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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蒲松齡」去世,享年90歲

2024-01-20文化

你喜歡聽鬼怪故事嗎?你如何看待一個專寫鬼怪的作家?

雖然這類作家極有可能廣受歡迎,但在一般人理解中,他們既不算「嚴肅作家」,更登不上大雅之堂。

有一位叫司馬中原的作家,平生三分之二的時間,主要用來寫作鬼怪類小說,由於口才好,後來還在電台主持靈異類節目。

就是這樣一位明顯是在娛樂大眾的通俗小說作者,卻被莫言先生評價為:「和我一樣有資格甚至更有資格得諾貝爾獎。」

司馬中原不是他的原名,因為他欽佩鐵骨擔道義的司馬遷,希冀「以司馬遷的史筆躍馬中原」,所以才有了這個名字。

他筆下有俠氣、鬼氣,自身則帶著儒氣,他深愛傳統文化,曾如此說過:

「文化,乃人文化成。中華文化,代代傳承;海峽兩岸,同文同種。」

作為一個在中國台灣生活超過70年的江蘇人,他的筆下自然充滿著鄉愁。家鄉是司馬中原靈感的來源,家鄉也最終成就了他。

2024年新年伊始,這位總是穿著中式直襟外套、眉發斑白的耄耋老者,羽化登仙,永遠離開了人間,享年90歲。

他的鬼怪故事迎來了大結局,他的鄉愁也走向了歸宿。

司馬中原本姓吳,祖籍江蘇淮陰。眾所周知,江蘇淮陰出過一位叫「吳承恩」的大作家,那恰好是他高祖父 (即爺爺的爺爺) 的叔叔。

據司馬中原自己說,他保留了前世的回憶,自己的前世叫「王三姐」,是一個童養媳。王三姐生前犯錯被婆婆訓斥,一怒之下選擇輕生,到了陰間卻沒喝所謂的「孟婆湯」,「投胎」到吳家時,便保留著前世的記憶。

此事不但見於司馬中原的各類采訪以及回憶文章,還被鄭重地記載在當時他們的縣誌【清河縣誌】內。

故人已去,恐怕很難驗證其中真偽了,所能確定的是,司馬中原的確有著超乎常人的記憶。他是台灣產量最高的作家,陸續寫了七十余本小說,司馬中原卻說,自己寫的和說出的故事,尚不及本人記憶的千分之一。

因為「保留了前世的記憶」,司馬中原宣稱自己出生三天就能認字。此段表述依舊帶著傳奇色彩,但他七歲之前就認識了很多字,卻也是事實。

司馬中原小時候,父親大人手把手教他寫字,以及,習誦【千字文】等啟蒙讀物。之後,他順利進私塾讀書,如是過了兩年,因不滿傳統教育的嚴苛,竟然輟學回家了。

兩年的私塾時光,以及,短暫的洋學堂求學經歷,基本囊括了他接受的全部正規教育。

他把大把的時間花費在聽說書、看野台子戲,以及「讀閑書」上。

父親並沒有因為兒子的不務正業而惱怒,吳家在當地漁溝鎮屬於望族,司馬中原大伯經營著本地著名的酒坊「協和槽坊」,而司馬中原的父親吳隱觀一說為一鎮之長。

父親的仕途應該能走得更遠,但他無欲無求、淡泊名利,對於自己以及後代,都沒有過分的要求。

司馬中原有一個幸福的童年,很不幸的是,他們生活在亂世。他出生不久,日寇掀起侵華戰爭,他後來也回憶說:「我的童年,正處於幸與不幸之間,把承平胡戰亂互相比映,益發促使我去思想、去感悟。」

彼時彼刻,其實,他更應考慮的是,如何在亂世活下去。司馬中原9歲那年,父親因病去世,因為戰亂的緣故,他只身逃往鎮江 (當時江蘇的省會) ,為了活命,15歲的他只好報名參軍入伍。

抗戰勝利後,內戰打了四年,到1949年時,解放戰爭形勢變得一片明朗。作為國民黨部隊的一個小兵,司馬中原他們似乎只是在不停地逃跑,從鎮江跑到南京,從南京撤到上海。

上海解放前夕的1949年5月18號,他跟著部隊上了一條大軍船,有個叫胡英傑的將軍來到船上,向他們信誓旦旦地宣布:「你們都是最有為的青年,你們要投考軍校,報效國家。」

那條船的目的地,正是寶島台灣。

司馬中原他們並沒有意識到大勢已去,底層的小兵依舊心存幻想,用不了一年半載,戰局必然扭轉,到時他們就能風風光光地回家。

大船行至基隆,司馬中原還好奇地買了點香蕉吃;等到了高雄時,他們一萬多人的部隊,並沒有誰有報考軍校的機會,所有的部隊,全都被繳了械。

他站在一個小人物的角度復盤,突然領悟到,抗日戰爭下的中國,親日的、親美的……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各自背後都有後台老板,每一次卻都是中國人打中國人。

他不由地陷入到悲戚,以及,更加思念起家鄉來。司馬中原意識到,自己雖然走過很多地方,但包括根生之土在內,可能永遠也回不去了,那種無力感「好像鐵幕低垂的那個感覺」。

司馬中原的寫作生涯,開始於1949年渡海來台之際。雖然讀書不多,他好像天生善於寫作,靠著一支筆,很快躋身為部隊的翹楚,還因此有了一個響當當的綽號:「軍中三劍客」之一。

他其實知道,像阿Q那樣,寫一些「精神勝利」的東西徒勞無益。尤其是看到370萬人在短短幾年內潰敗,敗軍之將卻偏安一隅,心安理得地享受榮華富貴,他更加堅信了這一點。司馬中原不敢公開反抗,唯有透過「私婚」表達抗議。

彼時,台灣當局對待普通士兵是非常嚴苛的。美其名曰為了「提升士氣」,官方嚴格限制士兵的婚姻自由,軍官的結婚年齡為28歲,普通士兵則禁婚。

19歲時,司馬中原遇到大他3歲、在「女青年工作大隊」服役的吳女士,兩人很快墜入愛河,然後,在沒跟上面打招呼的情況下「自作主張」地結婚了。

因為筆桿子硬,當時司馬中原在「第二軍團」擔任參謀一職,饒是如此,他先是記了大過後又被勒令退休。——司馬中原算幸運的,他的很多戰友因為擅自結婚被判了刑。

司馬中原婚後生育的速度,簡直可以用「光速」形容。他20歲結婚,21歲就當了爸爸,之後,以每年一個的速度,連續生了六個孩子,他自己也開玩笑說:「像印制廠的鈔票,連號的。」

玩笑歸玩笑,如何生存下去是個大問題,他身無長物,唯有靠著那支筆養家。那時寫稿子是以字數計費的,因為小說字數比新詩多,他的主業就是寫小說。

另一方面,由於離開故土日久,有些作家心底的鄉愁開始激蕩,他們欲澆胸中塊壘而不得,遂以文字自遣。

基於以上兩個背景,司馬中原開始創作被後世稱為「鄉野傳奇」的懷鄉小說。他的小說以懸疑、神怪、武俠等等題材為主,在作品裏則熱衷於使用江湖切口和黑話隱語。

這主要得益於他幼年的生活經歷和「不務正業」。司馬中原打小在水邊生活,江河邊有很多鹽梟,市井裏也不乏與盜賊相關的傳奇故事,司馬中原對各類掌故了若指掌,能夠做到就地取材。

這樣的小說讓人耳目一新,他作品的暢銷也是必然。比如其代表小說【狂風沙】可謂「叫好又叫座」,不但獲選為「20世紀中文小說100強」——這便是莫言敬佩司馬中原之所在,【狂風沙】在小小的寶島狂賣27萬冊,靠著寫書的收入,他攢夠了孩子們的「奶粉錢」。

上世紀50年代,台灣流行「懷鄉小說」,60年代起「留學生小說」開始風行,70年代時「現代主義」的文學颶風刮起。任他東南西北風,司馬中原自巋然不動,堅持向民族舊傳統致敬。

一直到了人生的暮年,他的方向依舊沒變,只是形式新穎得多。司馬中原甚至在電視台開辟了靈異故事廣播電台,專門講述鬼怪與傳奇故事。

有記者特意問他,只是在講故事,還是真的信奉鬼神?司馬中原很嚴肅地說,雖然有些東西難以用科學解釋,他本人也並沒有宣傳封建迷信的意思,但對於鬼神之事自己的確是深信不疑的。

他還說過:「中國人怕鬼,西洋人也怕鬼,全世界的人都怕鬼。恐怖喔!恐怖到了極點喔!」這簡直就是把孔子的名言「敬鬼神而遠之」,轉譯成了電台腔,這段話也成了靈異電台的經典台詞。

司馬中原九十載的人生中,與「鬼神」打了無數次交道。

據他說,自己的妻子吳女士三歲那年得了一場大病,本來奄奄一息,一個老中醫握住小姑娘的手,大聲說:「你不能死,你的另一半 (即比吳小三歲的司馬中原) 出來了。」

據他說,著名女作家三毛去世之前,也曾去找過自己。那天晚上司馬中原一個人睡,半夜2點03分 (三毛正是於淩晨兩點自縊) ,忽然來了一飆風,然後,三毛就出現了。三毛搖動司馬中原的床鋪幽幽說道:「我不能吃你的飯了。」——幾天之前,司馬中原邀請過三毛一起吃飯。

在這些事件之前都加上「據他說」,是因為我並不覺得那都是真實可信的,作為一個無神論者,如果非要給出科學解釋,我認為司馬先生是在借「鬼」的幌子,抒發自己的情感:他和妻子相濡以沫生活了將近70年的感情,他和三毛之間真摯的友情 (三毛稱司馬中原為叔叔,願意告訴他滿肚子的話) ……這便是所謂的「以鬼事寫人情」。

司馬中原一輩子戒不了煙酒,更戒不了感情,不管是愛情、友情,還是對家鄉的眷戀之情。

中國古人的話:「鬼之為言歸也。」這應該是司馬中原矢誌不移寫鬼故事的另一個原因,有人還說,寫作即招魂,「鬼」即「歸」,回歸是歷史的必然,也是前世的宿命。

假如沒有戰火帶來的顛沛流離,司馬中原永遠也不想離開故鄉,他最卑微的夢想是,生活在洪澤湖東岸的沼澤地,安守家宅,學習耕作,做一個幸福的農夫。文/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