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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父是個和藹的瘸腿老頭,他對我很好,但我總覺得他配不上母親,直到他死後,我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一名緝毒警察

2024-09-27文化

「媽,你要嫁給他嗎?」我努力壓制著內心的煩躁,偽裝成語氣柔和的樣子。

「不是要嫁給他,他今天跟我說,想合約婚姻。」62歲的母親看著我的眼睛,心似乎已被俘獲。

我的父親,曾經是一名刑警,他能輕松翻越丈余高的圍墻,也能在三兩下之間撂倒五大三粗的歹徒,父親的英雄模範獎章擺滿了抽屜。然而十年前父親得了腦血栓,栓住了下肢,不能行走。我全家就此淪陷,進入了一種長年和病魔作鬥爭的局面。

在我的記憶裏,都是生活的艱辛。在30多歲花朵一般怒放的年齡,我就一家三口搬到父母家,同父親一起蝸居在70平的房間裏,和母親負重前行,一起承擔起了照顧父親重任,除了照顧父親,我還要陪伴孩子學習,生活忙得不可開交。

十年裏,父親每隔兩三年就栓一次,我們總是與時間賽跑,爭分奪秒地送父親去醫院治療,在異常緊張地氣氛裏看著父親一次又一次轉危為安,但是最終父親還是越栓越嚴重,直到離世。

這十年,孩子漸漸長大,弟弟一直在外地工作,很少能回家幫上忙,而我和母親在艱辛中日忙夜忙,青春轉瞬即逝,我白發叢生,母親更是比同齡人衰老的厲害。

父親和母親是一對恩愛夫妻,多少年都沒紅過臉。母親珍藏著一枚子彈頭,上面雕刻「元香」兩個字,那是母親的名字,母親把它放在一個精致的小盒子裏,小盒子就放在床頭櫃裏。從我記事開始,母親不許我們拿來玩,一直和相簿放在一起,珍藏著,我想那應該是父親年輕時送給母親的禮物。

有些熱心的人,在父親去世後,過來出主意。有老太太講風水,家裏一切陳設不讓動,這樣離世的人才能安心。又有人說父親的墳墓旁要有銀杏樹,這樣父親轉世輪回會很幸運幸福。所有這些主意,母親都信其有不信其無,一切照辦。

父親的離世讓母親如同丟了魂,經常看見母親目光空洞洞的發呆,做事丟三落四心不在焉,可能廚房正糊著鍋,她就站在旁邊淚如雨下。

可是,好幾個鹹吃蘿蔔淡操心的人,或者是下雨忘了打傘,腦子進了水,父親去世還沒幾個月就過來給母親提媒,說母親還年輕,不能一個人這樣過,得早找一戶人家,安排好後半輩子,母親都一一回絕了。

那些照顧父親的日子,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愛,牢牢地印在我和母親的腦海裏,我們總是在看見屋裏陳設的一霎那間,或者某句不經意的話,讓我們想起父親,憂傷籠罩著我們,母親怎麽可能會考慮改嫁。

然而一年後,有個老男人出現在我們的視線裏,一切發生了顛倒乾坤的轉變。

這個老男人,臉上透著一股英氣,十分講究地向後梳著整齊的短發,衣著幹凈利落,如果不是他微瘸著一條腿,感覺這個人幹練又精神。

在父親離世那幾天,他來到我家,來祭拜的人群裏,他哭得最傷心,還忙前忙後幫著打理著喪事,所以我對他的印像也最深刻。

母親說他是父親的發小,也是父親的同事,這些年在外地,一直不曾回來,這次專程來送別父親。我從小到大,父親的朋友常有人來家裏玩,我卻從不記得有這樣一個人。

辦理完喪事,這個男人就消失了,一年不見蹤影,等再見到他時,他已租了一個房子,就在我母親家附近。緊接著母親就和我商量,這個老男人跟她說,下半輩子他想跟母親做個伴。我才默然覺醒,我的天,這個瘸腿的老男人也許從來祭拜開始,就在打母親的主意了。

我以為母親肯定是不同意的,父親離世才一年,母親和父親的感情又那麽好。母親也沒有說她同意或不同意,我卻從母親的眼神裏讀懂,她似乎動了心。

我腦海裏浮現出母親照顧父親艱難的畫面,父親那碩大的身軀壓在母親瘦弱的肩膀上,母親斜彎著腰,就像一枝細弱的竹棒,被壓得馬上要折斷一樣,硬撐著把父親挪到輪椅上。

或許母親十年一直在陪伴著病了的父親,沒有過男人為女人遮風擋雨的家的溫馨,所以母親居然心動了。又或許,這個老男人,有非常的手段,這麽快能捕獲母親的心。

「媽,咱可不能跟他在一起,你看他是個瘸腿的,可不能再去照顧他。」這個老男人單獨看臉,有一種男人幹練的氣質,可是他是瘸腿的,這一條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照顧了父親十年,接著去照顧一個陌生人,這將是什麽生活軌跡。

「人家不用咱照顧,人家能照顧自己。」我的回答母親似乎不太滿意,她起身離開客廳進了廚房。

「媽,這個人多少年沒見了,變了沒有,咱都不了解他。」我追上去。

「你別這麽說人家,人哪能說變就變。」母親的態度,讓我更揪心起來。我甚至懷疑母親在父親在的時候,就和他有了聯系,但是想到從小到大,母親為了我們姐弟兩個和這個家,付出了幾乎全部的時間,特別是近十年,父親病後,母親更是寸步不離,所以母親和這個老男人,的確是沒有不可告人的關系的。

老男人以前是刑警,和父親一樣的職業,後來去做了緝毒警察,難道母親有警察情結。「媽......」我還想再說什麽,母親說:「我又沒答應,你下樓去買饅頭去。」我這才被堵住了嘴,心裏真替母親擔心,她對這個老男人能了解多少,父親的發小又不是她的發小,父親的同事又不是她的同事。

母親許多日子,都沒有提起那個老男人,但是我卻在廣場看見他同母親坐在一起說話。

等母親回來,我便問她,「那個老頭又提那事了?」

我這些天一直在考慮這件事,這個歲數的人,說病就病,說哪天走就哪天走,如果母親和他在一起,萬一他哪天病了,弟弟在別的城市工作出不上力,還得母親和我照顧他,照顧幾天倒也無妨,萬一再照顧十年,那將是無法忍受的人生。

母親嗯了一聲,皺起眉頭,似乎很難開口。於是有了開頭的一幕,我努力壓制住內心的煩燥,刻意柔和地說,「媽,你要嫁給他嗎?」

母親想了半天,又一字一句地說,「不是要嫁給他,他今天跟我說,想合約婚姻。」

62歲的母親說完這話,擡起頭看著我的臉,我驚愕地看著母親,這個老男人已經俘獲了母親的心。

合約婚姻,這個詞我並不陌生,在父親健在的時候,我們全家就八卦過附近的合約婚姻,就是雙方老人自由組合在一起,同夫妻一樣,共同居住,互相陪伴,但是為了不產生經濟糾紛和生病照顧的精力問題,或口頭或書面約定一個合約,兩個人搭伴過日子,有的對外號稱請了保姆,有的就直接對外說有了老伴。

雖然有年輕人很詫異現在的老年人,已經開放到比年輕人還開放的程度了,但是做為中年人的我,見過許多老年人一個人無依無靠,那種孤獨和無助真的很無奈。

家人八卦這個話題時,觀點基本一致,基於老年人的年齡,這種既不產生遺產糾紛,又解決了老年人孤獨無依,還解決了年輕人照顧父母的精力問題,合約婚姻的存在,有存在的道理。

但是母親要合約婚姻,還是震驚到了我。他承諾母親,所有母親和他的生活費他全出,一個月再給母親1000元零花錢,不領結婚證,如果生病了,自己不需要照顧,會找自己的親戚來照顧。

我驚愕但卻提不出反對的理由,母親內心已經應允,母親能有個伴,過上正常家庭的生活,也是不錯的選擇。既然如此,我和弟弟沒什麽意見。

我內心默默地責備母親的無情,父親才去世一年,母親就有了新愛,讓我感嘆父親和母親那段從未紅過臉的愛情,讓我以為忠貞不渝的愛情,就這樣輕描淡寫地隨著父親的離世,變成一縷青煙,在風中吹散了。

我們一家三口搬離了母親家,搬家那天,我勉強偽裝著自己的笑容。

老男人搬到母親家後,我將近一個月沒去探望母親。

等我再去母親家,推開門,我驚詫地看著屋裏的陳設重新合理地布局,家具並沒有換,但是有的上面鋪了簡約墊子,有的地方蓋了薄紗,簡單的裝飾後,看起來略上了些檔次。屋裏一塵不染,屋子許多個地方,都裝飾著盆景,屋裏沒有了以前父親在時候的病氣,卻充滿了陽光。

父親的遺像,依然掛在原處,卻在遺像前也擺上了鮮花和一些果盤點心,顯示著對父親的尊重。

在客廳的電視機旁邊,還有一束酒紅的紅玫瑰,鮮艷地含苞待放。母親臉上露出了一種久違的輕松感和幸福感。我心裏五味雜陳,驚嘆著這個老男人,居然會把生活打理得如此有條理,感嘆著母親苦盡甘來,別過了照顧父親的日子,終於過上了正常人的幸福生活,又感傷著愛情也是人走茶涼。

我悄悄地問母親,老男人履行合約了嗎,按期給母親錢嗎?母親告訴我,男人直接把薪資卡交了,還把以前的積蓄也都拿了來,交給母親保管。人也表現很好,什麽活都幹,雖然只有一條腿利索,卻還經常騎三輪車帶母親去遛彎。

我差點驚掉下巴,一個合約婚姻,把所有的錢都交了,他就這樣相信母親?又有些驚恐,這個老男人,怕是在用緩兵之計追求母親,這下壞了,我們是進了套路了,可是也來不及拒絕了。

回家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想了又想,怕是我這親閨女,也吹不過枕邊風,這次我是怕要輸給這個老男人了。用不了多久,恐怕母親就和他領結婚證去了,我極有可能會又多了一個父親,陷入給他養老的圈套。

男人不僅對母親好,對我和弟弟也格外好。但他的好,卻得罪了我。我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而他是一個年長的長輩,他能記住我說過的話和想做的事,他總找借口幫我。時常隨便什麽小事給我口袋塞點錢,要不給我孩子送點好吃的,逢年過年有時候還會準備貴重的禮物,我隔三差五地拒絕。

他看我的眼神也是不一樣的,他有時候會看著我發呆,有時候眼神飽含深情,有時候好像眼角還有點眼淚,他會借著說話拍我的肩膀,他這些行為,讓我很不自在。

我不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但是作為了一個外姓的老男人,這種過份的熱情,有點不顧男女之別,想他這麽快俘獲母親的心,巴成在勾引女人方面有絕好的本領。我雖然不說,但內心卻是厭煩地躲避著。

八月十五,弟弟從外地回來,他更是殷勤,好酒好菜地張羅著。父親去世的憂傷,就這樣被新來的男人,沖淡了許多。

弟弟和老男人很是聊得來,問起了他當緝毒警察的事。一家人幾杯酒下肚,老男人便饒有興趣地講,弟弟便十分有興趣地聽。

「剛當緝毒警察的時候,由於是新人,容易隱蔽自己,我就被派去做了臥底。」

「做臥底?你這麽大年齡還發型這麽講究,氣質幹練又精神,年輕的時候肯定更精神,會不會不太合適。」弟弟疑惑著。

「喬裝過的,大隊提前為我設計了一個形像,穿著劣質的衣服,邋裏邋遢的。」

弟弟點點頭,老男人接著說。「去的一個很遠的村莊,那裏有一個很大的制毒販毒的團伙。剛過去沒一個月,剛剛取得毒販的一點信任,還沒開始接觸制毒的窩點,另一個團伙裏的一名緝毒警察被他們發現了,他們打碎了他各個身體的大關節,剝了他的皮,剪了舌頭,那名緝毒警察被虐待死了......」

「叔,你當時在哪,害怕了嗎?」弟弟問。我和弟弟,管老男人叫叔。

「害怕了呀,幸虧當時只是聽到訊息,並沒有在現場,要不然我必然因為心理素質不過關,露出馬腳。我只能偽裝得像毒販一樣痛恨,唾罵。憋足了盡地表演,才逃過毒販的眼睛。晚上回去嚇得一晚上沒睡。」

「那你有沒有要求回去,不要做臥底了。」弟弟又問。

「沒要求,任務還沒完成呢,再說這事總得有人去做,別人都拖家帶口的,我比他們還好些。」老男人說著看了一眼母親。

我也順勢看了一眼母親,母親沒有酒量,她晚上只喝了一小點酒,許是有點醉了,她端著一杯水,默默地喝了一口,表情說不出的苦澀。

「為了保護我,大隊對外說派出去的警察臥底已經死亡。毒販們都在慶祝,我也被隱藏的更深了,我被通知斷絕和大隊外的所有聯系,謹小慎微。」

「叔,那你的爸爸媽媽不著急嗎?」

「我沒有爸爸媽媽,我從小跟著爺爺長大,在那個年齡,爺爺也去世了。」

弟弟不再說話,老男人接著說,「經常三年多的摸底排查,最終發現,我去的那個毒販團伙只是一個小團伙,密切聯系的團伙還有好幾個,其中一個就是殺害臥底的那個,摸清後大隊決定收網,一次抓了三十多個販毒制毒的人,收繳了百余斤的冰毒。」

「您那次立了大功了呀!」

「是呀,榮立了二等功。」

「在那裏毒販一定很警惕,怎麽讓他們相信你呢?」弟弟對緝毒工作充滿好奇。

「有了設計的形像,就照著形像去演,演技一定要好。抽煙買最便宜的,撿地上別人剩下的煙頭抽,讓他們以為你為了錢什麽也肯幹......」母親在一旁聽著聽著,眼睛濕潤了。

聽著聽著,我心中肅然起敬,這些犧牲了自己,保護他人免受毒品侵害的緝毒警察,確實是值得我們尊敬和愛戴的。

「叔,你一工作,就是緝毒警察嗎?」弟弟又問。

「哦,你媽媽沒給你講啊,我和你爸爸從小一起長大,都有一個當警察的夢,後來一起做了刑警。在做刑警的時候,和你爸爸是同事呢。」老男人說著,拍了拍弟弟的肩,嘴角洋溢起一種回味的微笑,「可是你爸爸......」轉而他又想起父親的離世,眼角也有了晶瑩的淚滴在閃爍。

母親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許是想起了父親。

「叔,您為什麽一直單身呢?」借著老男人的酒勁,我問了這個老男人一直想問的問題,就他這樣的好手段,找幾個女朋友應該是不是問題。

「唉。」老男人嘆了一口氣,「當時看到有的同事被毒梟發現是臥底以後,他的家人就受害了,這樣的環境......」老男人搖搖頭。

「那您年輕的時候沒有交過女朋友嗎?」我接著問。

老男人擡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母親,端起杯子自已喝了一口酒,「年輕時有過一個女友,但是自從做了緝毒警察......」老男人又搖了搖頭。

「您離開了她?」我註意到他看母親的眼神。

「這份職業太危險了,我不想她跟著我受連累。」

母親站起身來,抹著眼淚直接走向臥室,我起身跟了進去,「媽,你怎麽了?」

「沒事。」母親坐在臥室的床上,用她長滿皺紋的雙手捂住兩個內眼角,「有些太感人了......」

我看見母親的眼淚越過她的粗糙的雙手,難以抑制地往外流,我連忙遞上一盒紙巾,又心疼地抱了抱母親的肩頭。

我坐在母親身邊,順手翻起了床頭櫃上的那本書。那本書不知道在床頭櫃上放了多久,母親一直喜歡把相片和一切物業費單據夾在那裏面,雖然相簿就在書下面的床頭櫃裏,物業費的單子大多也在櫃子裏。我總習慣地翻那本書,然後幫她把書裏的東西整理好。

書裏面多了幾張相片,有一張母親年輕時候,有我們一家三口的,還有一張是我小時候的。

我發現相片的邊已經磨起了毛邊,相片紙泛著年代的黃。而我小時候的那張,一角被有顏色的東西汙染過,雖然有明顯地擦拭的痕跡,但是紙裏還是有一點紅銹般地血色滲透進去。

「媽,這相片是什麽時候的?」我舉起母親年輕的那張,「我怎麽沒見過。」

「是為閨女時候的。」母親不太願意說話,只是不停地在抹著眼淚。

我順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從裏面拿出影集,把那幾張相片塞了進去。影集旁邊,是那個放子彈頭的小盒子,我開啟小盒子,驚奇地發現裏面的子彈頭變成了兩枚。

我拿起來細心端詳,其中一枚,是雕著母親名字「元香」的那枚,另一枚上面雕刻著兩個字「惟然」。惟然,就是那個老男人,再看子彈頭雕刻字的凹痕裏,還有一些沈年的灰漬,這個子彈頭,想是已經有了許多年頭。

我拿起來對著母親,疑惑地看著母親的眼睛。

母親伸手接過來說,「是你叔的。」然後又放回到了小盒子裏。母親顯然是不想跟我說什麽,出了臥室的門,去了衛生間。

我聽見衛生間裏嘩嘩地水聲淹沒母親抽泣的聲音。

我心裏產生了無限地疑問。我在母親家生活了幾十年,都沒有見過那幾張相片,特別是母親年輕的那張,我家裏並不曾有過。而我小時候那張,我塞進相簿時,看見了一模一樣的另一張,那張並不是我家裏的。應該是那個老男人帶來的,既然是父親的發小和同事,寄幾張相片給他,倒也是正常的,但是母親年輕時候那張,為什麽要寄給他。

那枚子彈頭不是父親送給母親的嗎,為什麽還有一枚上面雕刻著那個老男人的名字,而且看凹痕,那枚子彈頭已經很多年了,不是新刻的。警察都有這樣的愛好,在子彈殼上雕刻自己的名字嗎?那雕刻著父親名字的那枚呢,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聽老男人講緝毒的事,母親流了那麽多眼淚,我想起「老男人說,‘年輕時有過一個女友,但是自從做了緝毒警察......’母親站起身來,抹著眼淚直接走向臥室」的畫面。

難道......那個老男人曾經的女友,是我的母親?!

徹夜未眠,如果這是真的,我的母親經歷了一斷多麽肝腸寸斷的愛情,為緝毒事業付出的不僅是惟然叔,還有母親一生的愛情。

怪不得老男人會把所有的積蓄都交給母親打理,在他心裏,母親是那個對他實心實意的人,可是,母親和父親的感情也是情深意重,造化弄人,讓愛情不得不容納下三個人。

我是這樣的猜想,卻不敢去問母親,如果這是真的,母親眼拙,也許他是個緝毒英雄,但是他對我太好了些,不一定就是個好人。

母親的合約婚姻,在風平浪靜中度過了半年。

「夢琪,快來看看你叔,他摔著了。」電話裏傳來母焦急的聲音,我簡單地問了一下原因,老男人騎三輪車帶著母親去市場,回來的路上下坡的時候拐彎,不小心三輪車倒了,他摔著了另一條腿。母親沒有受傷,母親當即用三輪車帶著他去了醫院,在醫院做了檢查,打了石膏,母親又把他帶回了家。

我提上牛奶和水果,又買了些大腿骨,有傳言缺什麽補什麽,送些大腿骨給他補補腿。我把東西送到母親家裏,獨自坐在老男人床邊有禮貌地和他攀談起來,他顯然是很高興我的熱情。輕描淡寫地講他不小心摔著的經歷,又仿佛摔著的不是他,而他是一個看熱鬧的人。

我聊著聊著,突然感覺老男人的手不安分地搭在我的肩膀上,想要把我擁抱在他的懷裏。

我猛地一驚,看見母親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居然和他聊著天走神了,我對他是多麽的警戒,以至於聊個天我會想到他好色至此。

母親做飯的空兒,我悄悄地問母親,「媽,你怎麽打算的?」

我不敢對母親提起合約,按照合約,應該是他的親戚朋友來照顧。我想聽聽母親的說法。

母親顯然明白我話裏的意思,「就算是朋友,哪還能摔著了不管呀。他是外地人,親戚朋友都在外地,這麽大老遠的也不能一摔著就分分秒秒趕過來啊。」

「媽,要不咱雇個保姆吧,孩子還在學習呢,兩頭跑,我有點忙不過來。」其實孩子學習熱情很高,基本不用我操心。我不想照顧這個老男人,在我心裏他是好色的,他對我怪怪的眼神和過份的熱情,有失體統。

「可以,現在家政服務也方便。」母親同意了。

我找了個理由借機溜走,將近一個月沒有踏進母親的門。有家政在,我倒是連母親我也放心了,更是遠離了那個老男人。

一個月後,母親電話也沒有給我,直接到了我家。

母親把我單獨叫到小屋,「夢琪,自從你叔摔著,你就去看了一趟啊?」

「媽,不是有家政嘛,這個月正好孩子考試忙著。」我心裏嘀咕母親這是興師問罪來了。

「唉。」母親嘆了一口氣,眼淚撲通撲通地往下掉「別人可以不去看他,你得去。」自從父親離世,母親時常這樣,說不定哪句話,就掉下眼淚來,老男人住進我家,也沒有改變。

「媽,我明天就去,再去看看他。」我連忙說。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母親擦了擦眼淚說,「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我也看出來了,你是覺得他好色。」

「......」母親一針見血的話,讓我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麽說。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母親擡頭看著我,眼睛裏都是淚水和血絲。

「是因為......因為他是三十多年沒見過你的親生父親!」母親嚎啕大哭起來。

我驚愕地楞在那裏,感覺哪弄錯了,我自小深受父親寵愛,從來沒有人告訴我,我也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

我目呆呆地看著母親嚎啕大哭了一會兒,又抑制住失控的情緒,「他那天給你弟和你講的故事,就是我們的故事。」

母親擦了擦眼淚接著說,「我和他和你爸爸曾經都是好朋友,後來和他確認了戀愛關系。那年,他因為工作調動,從刑警大隊調去了做了緝毒警察,去後一個月,回來告訴我,可能要去做臥底,要有陣子沒法和我聯系了。然後我就耐心等著,等了一個月,結果沒等到他聯系我,卻等到他死亡的訊息,可那時候我剛好發現自己懷了你。」

我頭腦蒙蒙地,聽著抽泣的母親接著講。「他是個孤兒,從小跟著他爺爺長大,他爺爺也沒了,他唯一的親人就是我和我肚子裏的孩子。我舍不得打掉孩子,想給他留個後。你父親告訴我,他一直喜歡我,但是從來沒表白過,惟然救了他的命,他的命也是惟然給的,如果我願意,他願意讓我把孩子生下來,給惟然留個後,將來我們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後來,就生下了你,又有了你弟弟。」

我被母親的話震驚到半天說不出話來,我很難相信這是真的,母親給我講的這些,和我這些年生活裏那真實的感受,太不相符。

母親看著我震驚的表情,抽泣著從她背的小布包裏,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了我。

我開啟信封,「遺書?」我看了兩個字,又看了看母親,父親有遺書,母親居然一直沒有給我們看過。

「夢琪:

我的女兒,當你看到這封信,怕是我早已命歸黃泉了。

你是我的女兒,我是你的父親,我們父女情深,你是我的福份,這也是我們的緣份,但是有件事我得告訴你,就是其實你並不是我的女兒。」我內心一陣顫抖,我看了母親一眼,母親只是在一邊哭。

「三十年前,我和你的父親惟然,是發小,也是刑警大隊生死之交的兄弟,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在一次抓兇手時,是你的父親救了我的命,擋在我前面把要對準我的槍對準了地面,我才能活到今天。

我們同時喜歡上了你的母親,我鼓勵他勇敢地去追,他成了你母親的男朋友。由於工作調動,他被調去了外地做了一名緝毒警察。緝毒警察,原本就危險重重,可你的父親在去的第一個月,就去做了更危險的臥底,就聯系不上他了,不久,就有他被毒梟發現,折磨至死成為了烈士的訊息,而此時你的母親卻發現,自己已經懷了你。

出於對你父親救我命的感恩,也出於你母親對你的不舍,我請求你的母親,帶著身孕嫁給我,你母親最終答應了。於是我們有了你,幾年之後,又有了你弟弟。

然而,命運弄人,幾年後得知,你父親並沒有死,死的是另一個臥底。他成功挖出制毒和貶毒的團伙的準確資訊,大隊把他們抓獲後,他又和我,和你母親取得了聯系。

當他得知你母親嫁給我後,他告訴我,既然事情已經這樣,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他是緝毒警察,他不想成家,他做好了隨時為了緝毒赴死的準備,如果有家人,也怕家人受到連累,怕家人受到毒梟的傷害。

我知道他對你母親的感情,我給他寄去了你的相片和我們一家人的相片,但是他為了不讓關系復混成,他很少和我聯系,也從此不再聯系你的母親,也不來見你,一個人在外地工作,至今未結婚。

想我的身體,命不久矣,我們都老了,他也因傷退休了。我便聯系他,將你們母子三人,托付於他,希望我死後,他能回到這個家裏,你們父女相認,在我的請求下,他答應了。我想當年他是愛你母親的,當年如果他能聯系上你母親,結局會也許不會這樣。

孩子,父親是愛你的,惟然父親是你的親生父親,你們血脈相連,他為了緝毒,犧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希望你能理解他,也希望你能原諒我和你的母親,一直到現在才告訴你,你要好好珍惜,你和你惟然父親這輩子僅剩的緣份。」

我讀著讀著,淚如雨下,「媽,這一切太突然了,我有點接受不了。」

「媽也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為了讓你和你弟弟接受這個一切,一直到你父親去世一年,才想辦法慢慢讓他靠近你和你弟。沒想到你就是不喜歡他。」母親抽泣著。

「媽,這件事您給我一點時間。」

「嗯。」母親答應著,「他已經六十多歲了,余下的時光,也沒有多少年了,我和你父親總想著,前三十年你們沒有相認過,這余下的日子,得讓你們父女相認,也不枉父女一場。」

母親流著眼淚又絮叨了些什麽,我已經心猿意馬,我似乎一瞬間被帶入了另一個空間,在尋找母親、父親和我的過往,那雕刻了名字的子彈頭,那些陳舊的老相片,在我的思緒裏來回穿梭,讓我痛苦地淩亂了。

經過幾天痛苦的思考,我終於還是接受了事實,我終於理解他看我的眼神為什麽不一樣,為什麽他總想拍打我的肩膀。是因為他內心期待看見我期待了三十多年,為了讓我接受他的出現,又在父親離世後忍了一年沒來到這個家,他想看見我的一舉一動,他想擁抱一下這個三十年都沒抱過的女兒。

我和母親來到惟然父親面前,惟然父親的腿已經拆了石膏,行動卻仍不便,他正坐在沙發上,手裏握著那兩個子彈頭,看見我來了,他笑著想起來迎接卻又起不來。

「腿好些了嗎?」我情不自禁地問了句,然後坐在了惟然父親身邊。我想叫聲爸,居然那樣不自然。

「好多了,好多了。」惟然父親客氣地微笑著。

我從心裏咬了咬牙,「爸,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麽開口叫的爸,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說對不起。也許是因為我對父親的誤解,或者是因為親生父親在我家卻是寄住,而我一直叫叔。

惟然父親聽見這一句,先是一楞,緊接著顫抖起來老淚縱橫,「是爸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媽......你父親一直想讓我來見見你,可是我不敢看呀,我怕看一眼,這心裏就再也不想分開了。他寄的相片,特別是你小時候那張,我一直隨身帶著,知道自己還有個孩子,心裏真是高興。」

「爸,我看見了那張相片,上面還有血跡。」

「那是執行任務時候,有一次肩上、腿上都負了槍傷,結果血染到了相片上,我擦了又擦,還是弄臟了,心裏好大的遺憾。」

「爸,你是英雄,是我的驕傲。」我一聲一聲地叫著他「爸。」我想讓他高興。

聽見我叫他爸,惟然父親哽咽地點著頭。我給他遞過去紙巾,自己也在擦著眼淚,母親更是在一邊哭成了淚人。

「這兩個子彈頭,是我和你父親做刑警的那會兒,你爸爸雕刻送給我和你媽媽的。那次任務中,歹徒把槍對準你的父親,我沖上去把槍口摁著指向了地面,你父親就雕刻了這兩個子彈頭,送給我們,你父親是我最親的兄弟,如果沒有他,恐怕也沒有你......」

惟然父親顫抖的手想拍拍我的肩,我撲上去擁抱著他,痛哭起來。

十一

三個月後,惟然父親恢復了健康,又能像以前一樣,一瘸一瘸地行走了。

正是銀杏樹葉成熟的季節,風輕輕地把它們吹起,它們或者在枝頭起舞,舞動著金黃或者橙紅的長裙,或者在空中旋轉著,以優美的舞姿落下,用秋的色彩氤氳著父親的墓地。

鮮花、水果、雞、鴨、魚肉和酒,惟然父親一樣一樣地敬給我的父親,在銀杏樹葉嘩嘩的旋律中,和父親述說著什麽。夕陽的余光,照耀出美麗的橙色,拉長了我們高高矮的身影,在父親的墓碑前深深地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