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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啟超銳評諸子百家,句句發人深省

2023-12-08文化

梁啟超是中國近代文化思想史上的巨擘,他學貫中西而卓有見地,他是著名的「清華四導師」之一,蔡鍔、陳獨秀、胡適、徐誌摩等都是他的後學、弟子或門生,他晚年多種疾病並行,還在堅持講演和著述。

清華國學研究院講師1925年合照,前排左起:李濟、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

他曾說,「戰士死於沙場,學者死於講台」,他始終為中國的前途奔走探索,他提出的「少年中國說」為人所熟知,其中指出,「日本人之稱我中國也,一則曰老大帝國,再則曰老大帝國」,而他「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國在」。

顯然,先秦正是一個富含少年氣的時代,這一時期諸侯爭霸、百家爭鳴,其中的許多思想和觀念奠定了中華文明的根基和框架,並且至今仍在影響著人們。

培根曾辯證地指出,其實我們現代人才是真正的古人,而古代人在他們活著的時候是年青和「現代」的。我們所謂的古人是相對我們而言,然而相對於世界而言他們顯然比我們年輕。

梁啟超的努力正是要中國「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他以中西文化交融的視角、世界主義的眼光和「新民」的宗旨,對諸子百家展開了系統梳理和深入研究,其中既有學者的洞見,更有「十年飲冰難涼熱血」的激情。

儒家

孔子

Confucius

在梁啟超看來,孔子的偉大在於他的即凡而聖,他的理智、情感、意誌(智、仁、勇)都極強烈而又能調和,這正是文質彬彬的君子人格。

這也提醒我們,後人之所以不及孔子,即在於難免有偏頗,加之客觀環境的影響,最終甚至由中庸變成鄉願、由曲盡仁道變成空講關系、由禮樂精神變成禮教束縛、由樂天知命變成茍活主義……這些都不是孔子的本意。

孔子的人格,在平淡無奇中現出他的偉大,其不可及處在此,其可學處亦在此……以一個異國流寓之人,而且少孤,幼年的窮苦可想,所以孔子的境遇,很像現今的苦學生,絕無倚靠,絕無師承,全恃自己鍛煉自己,漸漸鍛成這麽偉大的人格。

近世心理學家說,人性分智(理智)、情(情感)、意(意誌)三方面。倫理學家說,人類的良心,不外由這三方面發動。但各人各有所偏,三者調和極難。孔子說「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又說「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知,就是理智的作用;仁,就是情感的作用;勇,就是意誌的作用。

試把中外古人,別的偉人哲人來比較,覺得別人或者一方面發達的程度過於孔子,至於三方面同時發達到如此調和圓滿,直是未有其比。尤為難得的,是他發達的徑路,很平易近人,無論什麽人,都可以學步。

「誠」字就可當「忠」字的訓詁。畢心盡性自成,拿現在的流行語講,就是發展個性。從實踐方面說,發展個性是必要;從智識方面說,發展個性也是必要。這是忠的一貫;「推」字就是「恕」字的訓詁。從實踐方面講,將自己的心推測別人,照樣地來待他,就是最簡易最高尚的道德。從智識方面講,將已知的事理,推到未知的事理,就是最有系統的學問。

人與人相互,才能證現出一個抽象的人格(即仁)。曲盡人與人相互之道,人格才算完成,才可以算得一個人。

孔子的意思,以為(一)法不過事後消極的裁制,禮才是事前積極的裁制,直接的效果,已經懸殊。(二)法的裁制力是他動,禮的裁制力是自動,間接的效果,影響非巨。

中國受了知命主義的感化,順應的本能極發達,所以數千年來經許多災難,民族依然保存,文明依然不墜。這是善於順應的好處。但過於重視天行,不敢反抗,創造力自然衰弱,所以雖能保存,卻不能向上。 這是中華民族一種大缺點,不能不說是受知命主義的影響

孔子樂行憂違,還帶著確乎不拔;他遁世無悶,還帶著獨立不懼。圖為電影【孔子】劇照。

孔子為什麽把正名主義看得如此其重呢?因為把名正了,然後主觀方面可以顧名思義,客觀方面可以循名責實。

孟子

Mencius

梁啟超指出,孟子最大的貢獻在於兩點,高唱性善主義和排斥功利主義,他的教育論、修養論、經濟論都圍繞著「人本性向善」展開,包括求仁得仁,擺脫物役,培養人之為人的浩然正氣,創造以民為本的環境和物質基礎等等。

【孟子】第一篇中,便是孟子見梁惠王,疾呼「王何必曰利「。圖為【大秦帝國之分裂】中的梁惠王。

全書精神,可以兩語貫之,曰: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滕文公上】篇)

孟子以為人類有善的可能性,故謂之善,此可能性之說,在學理上極有價值。蓋必有此然後修養為可能,教育為可能也。

凡人終日所營營者,舍養此耳目口體之外,更有何事……孟子喝破之,曰是「物交物」而已矣,是「於我何加焉」。明乎此義,然後知我前此所為營營齪齪者,皆為物役。

所謂配義與道者, 道為理性力所體驗,義為意誌力所向往 ,孟子以為尚需加情操力之修,養以配之,行無不慊於心,則常能保持其邁往不撓之情操。

近世所謂of the people,for the people,by the people之三原則,孟子僅發明of與for之兩義,而未能發明by義,此其缺點也。

「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此孟子心目中之半共產的社會,不徒以此謀物質上之給足,實以為人類精神保健之一良劑也。

荀子

Xuncius

梁啟超指出,法家實作了富國強兵,儒家為了與之對抗,荀子所謂的「禮」幾乎無異於法,可見儒家的進退失據。

他從人性惡和人類社會組織的必要性說起,荀子所謂的「禮」可以劃定尊卑、分配物質、各安其位……「禮」幾乎無所不能,這是儒家學說的集大成,也是儒家學說的僵化和失敗。

荀子生戰國末,時法家已成立,思想之互為影響者不少,故荀子所謂禮,與當時法家所謂法者,其性質實極相逼近。

「大爭之世」是荀子思想的大背景,孔子言禮專主「節」,荀子言禮專主「分」,他認為只要將禮制定就能教人「各安本分」,個人也能減少煩惱。圖為【大秦賦】中的荀子。

孟子信性善,故註重精神上之擴充。荀子信性惡,故註重物質上之調劑。

荀子之以分言禮……質言之,則將權力之爭奪變為權利之認定而已。認定權利以立度量分界,洵為法治根本精神。

荀派所以以此言禮者,蓋由當時法家者流,主張立固定之成文法以齊壹其民,其說壁壘甚堅,治儒術者不得不提出一物焉與之對抗。於是以己宗夙所崇尚之禮充之,於是所謂「禮儀三百、威儀三千」者,遂成為小儒占畢墨守之寶典,相與致謹於繁文縟節。

梁啟超認為荀派令「活的禮」變成「死的禮」,譚嗣同也曾指出,「二千年來之學,荀學也,皆鄉願也。惟鄉願工媚大盜,惟大盜利用鄉願(【仁學】)」。圖中右一為譚嗣同,前排左一為梁啟超,時1896年9月25日,上海光繪樓攝。

是故孔子言禮專主「節」,荀子言禮專主「分」,荀子以為只須將禮制定,教人「各安本分」,則在社會上相處,不至起爭奪(以群則和),為個人計,亦可以知足少惱(以獨則足)……然則荀子此說之價值何如?曰:長幼、知愚、能不能之差別,吾儕絕對承認之。至於貴賤貧富之差別,非先天所宜有,其理甚明。

故以荀派之禮與法家之法對抗, 吾見其進退失據而已 。要而論之,無論若何高度之文化,一成為結晶體,久之必僵腐而蘊毒,儒家所以不免有流弊為後世詬病者,則由荀派以「活的禮」變為「死的禮」使然也。

道家

老子

Lao Zi

梁啟超從道的本體、名相和作用三部份講述老子哲學,指出「不可思議」的「道」的提出對中國哲學貢獻,以及破除名相對於「優勝劣汰」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社會潮流的啟發,「少私寡欲」對於物欲橫流時代個人修養的幫助,同時一針見血地指出其中的矛盾,那就是他既要「有為」又要「無為」,既有了智識又要棄絕,根本上是無法抵達的「自然」。

老子說的是「天法道」,不說「道法天」,是他見解最高處。

(道)它的名和相,本來是不應該說的,但既已開口說了,只好勉強找些形容詞來……因為說一種相,怕人跟著所說誤會了,所以加上種種不定的形容詞,叫你別要認真。

「自然」是「自己如此」,摻不得一毫外界的意識。「自然」兩個字,是老子哲學的根核。貫通體、相、用三部門,自從老子拈出這兩個字,於是崇拜自然的理想,越發深入人心。

(關於有生於無)若從純粹的名相論上說,「無」決不能生「有」,老子的意思,以為萬有的根,實在那「非有非無非非有非非無」的本體,既已一切俱非,所以姑且從俗,說個「無」字。

(老子思想的內在矛盾)老子既說:「莫之命而常自然」,那自然的結果,是個「動而愈出」「萬物並作」,老子對於這所出的所作的,都要絕他、棄他、去他,恐怕不是「自然」罷。 我覺得老子學說有點矛盾不能貫徹之處,就在這一點

人類既已有了智識,只能從智識方面盡量地浚發,盡量地剖析,叫他智識不謬誤,引到正軌上來。這才算順人性之自然,「法自然」的主義才可以貫徹。老子卻要把智識封鎖起來。這不是違反自然嗎?

常人多說【老子】是厭世哲學。我讀了一部【老子】,就沒有看見一句厭世的語。他若是厭世,也不必著這五千言了。老子是一位最熱心熱腸的人。

老子的大功德,是在替中國創出一種有統系的哲學。他的哲學,雖然草創,但規模很宏大,提出許多問題供後人研究。他的人生觀,是極高尚而極適用。

楊朱

Yang Zhu

楊朱「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摳門得匪夷所思,其實不妨這麽理解,拔一毛也無以利天下,且既拔一毛則勢必不止於一毛。

梁啟超指出楊朱一派對於思想解放的重要意義,類似於文藝復興之於宗教改革,楊朱看見了人類低階本能的重要性和正當性,他認為人在自然狀態下都會自我保存,指出自私自利正是人的天性使然,因此主張「無我的為我主義」,主張」從心而動不違自然「。

魯迅先生曾寄語青年,「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展」,誰阻礙這三件事就「反抗他,撲滅他」,然而「所謂生存,並不是茍活;所謂溫飽,並不是奢侈;所謂發展,也不是放縱」;戴錦華老師曾說,「如果趨利避害是人性,那麽舍生取義也是人性吧?!」這都可以視為對楊朱的遙遠的回應。

楊朱之人生觀,可謂徹底的斷滅主義,將人生數十年,截頭截尾,來無所從,去無所宿;外無所系,內無所主;前無所承,後無所遺。

(孔子、墨子、列子等)然其以節性克己為手段則一也,楊朱則對於此種主義,為正面的攻擊,根本的解放。若以例歐洲古代,則諸家其希伯來主義,楊朱其希臘主義也。例彼近世,則諸家其宗教改革方面的精神,楊朱其文藝復興方面的精神也。

後世墨學雖絕,楊學卻不衰。在文學中最表現此種精神,如「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為樂當及時,誰能待來茲?」如「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諸如此類,徹頭徹尾,皆楊朱思想。

夫此種極端的現世主義、肉欲主義、斷滅主義,其損害社會之健康,自無待言。

莊子

Chuang Tzu

梁啟超認為【莊子】內七篇是全書綱領,尤其【逍遙遊】中的「至人無己」是全書關鍵,「無己」並非真的「無我」而是拒絕假我,拒絕拘執於各種表相和是非。然而,莊子本意並非叫人消極順應,而是誌在救世,讓人從世間得大自在。

從莊子哲學受到啟發,梁啟超分享了四條切身體會的修養方法,一是趁著不「有人」也不「有於人」,即不受羈絆時不懼孤獨,抓緊時機自我成長;二是「耆欲深者天機淺」,要遊心於高尚,不要自降人格;三是學會「自事其心」,尤其是明白「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學會安時處順,寵辱不驚;四是「用誌不分,乃凝於神」,精神集中則無事不可為,努力行集中之事而不問其大小。

【逍遙遊】篇雲:「至人無己。」無己即孔佛所言無我也,此一語可謂莊子全書關鍵。

常識之所謂我相,決非真我,非真我故等於無我……此真我者,離言說相,離名字相,本不應以言語形容之,特既借一義為眾生說法,則不得無言耳。

蓋真我之為物,惟用直覺親證,乃可得見。一用理智的剖析、言說的詮議,即已落對待而非其本相。

莊周夢蝶,選自明代陸治【幽居樂事圖】冊,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所謂「道」,所謂「物」,非皆有其自性,皆由人類分別計度所構成耳。爾乃於「萬物一體」中強生分別,畫其部份,指之為我,則我身我家中國種種名相起焉;名相起而愛憎取舍行於其間,既有「我見」則有「我慢」,於是「是非」之論蜂作矣。

夫假美名以窮其惡者,以中國及歐洲之近事衡之,其證驗既歷歷可睹。茍無此美名以為之護符,其稔惡或不至如是其甚也,不惟假名者為然耳。彼迷信而固執者,語其動機,或深可贊嘆,而禍斯世或更甚。

參透此種無我境界,自然對於世界,無所欣厭,隨所遇以事其事而已……莊子之對於社會,非徒消極的順應而已,彼實具一副救世熱腸。

墨家

墨子

Mo-tse

梁啟超認為,墨子的學說是時代和性格使然,彼時社會惡濁、戰亂頻仍、上層豪奢、百姓困苦、儒學浮華而不堪時用、隱者或自高或厭世……

墨子極端的性格使他不惜自苦,為了救世而自覺奔走,嘗試從根本上革新社會。因為誌在救世並身體力行,他的視角純是功利主義的,他主張人們「兼相愛交相利」,於是「非攻」「非樂」「非命」等等。

不過,要人看見利害得失又要人自苦利他,勢必不能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為此墨子不得不搬出宗教,斷定天意要人兼愛,並借助鬼神加以制裁,初心可感然而理論漏洞百出,全靠偉大人格感化打動人——而這也正是墨子之為墨子,正是墨子的獨一無二。

墨子又是個極端的人,不像孔子那種中庸性格,他覺得舊社會整個要不得,非從根本推翻改造不可。所以他所提倡幾個大主義,條條都是反抗時代潮流,純帶極端革命的色彩。革除舊社會,改造新社會,就是墨子思想的總根源。

貴富兩族,相競於奢侈,平民資產,被掠日甚。所以墨子特註意經濟組織的改造,要建設一種勞力本位的互助社會。

墨子因儒者不說天鬼,所以說「天誌」「明鬼」;因為儒者厚葬久喪,所以要「節葬」;因為儒者最重音樂,所以「非樂」;因為儒者信命運,所以「非命」。

墨學所標綱領,雖有十條,其實只從一個根本觀念出來,就是兼愛。墨子講兼愛,常用「兼相愛交相利」六字連講,必合起來,他的意思才明。兼相愛是理論,交相利是實行這理論的方法。

差別主義,結果一定落到有愛有不愛,墨子以為這就是「兼相愛」的反面,成了個「別相惡」了。

墨子所「非」的,是「攻」,不是「戰」。質言之,侵略主義,極端反對;自衛主義,卻認為必要。

墨子非攻而不非戰,希望以戰止戰,圖為電影【墨攻】中的墨子。

墨子以為凡奢侈的人,便是侵害別人的生存權……近代馬克思一派,說:資本家的享用,都是從掠奪而來。這種立論根據,和二千年前的墨子正同。

英人邊沁主張樂利主義,拿「最大多數之最大幸福」做道德標準,墨子的實利主義,也是如此。

我曾說過,墨子是個小基督,從別方面說,墨子又是個大馬克思。馬克思的共產主義,是在「唯物觀」的基礎上建設出來。墨子的「唯物觀」,比馬克思還要極端。他講的有用無用、有利無利,專拿眼前現實生活做標準,拿人類生存必要之最低限度做標準,所以常常生出流弊。

墨子的實利主義,原是極好,可惜範圍太窄了,只看見積極的實利,不看見消極的實利。所以弄到只有義務生活,沒有趣味生活,墨學失敗最重要的原因,就在此。

可知墨子講天誌,純是用來做兼愛主義的後援。質言之,是勸人實行兼愛的一種手段罷了……「天誌」之外,還加上「明鬼」,越發贅疣了。

就堅苦實行這方面看來,墨子真是極像基督。若有人把他釘十字架,他一定含笑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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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諸子七講】

作者:梁啟超

梁啟超經典講讀

一代學術大師梁啟超鼎力鉅獻,解讀中華傳統文化思想精深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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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道盡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