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忙得當的芒種節
文/香襲書卷
【菜根譚】裏說：「人生在世，太閑則雜念橫生，太忙則真性不現。故士君子不可不抱身心之憂，亦不可不耽風月之趣。」天是真的熱起來了，風是熱的，靠窗邊的地板是熱的。有人說夏天的夜晚很有魅力，其實夏日午後的光陰裏更有享受的空間。蜷居在室內，整理書籍，也認真讀一些書，聽時光輕輕走過時留下的足音。
半夏午後，仿若穿著綾羅綢緞的舊時小姐坐在繡樓窗前，刺繡著自己的心事。很輕，很靜。外面公路上車輛馳過燥音從未間斷，樹蔭下賣西瓜的男人從不嫌熱。我靜靜地捕捉，宏大世界裏細微的聲浪，有海浪輕吟，有鳥雀低鳴，有彼此相愛的人們在一起。
窗紗的光影落在白色的墻面，一寸一畫。伸手握著時間流逝的脈動，無奈指縫太寬，它以秒為單位在飛馳。任風拂過發梢，由著一杯茶從熱到涼。「心上無閑事，便是好時節。」怎能無事呢？只是看淡世事而已。即便是事事牽心，也能靜安紅塵，這樣時時都應該算是好時節吧。
尋一幽谷，泡一杯觀音紅，讀一窗閑書，度一個夏日。主人沿溪水之上架一座木廊，擺上幾張木桌，樹萌如蓋。書是舊的，茶是福建烏龍茶。桑椹藏在桑葉間羞羞地笑著。果果們談論著自己家族的事，負氧離子們擠擠挨挨地冒出頭。
幽谷的涼氣在昨天傍晚的一塊雨後加厚，泉水擠過石縫發出歡快的笑聲。主人家的老爺子，七十八歲，提一壺涼茶毫不費力。他自己倒上一碗，邊喝邊給我們介紹。「這是我們這個地兒產的三皮罐，好喝。在雲南工作的外孫，前幾天打電話讓我們給他寄了十斤過去。」三皮罐是指三片茶葉就可以泡一罐。事實上，它是一種地域性非常強的涼茶飲料。
當地人都習慣在夏季用三皮罐茶葉沖制涼茶解暑。有詩人寫下句子：「烈日如蒸蟬聲斷，鄉野鋤禾戴帽氈。田頭砂壺三皮罐，沁人心脾解署饞。」緩緩踱步，沿路石階上的青苔還沒老去。我趁著一季小滿日，呷一口茶，讀幾頁書，看老爺子用網子為我們抓雞吃。
也許日子裏有小小的歡喜，身邊有小小的滿意事，就算上好日月了吧。
接近芒種時，三年前栽下的石榴樹，送來了唇邊的第一朵微笑。它略顯生澀的初放，像極了少女走向少婦時初夜的落紅。沒事時就想往島上跑，因為心有期待，也因為這些期待總是被植物們滿足。
種下時，期待它成活，然後期待它發出第一片新芽，花朵，果實，就這樣迴圈往復，年年日日。與草木相處的關系，非常簡單。放下繁華都市裏對物質與名利的追求，化繁為簡也是這些草木賦予我的寓意。
石榴樹前，忽然想起住在一條河邊的老人。他的門前是一座山，右邊是一條河。河兩岸用一座古老的橋相連。橋頭石墩的空地上，一棵三十年前的石榴樹掛一樹紅花，迎接著橋來橋往的人。
那天老人正拿一大掃把，掃著門前。與站在石榴樹前的我四目相對時，他說：「去年有人出六百塊錢買這棵樹，我沒賣。」老人看看河面，看看樹，又看看我。像似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我在說。「這棵樹是站在石頭上的，它的根部只有當時我挑的幾擔土，修橋那年栽的，沒想到活得這樣好。我經常沒事時給它澆澆水，有時在樹底下坐坐。孫女後來考入省的園林學校，你看給門前的山腳下種了好多花和果樹，它們都沒有這個石榴樹長得好。」
在非洲訪學一年的老師說：「非洲的花開得特別的艷，在惡劣的環境下，植物們會更加用力生長，只有開出最艷的花才能吸引到授粉的昆蟲。」石橋上的石榴樹，也是這樣的吧。向那些對命運不屈服的生命致敬。
挖出地裏的馬鈴薯，咬下桃樹上的第一口仙桃。這屬於夏天的快樂啊，來自一口純天然食物的饋贈。細膩的肉質，回甘的口感，綿長的余味，以及食用時的放心，為這個夏天塗抹上了喜人的顏色。與草木親，純粹且簡單。「種樹者必培其根，種德者必養其心。」每讀典藉，可謂神清心明。常用書籍與草木養心，一日一日清凈。
搬一把竹椅坐在樹蔭下寫字，旁邊小學的老師講課聽得一清二楚。她正在耐心地講著一道題的解答方式，偶爾有孩子們回答問題的聲音。我們的童年裏裝著許多不解的問題，會好奇地去探尋答案。後來我們被生活這道題難住過，學會了繞道而行，學會了妥協放棄，學會了與無解和解。
樹葉在一飆風來時嘩啦啦地響，一只小鳥自由自在地飛過天空。下課了的孩子們，歡快的聲波傳過來，向著雲端而去。絲瓜正在結它的瓜，我在樹下寫一行屬於自己的文字。
「在喧囂的聲音中，保持輕聲細語也是一種美。」這是前兩日一堂文學課上，談詩歌創作的教授的一句話。我們無需日日繃緊神經，允許自己尋找到一種讓自己松弛下來的方式。草木相親，少了人與人之間的產生的各種情緒，這種舒緩會在島上時光裏很自然的生出。
我是喜歡這樣的寧靜，同樣我也愛著城市裏忙碌的身影。因為我們有著鮮活且飽滿的情感，並為之不斷付出。這個過程我們稱之為人生體驗。
忙碌與松弛中，找到一個轉換的方式，我們島上小院裏的這些花草果木，給了我一個答案。石榴樹上的一縷紅意，輕輕地敲擊出鼓點，我踏著它的韻律，穿梭在四季。時日，就是芒種。該忙的時候就認真下種，會有一天我們看著它的結出果實，唇邊綻放一朵紅色的微笑。
【菜根譚】上有言：「天地寂然不動，而氣機無一息少停。日月晝夜奔馳，而貞明則萬古不易。故君子閑時要有吃緊的心思，忙處要有悠閑的趣味。」萬物繁忙，時節有序。在無數個尋常的白天與夜晚，該如何調整與安放自己的身心，也是我坐在月光清輝下的陽台上，沈醉在六月茉莉裏的思考。
文章原創：香襲書卷
圖片來源：網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