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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丨十七歲少年的文學白日夢

2024-06-18文化

上海的市中心有很多法國梧桐樹。一到夏天,那些寬大的樹冠就像張開的傘蓋,遮擋了炙熱而耀眼的陽光,微風透過樹葉的縫隙,為城市送來一絲清涼。

我時常穿越回憶的隧道,看見稠密的懸鈴木樹下,那個十七歲少年的身影。他腳步輕快地跳躍在由綠色光斑鋪陳的時光長廊裏,手心攥著一本硬面抄,略帶靦腆又意誌堅定地叩開一家又一家報刊雜誌社的門。

那是我在二十多年前做的文學白日夢。十七歲那年,我在【上海中學生報】上發表了處女作。幾乎是同時,【中文自修】的編輯也向我約了一篇稿子。幾年之後,我做大學社會實踐,去【當代學生】編輯部實習,巧遇了當年編輯我稿子的兩位伯樂,不禁感慨萬千——她們給了我莫大的鼓勵與幫助。用有些俗套的話說,「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我在文字上最初的那一點自信大抵是她們發掘的。

十八歲時,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地走進巨鹿路675號上海市作家協會,將一疊厚厚的稿紙毛遂自薦地遞到【萌芽】編輯部。接待我的編輯老師說【萌芽】的投稿量巨大,一般是不回信作者的,來稿三月若無回復便可改作它投,但見我如此虔誠,不論這疊稿子裏是否有文章留用,都會給我回一封信。那天我穿著白襯衫、牛仔褲,頭發蓬松,戴金絲邊框眼鏡,倒真像個文學青年的模樣。退稿和回信比我預想的來得快。編輯老師誇贊了我對文學創作的熱情,當然重點在「但是」之後——我的作品離在【萌芽】上發表還有一段距離,須再接再厲。

我一頭紮進圖書館,除了繼續寫小說、散文,也更有意識地研究目標雜誌各欄目的文字風格和要求。我堅持平均一年給【萌芽】投兩次稿,一次至少五篇文章。然後,它們像風箏斷了線,像石子沈入大海,杳無音信。

但我並不在乎。「作品完成之後,它就與作者無關了。」我記得余華說過類似的話。他年輕的時候,一邊做牙醫,一邊寫小說,也不認識任何雜誌編輯,只知道雜誌的地址,就將稿件寄過去。遭遇退稿,就將信封翻過來,用膠水粘上另一個雜誌的地址,將信再扔進郵筒。他說那個時期自己的手稿在各個城市間旅遊,走過的城市比他後來去過的還多。直到【北京文學】的編輯打給他一個改變命運的電話,讓他去北京改稿。

我也在期待貴人的出現,抑或說等待一個電話或來信。我沒有廣撒網,而是鍥而不舍地把稿子往巨鹿路675號寄,終於在一年後再次收到了退稿。這次退稿並不完全,還附上了編輯老師的信箋,她說這疊來稿中有一篇文章情感表達真摯,形式也新穎,擬留用並於來年刊發。這成了我二十歲最好的生日禮物。在大學畢業前,我的投稿和編輯老師的來電日益頻繁,幾篇拙作得以陸續發表。

後來網路文學平台出現,每個人都可以自己經營部落格、公眾號,收獲許多粉絲。我也因為工作關系,文學創作與投稿的頻次肉眼可見地減少了,可自忖始終是有些文學追求的。十年前,我寫完一部書稿,在微博上找心儀的出版社電子信箱,試著將樣稿投遞出去,最終促成了出版。

馬奎斯曾說,寫作恐怕是這世上唯一越做越難做的行當。【百年孤寂】的構思,他就足足花了十九年,「想好了,再坐下來寫……一遍遍想,一遍遍琢磨。」當然,比寫稿更痛苦的是投稿、退稿、再投稿——【百年孤寂】這樣的巨著也未能幸免。1950年代初,馬奎斯的處女作【枯枝敗葉】被出版社退稿,寫退稿信的是一位有名作家,他直接奉勸馬奎斯放棄小說。後來,【枯枝敗葉】在好幾個出版社之間流轉,都沒被采用。直到1955年,馬奎斯把它投到一家陌生的出版社,終於成功了。但最後,書出版了,出版商卻蒸發了,馬奎斯沒拿到稿酬,還倒貼了全部出版費用。

在我的投稿生涯中,雖然也飽嘗挫折和失敗,但幸運的是,遇到的多是樂於關愛後生的前輩們。文章發表、有所成就鼓舞人心,讀者的青睞也是激勵我不斷前進的動力。最重要的是,筆耕不輟是一個熱愛寫作者必須堅守的習慣和不斷進取的唯一路徑。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記憶中那個十七歲的少年早已為我指明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