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過去一年，您過得好嗎？
這是繼2021、2022之後，【天天副刊】連續第三年推出自己的年終問卷。
2023，這個世界動蕩不安，多地的黎民至今仍在炮火下掙紮求生。歲末年初，我們當如何保持內在的寧靜與定力？在回顧、總結、道別之後，我們又該如何展望、求索、啟程？
【天天副刊】期待，以這九個簡單的問題和若幹誠懇的回答，共同記錄這個時代行進的步履，還有你我內心對美好未來的向往。
答卷人
藍英年：著名蘇俄文學專家、轉譯家，尤以轉譯【日瓦戈醫生】而聞名，被稱為「俄羅斯文學的點燈者」
余耕：著名作家、編劇，曾出版【如果沒有明天】【我是夏始之】【最後的地平線】等小說，備受好評的熱播劇【我是余歡水】即根據其小說改編
王小槍：著名作家、編劇，曾出版小說【瘋狂醫院】【對手】等，擔任【對手】【功勛】【面具】【縣委大院】等電視劇編劇
1.如果用三個關鍵詞來記錄2023年，您會選擇哪三個？為什麽？
藍英年：平淡——我已經90歲了，對我來說平平淡淡的生活是好事。
平靜——保持心態平胡，勸現在的年輕人都想得開，別想不開。
反思——我現在出書、寫文章都是這些年反思的結果。我1947年讀了【鋼鐵是怎麽煉成的】，之後形成了很多牢固的觀念，比如說高爾基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學的奠基人等，後來到俄羅斯之後發現並非如此，我看了很多資料，查了很多檔案，發現高爾基就是一個人道主義的知識分子，希望俄國富強，希望俄國走向文明，所以，我那時就有了反思的念頭，覺得以前很多理解是片面的。
余耕：自由——2023年最深切的感受。疫情三年的諸多不便，隨著2023年春天的到來，終於冰雪消融。
和平——2023年的又一個重量級關鍵詞，俄烏戰爭持續打了一年多，戰爭的陰霾非但沒有消散，巴以沖突竟又給這個紛亂的世界雪上加霜，因此和平更加彌足珍貴。
等待——我個人在這一年的深切體驗，兩年前應邀撰寫劇本【迷墻】。兩年來編劇團隊付出極大熱情幾易其稿，任何不相幹人的建議都可以讓編劇團隊徹夜不眠，因為我們總想贏得業內好口碑，可是每次交稿後都是漫長的等待。此刻距離6-10集劇本交稿又過去了三個月時間，我想好事多磨，這樣的等待是煎熬也是希望。
王小槍：收獲。信心。鼓勵。這一年我獲得了職業裏的一些認可、鼓勵和信任。這種反饋對於編劇的信心是相輔相成的。感恩收獲，繼續奮進。
2.在這一年，您闖過的最大難關是什麽？您的內心在保持「戰略定力」方面有什麽心得願意分享？
藍英年：還沒到難關的程度，小困難是有的，比如說我因為兩年前在家摔了一跤，造成骨裂，一條腿上釘了兩個釘子，所以，現在行走不利。我之前跌倒過很多次，從來沒事。我這麽大歲數，要恢復正常，那是不可能了，別再壞，能走就行。現在走路很吃力，不舒服。
現在的心態就是過好每一天，心情要放松，不生氣，這樣子人就能夠生活得好。
對我這樣年齡的人而言，過好每一天，其實很不容易，不容易在什麽地方呢？首先我眼睛不行，不能長時間看書，怎麽打發時間是個問題。我就默背現在還能記得的詩，現在看書翻的也是舊書，比如【南渡北歸】。談不上每天過得特別好吧，但是，別讓自己過得太無聊。有時候會跟朋友們打個電話聊一聊。如果這一天過得不充實，太匱乏，那就不好。
我現在差不多是早上七點鐘起床，吃完飯斜臥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然後起來背誦詩詞，看看書，聽聽手機，背誦詩詞挺好，因為會想起當年的很多事，懷念一下。我不睡午覺，但是，下午要躺一會兒，躺著就發揮想象力，隨便想想，比如，今天我到了一個很美麗的地方，有山有水，慢慢讓腦子放松。然後，再起來喝點茶，看看手機，看電視主要是看國際新聞比較多，我目前很關註俄烏戰爭。
余耕：前年體檢發現腸息肉，拖了一年才下決心去做切除手術，原因是非常排斥全麻，一種完全失控的感受。我曾經做過運動員，對自己的身體健康狀況一向自負。年過五十之後，我開始接受身體健康狀態年復一年的下滑，也接受了現代醫學的安全保障，最終做了腸息肉切除手術。
王小槍：其實編劇寫每一部作品都需要過一道關。從對於這個作品以及題材型別的不熟悉，到了如指掌，從故事大綱的空白一張紙到畫滿圖紙。從無到有，平地起高樓，每一部作品實際上都是一段漫長的旅程。職業編劇除了需要努力，需要技巧和經驗，實際上也非常需要時間管理能力，需要自律，需要科學分配自己的體力和時間。這是每一個職業編劇必須具備的一種能力。獲取這種能力需要訓練與自我管理。雖然枯燥，但是如果足夠熱愛，還是可以從中找到快樂的。
3.2023年，有沒有一段親身經歷，曾帶給您溫暖和感動，讓您很難忘、很受鼓舞？
藍英年：因為疫情，在美國的女兒有三年沒回來了，2023年終於能回來看我們。
余耕：2023年完成一部長篇小說【為國爭】，故事以民國中華足球隊為背景，借用了那個時期的真實人物和真實事件。查閱資料時，一個時代的中國足球男人的光輝形象躍然眼前，鐵骨錚錚的李惠堂是中華足球隊隊長，也是與貝利齊名的世界五大球王之一，在第十屆遠東運動會上戰勝日本足球隊後，在球場中央打出橫幅：堅決抵制偽滿洲國參賽！
主力左後衛譚江柏參加了第十九路軍，他是當時中緬公路運輸大隊隊長，保障了中國抗日物資源源不斷地運進國內，而且他還是歌星譚詠麟的父親。
主力左邊鋒陳鎮和在七七事變後加入空軍，在數次對日作戰中擊落四架日本敵機，最後在新疆接蘇聯援助飛機飛回成都途中，飛機失事犧牲。
由這些可歌可泣的足球運動員很容易聯想到時下的中國足球，會讓更多國人感慨並敬畏。
王小槍：基於職業的原因，我采訪了很多人。有醫生也有民警。在這兩個領域裏面，這些被采訪的人，講述了自己很多真實故事。有很多的點滴，很多的細節，非常令人動容。他們的講述帶給我不少溫暖和感動。
4.2023年，哪一種「全新事物」進入了您的生活？給您帶來什麽變化？
藍英年：我從去年開始用助聽器了，這算「全新事物」吧？2023年AI是熱門話題，我也關註，覺得驚奇，完全想不到人工智慧可以到這種程度，馬斯克等人還釋出了一個聲明，禁止開發高級AI。「諸葛一生唯謹慎,呂端大事不糊塗」，我就要像呂端那樣大事不糊塗。我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個人工智慧助手。本來用電腦寫作我學會了，但是現在忘了，眼睛不行，沒法再寫了。
余耕：隨著AI進入日常生活，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緊迫感。在不遠的未來，人工智慧完全有能力替代並淘汰90%的劇作家，因為任何一個劇作家都不能比擬人工智慧的閱讀量和參照數據。剩下10%的劇作家則必須把自己的天賦發揮到淋漓盡致，改變固有的寫作思維，朗讀程式類不曾講述過的故事，才不至於被人工智慧完全取代。
王小槍：家裏養了一只貓，名字叫葡萄。它的到來讓我的生活和感受都有了前所未有的不同。我們在結伴成長。
5.這一年，會有一些作品（無論是書、影視劇、綜藝、展覽，還是短視訊、網課……）給您留下較深印象，您會選哪一個分享給大家？理由是什麽？
藍英年：會看些短視訊，有時還會分享給朋友。比較關註國際戰爭方面的內容，比如說我萬萬沒有想到俄烏戰爭會爆發。
余耕：【沙漏做招牌的療養院】是波蘭作家布魯諾·舒爾茨的短篇小說，作者透過細膩的筆觸和富有哲理的敘述，展示了人類在面對生命困境時的無奈與堅韌。
沙漏作為療養院的招牌，象征著時間的流逝和生命的短暫。沙漏也代表著人生的倒計時，提醒著人們生命的短暫和時間的珍貴。
而在文中，療養院的病人們正是在這有限的時間裏，努力尋找生活的意義和價值。他們有的人在痛苦中掙紮，有的人在絕望中看到希望，有的人在關愛他人中得到救贖。因為這裏病人都是將死之人，療養院就像沙漏一樣能將時間倒轉，以此來延長病人的壽命。但是，留住時間是有代價的，那是一個未知而反常的世界。
作品中透露出的人性關懷和對生命的敬畏，傳達了深刻的哲理，使人對生命、時間和愛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王小槍：年初的【狂飆】，年底的【繁花】，這是兩部電視劇行業的現象級作品，都在我所在的行業內引起了熱議。兩部劇紛紛破圈，成為街頭巷尾討論的話題，這兩部作品讓我們從業者看有了信心，感受到了長視訊旺盛的生命力。
2023年我參加了綜藝【樂隊的夏天】的現場錄制，在工人體育場的那場演唱會也看了，見到了一些我喜歡的樂隊，勾起了不少回憶，也感受了一下純粹的快樂。電影看了很多，其中有一部叫【西線無戰事】，它是反戰的主題，看完以後讓人頗受震撼，五味雜陳。還看了譚卓女士的藝術展覽，這些都是豐富和滋養日常生活的點滴，也是快樂的來源。
6.這一年您個人完成的最滿意的一件事是什麽？
藍英年：思想隨筆結集【藍英年隨筆】2023年出版。此外，我和老伴都年過九旬了，基本上能照顧好自己，沒有給家人增添麻煩，我們覺得很滿意，挺值得驕傲的。我的學生中，年老的都八十多歲了，還經常給我打電話，被自己的學生惦記著，也挺滿意的，很多學生對我都是不錯的。
余耕：連續寫作十多年，每日伏案十幾個小時對身體戕害可想而知，隨著疫情解除，我給自己定了一個健身計劃：2023年完成100場籃球。半年過後我完成三十多場，有些後悔年初誇下海口。於是，狀態好的時候我會連續打三場，導致體力透支。因此，我在墻上的寫作計劃表旁邊又掛了一張籃球計劃表，嚴格按照兩天一場執行。最終，在2023年結束時超額完成105場籃球。由此看來，計劃性和執行力才是實作夢想的保證。
王小槍：滿意的事情其實有很多。我寫的一部反扒題材的【黃雀】開機了，這是讓我很興奮的一件事情。
7.有得有失，人生才真實、圓滿。2023年，你哪一項「失去」最是刻骨銘心？
藍英年：失去了很多老朋友，我有個十二三歲就認識的好朋友，叫顏一鳴，跟我同歲，去年去世了，我非常難過。
以前經常與朱正、王得後等朋友聚會，現在大家年紀都大了，見面比較難。以前我還經常給朱正打電話，現在他聽力沒那麽好，也不常打了，他不會用手機，不會用微信。
余耕：失去了很多湊熱鬧的飯局。年初就做了決定，不參加任何超過七個人的飯局，因為人越多的飯局持續時間越長，這樣的飯局差不多都要四五個小時。年過五十便是人生做減法的開始，從今年開始，我要堅持每周刪除微信朋友圈裏的人，因為很多人都不認識，也不交流，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加的朋友。我覺得理想的微信朋友圈在100人以下，他們都是有趣又有智慧的人，他們每天發的朋友圈都是有啟發性的認知。而我微信朋友圈居然有1700多人，可我的人生壓根就不需要被這麽多人打擾。
王小槍：時間過去得太快了。一眨眼這一年就過去了。小時候就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這一天很久很久才會過去，但是長大以後，尤其人到中年，一個月、一個季度、一年很快就過去了，就像2023年。我現在回頭看，好像覺得春天還在眼前，人生可能就是這樣，對於時間的感知變得越來越快速，這種感覺其實挺讓人感慨的。
8.年頭歲尾，如果有一番話一直想說給某個人卻始終未曾說出口，它是什麽？對誰？
余耕：女兒上小學一年級了，我想對女兒說學習成績不重要，開心快樂遠比學習重要，我永遠都不會過問你的學習成績排名，我也不會介意你將來讀什麽大學、學什麽專業，甚至不在乎你讀不讀大學，我只要你葆有一顆悲憫善良的心、只要你擁有感知美好的能力，以及接納你還有一個平庸的父親。
王小槍：想說的話都寫在劇本裏了。
9.「我們的目標，歸根到底就是讓老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2024年，您個人在「過上更好的日子」方面，無論精神、身體還是物質，有哪三條優先的小目標、flag？
藍英年：這一年能夠平平安安地過去，國家平平安安的，我平平安安的，那就行。另外，我有很多藏書，簽名者都很不簡單。比如說有梁啟超、錢鍾書，有差不多一箱子，我不知道這些書應該怎麽辦。
余耕：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大書房，有一座面朝大海的房子（房子降價、取消限購，正是入手中意房子的機會）；接著去年的健身目標，打100場籃球；完成一部長篇小說，這部小說的創意源於小時候父親給我講的一個故事，這些年來這個故事創意一直在我心裏醞釀，2024年是實作它的時候了。
王小槍：一是希望可以按計劃完成手頭的劇本工作，完成工作之後的一段旅行也是期待很久的。我想去新疆自駕遊，想去巴薩看球，想沿著歷代長城沿線走一圈，尤其是新疆，計劃了多年，老是沒時間，希望今年能夠實作。也希望平時踢球的時候，作為後衛，少丟球，多助攻。
插圖/袁國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