作者|田青青
小雪是我初中同學。她愛唱歌，打水哼著歌，洗衣服哼著歌，上廁所的路上也哼著歌。
英語課上，老師用英文問我們未來的理想是什麽。當小雪用蚊子般的聲音說出「Singer」這個單詞時，課堂上頓時爆發出洪水般的笑聲。
「那麽笨。」
「那麽胖。」
「那麽慫。」
同學們議論的聲音比小雪回答的聲音要響亮多了。
小雪沒有讀高中，上了市裏一所中專。
有一次，同學們在一起商量畢業以後家裏會給安排什麽工作。小雪說了一句「以後想當歌手」，再一次引發了哄堂大笑：
「一個學紡織的，居然想唱歌……」
「窮得交不起學費，還想學藝術……」
小雪在嘲笑聲中茁壯成長。
畢業後，小雪在一家鄉村樂團打下手。端茶水、搬樂器、學唱歌，三年沒領過薪資。三年後正式出師，薪資低得依然養不活人，要靠家裏莊稼地的收入貼補開支。
同學聚會的時候，大家問小雪在幹什麽，小雪說：我現在是歌手。
同學問：在哪家唱片公司呢？
小雪回：是村裏辦的藝術團，有婚喪嫁娶的人家就去熱鬧一下。
「喲，就是鄉村演唱會呀！」
餐桌上又爆發出了洪水般的笑聲。
家鄉百裏洲是長江中心的一座島，天一黑，江面上渡輪就收工了。如果天黑之前沒趕上渡船，就得在外面過夜。
每每團裏接到外地的演出，總是趕不回來的。小雪在團裏不受前輩待見，女演員不肯跟她睡一起。沒有多余的住處，她只好在敞篷車廂裏將就著睡。
幸好，也沒什麽壞天氣。遇到過一次小雨，一件衣服頂在頭上就能熬到天亮，只是夜裏的風怪冷。
不知道你腦海中有沒有浮現出一個迎風而立的胖姑娘，不屈的身板，堅毅的眼神。事實並不是這樣，小雪沒有那麽堅強。她哭過很多次，甚至懷疑自己可能就是命中註定的慫包，生下來就是要被人欺負的。
這天，總算有位前輩鼓勵她了。前輩說了三個字：
你可以。
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這三個字給了小雪無窮的力量。她相信自己真的可以。她不想當受氣包了，她要逼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受歡迎的、沒人敢隨便欺負的歌手。
她開始四處跑場子，黃金周每天都跑好幾場。
嗓子啞了，就扯著啞嗓子繼續唱;唱錯了就罰自己不吃飯;有多少演出，接多少演出;沒演出的時候，就在家守著電腦練歌，一遍又一遍。
別人說：
你這樣唱會廢掉的。
她不管。不多唱，怎麽摸得到訣竅呢？
她時刻記得自己被人排斥時的痛苦。以前請教師兄師姐，別人遮遮掩掩；現在有師弟師妹來請教，她知無不言。
她拼命減肥。淡寡無味的營養餐，一吃就是一整年。不愛運動的她，跑得停不下來。
她不斷地跟自己打雞血：「欺老不欺少，三年就趕到。」「沒關系，我還年輕。」「只要認真，沒有學不會的。」
你是不是以為小雪最終逆襲成為某個知名的華語歌手？
並沒有。
小雪就是個普通姑娘，她現在依然是個民間婚慶歌手，輾轉在島內外各個需要的場合唱歌。
但是，
她把她這輩子最喜歡做的事情堅持下來了。
電視裏的歌手和鄉村裏的歌手有什麽不同？如果有，可能就是鄉村裏的歌手堅持夢想的時間可以更長一點。她今年42歲了，已經唱了20年。只要她喜歡，還可以一直唱下去。
如今，小雪已經有了自己的婚慶團隊。有演出的時候就帶著團隊去演出，沒演出的時候就在家養花種菜聽音樂。淡季的時候，就出門去旅遊，看看山，看看水，練練歌。
小雪說，
現在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事。
回過頭去看，最大的激勵，還是來自於那些曾看輕自己的人。其實，也應該好好感謝一下他們的成全：
謝謝你們曾經嘲笑我。
不然，我可能還舍不得對自己下狠手，不敢爭回這口氣。
看過一個故事。
有位少年想去學戲，老師見他生著一雙「死魚眼」，便不太肯收。眼神呆滯，毫無靈氣，怎麽學戲？
老師礙著介紹人的面子收下少年為徒，一曲開蒙戲的前兩句教了十幾遍，可少年依然荒唐走調。
老師無奈：
你不是學戲的料。
少年不服。他餵鴿子練看天，眼神隨著鴿子飛舞；他養金魚俯視水底，眼神隨著翩翩的魚兒遊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多年後，這雙眼睛上了戲台。時而是顧盼生姿的楊貴妃；時而是英姿颯爽的穆桂英；時而是含情脈脈的白娘子。
這雙眼睛的主人，叫梅蘭芳。
梅蘭芳說：
我是個拙笨的學藝者，沒有充分的天才，全憑苦學。
還想講一個故事。
國學大師傅佩榮在一次演講中說，他幼時因口吃受過許多同學的譏諷，非常自卑。為了平衡自卑感，他念書很用功，成績總是名列前茅。他把這種現象理解為
「福禍相生
」。
後來，他在一位老師的鼓勵下參加了口吃矯正。
他醉心國學，後來在央視【百家講壇】主講【孟子的智慧】，鳳凰衛視主講【國學的天空】，東方衛視主講【老莊的智慧】……個人著作上百部。
他對自己一直有兩點要求：第一，終生不嘲笑別人。因為知道被人嘲笑的滋味。第二，珍惜每一次說話的機會。因為曾經不能流暢地說，所以有機會表達時就要分外珍惜。
你知道的，這世上沒有太多梅蘭芳與傅佩榮，卻有千千萬萬個小雪。
小雪是你，是我。是無數次跌倒卻無數次爬起來的我們；是無數次被人小看卻無數次不服的我們。
沒有誰能夠定義你的人生。
如果有人朝你扔石子和磚頭，那就一塊一塊地壘起來，踩著它們往上爬。
如果沒有人鼓勵你，那就對著鏡子跟自己說一聲「我可以」。
總有一天，你會感激當初那個不曾退縮的自己。
-鳴謝-
感謝百裏洲鄉村歌手楊雪玉女士提供創作素材，你是我心中最棒的女歌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