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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畫的竹林能讓麻雀紛紛飛來避雨

2024-07-09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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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圖(來源:湘潭線上)

風動竹,疑是故人來

文|容芬

「微風驚暮坐,臨牖思悠哉。開門復動竹,疑是故人來。」看鄭板橋的竹,看得心有老境,不禁想起這首古詩來。

鄭板橋晚年辭官歸揚州,以賣畫為生。大幅六兩,中幅四兩,書條對聯一兩,扇子鬥方五錢,明碼標價,概不賒賬。若有人想以物換畫,他就聲稱自己年老神疲,不願多費唇舌——「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儼然一斤斤計較的古怪老兒。

人無癖不可以交也,倒也古怪得十分可愛。而且身為揚州八怪之一,怪應當是他的本分。

在揚州,他的畫作供不應求。生意興隆了,就置幾間茅屋吧,遍植翠竹,寫字,作畫,題詩,與故人往來,好不悠哉。

在翠竹下畫畫,一支筆便得了竹之精氣,執行紙上,每一痕墨跡都是成竹在胸。森森竹葉,如小刃出鞘,可劈青雲可碎明玉可切圓滾滾的橙子。

風一來,竹葉喁喁有聲。疏影簌簌,與身後古樸巖石又恰好相映成趣。枝節則粗者若簫,細者若須,老勁奇瘦,皆飽含郁郁蒼蒼之意,在紙上綠雲浮動。

畫上詩文亦極佳:「吾家有茅屋二間。南面種竹。夏日新篁初放,綠蔭照人。置一小榻其中,甚涼適也。秋冬之季,取圍屏骨子斷去兩頭,橫安以為窗欞,用勻薄潔白之紙糊之。風和日暖,凍蠅觸窗紙上,冬冬作小鼓聲。於時一片竹影淩亂。豈非天然圖畫乎?凡吾畫竹,無所師承,多得於紙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

果然是文風俊逸,筆鋒俊逸,生活俊逸,人也俊逸。晚年的板橋,無官一身輕,常臥幽篁中,「紙窗、粉壁、日光、月影」,修得一襟虛懷,亦練就了一副翠骨。如此天然,自能天成。

相傳有次他在墻壁上畫竹,畫成之後,又逢雷雨閃電,竟讓上百只麻雀誤以為是真的竹林,紛紛飛來避雨。

而他的書法,綜合草隸篆楷四體,再加入蘭竹筆意,大小不一,歪斜不整,自稱「六分半書」。但看那一勾一筆,分明是涼蛇吐芯,忽靜止,忽遊離,舞動於方寸之間,倏爾一轉一折,又得浪花擊岸的氣勢。豈止是怪?簡直鬼魅之才!

資料圖(來源:湘潭線上)

想起多年前,舅舅屋後有一大片竹。舅舅住的是祖上留下來的老宅子,中間天井相通,三進深的堂屋一直通到潮濕的山腳下。一側身,就能摸到蕨類叢生的土墻。土墻上,被舅舅用長柄木槌敲滿了田螺殼,用來防止泥土滑坡。那些死去的田螺,散發出鹹鹹的腥味,經過風吹日曬,才會生出卵石一般的靜謐妥帖。而見縫插針的旺盛青苔,則會一直攀緣到後山的竹林裏。

竹子長滿了整片後山。頭頂有風刮過來,竹葉沙沙如驟雨兜頭澆下,滿身都是涼意。風又刮過來,沙沙的聲音便會一浪一浪地湧到山的另一邊去。人站在裏面,空氣裏全是好聞的植物氣味。腳下的竹葉鋪了一層又一層,踩在上面,就像踩在枯葉托舉的水面。林深人不知,一腔心事走在裏面,與人那麽遠,與竹那麽近。

兒時不懂清幽為何物,只知道進了竹林內心充滿了喜歡。有時候,我會和母親一起去。母親彎著腰在林子裏撿拾筍衣用來做鞋樣。我喜歡用小刀在竹節上刻字,張揚的稚嫩的筆畫,刻個某某到此一遊,真是十足的愚頑。當然,我最愛的,也是收集筍衣。我對做鞋樣沒有興趣,只想著把它們交給舅舅做手工。舅舅疼我,他用筍衣給我做耗子,做小傘,做七七八八的小玩意兒。我坐在他的腿邊,看著夕陽漫上陳年的窗欞,內心對人世的美好堅信不疑。

始憐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陰待我歸。多年後我歸來了,親人們卻已搬出了老宅。昔日的竹山,亦被夷為平地,化作通往隔壁城市的高速公路。

親人一朝別,幾度隔山川。舊時光踟躕不前,我心事依依,投影在今宵的微風中,對著一紙竹影,簌簌如訴,簌簌如問——是故人嗎,是故人嗎?

作者簡介

容芬,女,筆名紀雲裳、淩小汐,已出版【世有一人,如美景良辰:李清照傳】【我只是個有趣的凡人:蘇東坡傳】【世界很小,而你剛好發光】等傳記、散文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