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春 素材張慶東
我是一名即將退休的教育局工作人員，每當被妻子拽著逛商場的時候，看到一樓大廳專櫃裏擺放的那些皮鞋，我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1986年相親的情景。
我花了36元買了一雙皮鞋，跟著介紹人去了姑娘家，可是到了門口時鞋跟掉了，我剛剛解釋了幾句，說時遲那時快，姑娘抄起一把掃帚就趕我走，我只得狼狽而逃。
我沮喪極了，可是萬萬沒想到，第二天這個姑娘竟然找來了，說出原委我樂了，從此我的生活陽光明媚，半年後我倆結婚了。
我叫張慶東，出生在六十年代，來自一個貧寒的農村家庭。
我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在家排行最小，母親是51歲才生下的我，對我這個老疙瘩很疼愛。
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母親疼愛我的方式很獨特，那就是創造一切機會讓我好好讀書。
我母親的祖父曾經是私塾先生，我的姥爺飽讀詩書，尤其是賬目特別清晰，姥爺年輕時被人家請去在城裏的鋪子裏當賬房先生，拿起算盤子劈裏啪啦就能喊出準確的數位。
受娘家的影響，母親特別敬重有學問的人，只可惜我那幾個哥哥上學的時候日子非常艱苦，勉強讀完初中就回生產隊掙工分了。
輪到我上學的時候，頭一天開學的晚上，母親在昏黃的煤油燈下給我縫書包，由於我們家沒有錢買布料，母親把她大襟褂子撕下來一塊，給我縫了書包。
我趴在炕上看著母親穿針走線縫書包，我就用稚嫩的語氣對母親說：「娘，我好好上學，等我考上學給你買個新褂子。」
母親慈愛笑著說：「慶東，娘盼著你給我買個新褂子，我更盼著你考上學有個好的前程啊！」
就這樣，我背著母親用褂子改造的書包走進了學堂，我頭腦活絡，學習成績在班裏一直數一數二的，上了初中以後，在班裏我依然保持前三名。
那時候恢復高考制度才不幾年，每個人都有了公平競爭的機會，只要有本事就能考大學。
我卯足了勁兒學習，我想考高中上大學。
1983年的時候我讀初三下學期，那天正在上晚自習，班主任老師走進教室對我們說，國家剛剛頒布了一個新的政策，初中畢業也能考中專了。
老師還告訴我們，考上中專就能轉戶口，也就是從農村戶口轉成城鎮戶口，成了吃國庫糧的人，而且上師範學校的話，學校管吃管住，根本不用花家裏的錢。
我一聽心馳神往，我更加有勁頭了。
1983年7月我走進了考場，我穩定發揮，比分數線高出了17分，我考上了中專。
那時候咱也不懂該報哪個學校好，我們家裏也沒有個脫產的，無法給我提出合理的建議，母親領著我去了姥姥家裏。
那時候姥爺已經70多歲了，他聽到我考上了中專以後，高興地眼圈都紅了，老人抖動著胡子說：「外孫啊，姥爺建議你上師範吧，咱莊莊乎乎的，上個師範就不錯，當老師穩穩當當的，而且受人尊重啊！」
開學前母親去糧所裏賣了80斤糧食給我辦了糧本，我又去派出所開出了戶籍證明。
我拿著糧本和戶籍證明走進了師範學校，成了一名中專生。
在師範學校裏，我依然勤勤懇懇，我喜歡練書法，也喜歡寫文章，我在班裏是宣傳委員 ，經常寫東西發表在學校的小報上。
1986年我師範畢業了，分配去了我們這裏的一個中心校。
我對工作充滿熱情，我教孩子們讀書，教孩子們唱歌，教孩子們練字，我就想一股腦把我肚子裏的知識全教給孩子們。
業余時間，我繼續發揮我的筆頭功夫，我寫了各種散文和詩歌發表在我們當地的報紙上。
和我住在同一個宿舍的男老師姓李，家是附近的，到周末的時候他就回家住了。
小李已經談了物件，是附近村裏的一個姑娘，姑娘的父親是村支書，他們的村裏有一個藤編工廠，姑娘在廠裏當會計。
每當小李的未婚妻來的時候，我就很羨慕，我也不知道我的愛情在哪裏。
走哪山砍哪柴，人在什麽時候就說什麽話，我已經參加工作有資格談戀愛了，我就盼著月老能光臨我，讓我嘗嘗愛情的滋味。
那天一個同事對我說 ，他舅家的表妹也是師範畢業的，在另一個鄉鎮教書，他舅媽曾經托付他給表妹尋個合適的人家。
同事說：「小張，我看你為人實誠也比較有才華，我想給你介紹一下表妹，你好好準備準備，好好捯飭一下自己，咱找個合適的日子見面，爭取相親成功。」
我一聽同事竟然要給我介紹一個當老師的姑娘，我簡直是欣喜若狂，在那個年代裏男老師找物件不好找啊。
我開始憧憬著見到姑娘時的情景，我默默地在心裏勾畫姑娘的樣子，放了學我躺在宿舍裏看書，可是也看不進去，看著看著那些字仿佛就變成了一位美麗的姑娘，從書本中走出來。
小李熱心地建議我，應該買雙皮鞋，買身西服去相親。
那個年代已經開始流行西服了，當老板的和城裏的青年都穿著西服，可是，我哪有錢啊，我的薪資只有50來塊錢，發了薪資基本上給了家裏。
當時正是秋天，我本來打算給家裏錢買種子和化肥，但是為了早點找到媳婦，我狠狠心花了36塊錢買了一雙皮鞋。
不管那麽多了，先給人家留個好印象再說。
周六那天中午放了學，我穿著中山裝，穿上了錚明瓦亮的皮鞋，要去相親了。
同事的舅舅家在離學校七八裏遠的一個村子裏。
頭幾天剛剛下過一場雨，道路泥濘，這裏是黃土路，下過雨之後特別黏，一腳踩下去，拔腳的時候就像被膠水粘住了一樣。
我們邊走路邊聊天，同事告訴我，他舅舅是一個民辦老師，讓我去到那裏之後多談談工作上的事，讓他們覺得我是個很務實的人，留個好印象。
我牢牢記住了同事的囑托，我很有信心，我1公尺8多的個子，長得不難看，再加上穿著皮鞋，就感覺自己雄赳赳氣昂昂的。
終於到了那個村子，但是萬萬沒想到的是，剛要進家門的時候，我一腳陷進了泥裏，往外拔腳的時候，一下子把皮鞋跟拔掉了。
我急了，趕緊扶著墻看看能不能把鞋跟安上，我這才發現皮鞋根本不是純皮的，是人造革鞋子，鞋跟掉了以後，我一看鞋底竟然是紙殼子做的，根本安不上鞋跟。
我當即頭上就冒出了汗，同事也非常著急，我已經聽到姑娘家的狗在汪汪叫，而且我還聽到了院子裏有說話聲，我只得趕緊把鞋跟裝進了口袋裏。
皮鞋的鞋跟大約有三厘米高，鞋跟掉了以後，我走路只得一只腳高一只腳低了，同事小聲對我說：「張老師，你擡著腳走路盡量保持身體平衡，別讓人看出來你鞋跟掉了。」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一進院子，我就看到一個高挑的姑娘在水缸邊往水壺裏裝水。
同事趕緊給我們介紹，姑娘叫紅梅，同事說：「紅梅，這就是我要給你介紹的張老師，你們倆聊聊吧。」
我往前走了幾步，打了個招呼，說實話，當時我很心虛，我生怕姑娘看出來異常，可是我越緊張，走路就越不利索了。
姑娘看到我走路奇怪的姿勢，她一楞，這時姑娘的父親出來了，他熱情地請我們進屋坐坐。
我剛剛走到堂屋門口，沒想到紅梅喊我：「張老師，你先過來一下，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一楞，同事趕緊說：「你過去吧，你們倆好好聊聊。」
紅梅把我叫到東屋門口，她說：「你的鞋子怎麽回事呀？怎麽沒有鞋跟？」
我頭上已經不住地冒汗，我結結巴巴地說：「不好意思，好不容易花了36塊錢買了一雙皮鞋，可是沒想到走到你家門口的時候，突然掉了鞋跟。」
「早知道皮鞋不撐穿，就不花這個冤枉錢了，以前我的薪資都給了家裏，本來這是給家裏買種子買化肥的錢，家裏正要種麥子呢！」
紅梅一聽生氣地說：「你這個不孝子，你家裏正等著用錢種麥子，買不起皮鞋也不怪你，你穿別的鞋子來相親就是，你擺什麽闊氣？」
我小聲嘟囔著：「這不是打算給你留個好印象嗎？我這是頭一回相親，就想著這次相親能成功，趕緊娶媳婦呢，我同事都有物件了，可我還是光棍漢，我著急呀！」
沒想到紅梅生氣地說：「我最討厭沒有孝心的人，你不管家裏光顧著自己相親，太自私了，還掉了鞋跟鬧出來笑話！」
紅梅越說越氣，越說越激動，墻上豎著一把掃帚，她抄起掃帚就趕我走，她說：「走走走，趕緊走，趕緊離開我家！」
我趕緊解釋：「紅梅，你聽我說，我不自私，平時我不是這樣的人，我這不是為了相親成功嗎？」
但是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著掃帚就把我趕到了大門口，這時屋子裏的人聽到了我們的爭吵，都出來了。
一看這局面，我同事搖頭不知道說什麽好了，紅梅生氣地說：「表哥，你給我介紹的是什麽人呢？他沒有孝心，凈裝洋蔥！」
我哭笑不得，只得落荒而逃。
回到學校裏，正好小李回宿舍裏拿東西，他問我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我氣急敗壞地說：「你給我出的什麽餿主意呀，非得讓我買皮鞋，可是到了他們家門口鞋跟掉了，被姑娘發現了，我說本來是準備給家裏種麥子的錢，我去買了皮鞋，沒想到她嫌我沒有孝心，拿著掃帚把我趕出來了。」
他一聽哈哈大笑：「你的鞋跟竟然掉了，關鍵時候掉鏈子呀！」
「看來你這門親事註定不能成功啊！為什麽這皮鞋早不掉跟兒、晚不掉跟兒，偏偏去相親的時候掉了呢？」
我默默嘆口氣，雖然相親失敗，可是我對那個姑娘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她拿掃帚趕我，我卻不生氣，因為我看到了她的孝心，人品好。
她是個性格耿直的姑娘，值得敬重。
姑娘長得也好看，大約1公尺65左右的個子，一頭齊耳短發，眉眼彎彎的，生氣的時候眼睛又大又亮，臉紅撲撲的特別好看。
唉，都怪這雙鞋子呀，把一個好姑娘的弄丟了。
我不能怨姑娘生氣，都怪我自己啊，為什麽非得買雙皮鞋去相親呢？
真是弄巧成拙啊！我悔青了腸子。
第二天是星期天，為了排解心裏的苦悶，我來到了辦公室裏練毛筆字，寫了一張又一張，鋪在了地上。
寫完了毛筆字，我又開始寫一篇隨筆，我寫了這次相親的經歷，寫完了這篇文章，我在一張紙上畫了姑娘的頭像，寥寥數筆，但是畫得很傳神，畫出了姑娘生氣時可愛的樣子。
這時突然有人來敲門，我一楞，星期天誰會來學校呢？
我喊了一聲請進，門吱呀一聲開了，天哪，我的呼吸都要停止了，紅梅竟然來了！
我手裏的鉛筆叭嗒一下掉在地上，我都忘了去撿。
紅梅大大方方地說：「哎呀，張老師，我無事不登三寶殿，怎麽你還不歡迎我嗎？」
我趕緊拉過一把椅子請她坐下。
紅梅坐下了，我卻心虛地站在一邊搓著雙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我心裏也忐忑不安，她來到底有什麽事呀？我又沒拿她家的東西，她拿著掃把把我趕出來，又追到這裏來，繼續興師問罪嗎？
看到我窘迫的樣子，紅梅哈哈一笑說：「張老師，今天我來是給你賠禮道歉的，我是被我父親逼著來的。」
原來，紅梅拿著掃帚把我趕出來以後，她父親問明了原因，狠狠把她批評了一頓。
她父親說：「你呀你，就是性子火辣，怪不得你母親說你是一只小辣椒呢 ，張老師把給家裏種麥子的錢買皮鞋，說明他對這件事重視，再說他頭一回相親也沒有經驗，他總想好好表現自己。」
「他能告訴你每個月的薪資基本上都給了家裏，說明他很實在，很孝敬父母，是個好人啊！你怎麽能斷章取義說他沒有孝心呢？我一看他長得相貌堂堂，聽你表哥說他會寫會畫的很有才華，這樣的人，你錯過了可就可惜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你趕緊去給我把他叫回來。」
紅梅瞅瞅我，低下頭小聲說：「我爹攆著我來，請你去我們家呢。」
我一聽就樂了，傻笑著，幸福來得太突然了。
這時紅梅發現了她的畫像，愛不釋手，她紅著臉說：「我錯怪你了，把畫像送給我吧。」
我屁顛屁顛地跟著紅梅就走，路過一個小賣部的時候，我買上了二斤燒酒，兩包桃酥，算是見面禮吧。
去了紅梅家，她的父親熱情招待我，我趕緊解釋皮鞋掉跟的事，紅梅的父親擺擺手說：「咱不提那檔子事了，紅梅拿著掃帚把你趕走了，我把她狠狠批評了一頓，凡事不能只看表面現象，得透過現象看本質。」
我趕緊說：「叔，謝謝你能高看我。」
紅梅坐在一邊，幸福地笑了。
半年後，在紅梅父親的催促下我們結婚了。
結婚以後，我嶽母幫我們帶孩子，我依然醉心於寫寫畫畫，我在省級和市級的報刊上發表了100多篇散文、詩歌，在我們縣裏已經小有名氣了。
1993年的時候，我借調去了教育局幹宣傳，我的事業上了一個新台階。
後來透過遴選考試，紅梅也考進了我們縣的第二實驗小學。
紅梅特別孝敬我的父母，我母親腦出血在床上躺了八年，都是紅梅照顧的。
如今妻子已經退休了，我還有兩年退休，她經常拿當年我掉鞋跟的事戲虐我。
我就會一本正經地說：「鞋跟為媒，要是當年不掉鞋跟的話，我也不會掏心掏肺對你說那麽多話，也許咱倆還成不了呢！」
當年生活雖然貧窮，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青澀中帶著甜蜜，那是美好的青春芳華啊！
不打不相識，緣分就是這麽奇妙，紅梅當時拿著掃帚趕我，當我以為沒戲了時，沒想到她卻來表白心意。
這些年我對雙方父母都非常孝敬，就像妻子說的，什麽事都不如孝敬父母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