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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橋場:金馬河畔的新津東部首場

2024-02-01文化

◎ 解放街,花橋場

花橋是舊時新津東部的第一大場,曾有新津首場之稱。它原是成都至嘉州古驛道上的一座驛站,明末建場時初稱肇興場。清代乾隆年間肇興場規模擴大,由於驛道穿場而過時需經過一座紅石拱橋,而拱橋兩側欄桿雕刻有精美的花草圖紋,該場後改名為花橋,又稱花橋梓。

花橋場位於川藏大道線上,西枕金馬河,水路交通便利,每至場期,當地車水馬龍,商賈雲集。 有清一代至抗戰前夕,花橋場中的高升店絲市一直是川西地區最重要的蠶絲交易市場之一,時人雲「雁齒排成曲曲梯,花團錦簇竟提攜。千村日暖蠶工啟,一徑風和柘影低」。 海量的蠶繭蠶絲在此地集散後,或北上或南下,供成都、嘉州等地的作坊織錦織緞織綢。這一盛大繁榮的市景被時人稱為「花橋蠶市」,成為新津十二景中的第四景。

◎ 元程棨摹樓璹【耕織圖】(局部)

今天到花橋場不再需舟車勞頓,從十號線始發站太平園出發,乘坐地鐵到達花橋站僅半小時有余。場鎮西枕金馬河,東臨大件路,空間呈現狹長的帶狀分布形態。由於緊靠大件路與地鐵十號線,場鎮的邊緣繁忙而又嘈雜,從花橋站走出,無數大車從身邊疾馳而過,它們留下的轟鳴聲與嗚咽的喇叭聲令人震耳欲聾。它所帶來的另一個惡果是,這裏的揚塵遠甚於別處,附近的道路、建築以及植被都蒙著一層厚重的塵土,與灰霾的天色幾乎混為一體。

拐入場鎮中的街道,周圍的氣氛立刻變得安靜而又沈悶,方才的那種忙碌與嘈雜仿佛從未存在。 花橋場鎮的規模已相當萎縮,長紹街作為主街貫穿南北,花橋鎮主要的職能部門、企業、商鋪以及市場都分布在這條街道的兩側或是它背後的街巷之中。 但這條街道仍然以通行為主要功能,路上行人稀疏,唯獨各式汽車川流不息。

顯然這座場鎮的發展已經陷入瓶頸,甚至可能是滯後與衰退,它的面貌更像是一座規模擴大化的村莊。本世紀初的檔案記載,「1988年後,花橋新建街道、市場、天然氣站、自來水廠、光纖電視路線、電訊大樓、金橋街、花橋大道、學府路,場鎮面積1k㎡,1995年被列為四川省省級小城鎮試點鎮,現已發展成集工業、商貿、文化、娛樂等為一體的初具規模的現代化小城鎮,成為新津縣第二大城鎮。」 這多少令人感到困惑,花橋曾有一段繁榮的過往,這為它打下良好的農業與商業基礎,即便後來蠶市雕敝,但如今它仍然擁有顯著的地理與交通優勢,現在看來這種優勢並未能夠轉化為場鎮發展的動力。單從街面看,花橋的發展已經落後於這一地區的其他場鎮。

◎ 仁和街,花橋場

◎ 長紹街,這是花橋場中的一條主要幹道

穿過長紹街,一直向西到金馬河畔的整片區域幾乎都是場鎮的居住區,有關商業的部份少得可憐,最多殘存著一些飲食鋪與服裝店,但也都是零星分布,不成規模。這已完全不是過去集中分布在某處,從而形成一個又一個的商圈的「場」的形態,花橋場過往作為水陸碼頭、新津東部首場的痕跡終是逃不過被抹殺。

在花橋場中,唯一得到較為完整保存的舊街是解放街,盡管「解放」這樣的字眼體現的正是推翻與打破一切舊物,然而稍稍完整的舊跡幾乎都是在這條街上得到保留。 解放街原是花橋場中最為繁華的一條街道,然而就像我從前所描述過的所有舊場鎮中的街道一樣,現在的解放街混亂狹窄,街上原本的穿鬥式木結構民居大都被改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新舊材料的混合也顯得不倫不類,原本前店後居或是下店上居的格局已被完全打破。這條街上保留著大量原始的木板門,它們按照序號整齊地排列形成寬大的門面,但門面背後已不是高高的櫃台與琳瑯滿目的商品,往往卻是一個倚在門邊枯坐在竹凳中的幹枯瘦弱的老嫗,眼神空洞地望向街道。

行至解放路中段,瓦房下並排而立的服裝店分外醒目,攤主無精打采地躲在假人模特的背後。見我手拿相機,攤主開口問道:「是不是這兒要拆了哇?」 住在老街上的人總是盼著拆遷,盼著改造,似乎這是他們生活中唯一能夠看得到的希望。 不知為何,人們見到身背相機的陌生人時,總是習慣性地認為來人要麽是記者,要不就是政府派出的工程師,總之一定是上面派下來打前站的,仿佛相機就是能夠擰開拆遷大門的鑰匙。城市開發的浪潮中,場鎮居民一夜暴富的美夢往往寄托於此。

◎ 解放街,花橋場

相距不遠的雜貨店旁有一處高大的門洞,擡頭看去,原來這門洞原是一幢規模龐大的擡梁式木建築。它的內部結構有所保留,但整體造型已完全改變,根據它保留下的結構推測,這幢建築內部的高度至少在七八米以上,一層空間至少有上百平米。再看,房屋的二層還建有連廊與圍欄,聯想到路牌上的文字,這裏大概就是過去的高升驛站。滄海桑田,客棧早已成為民居,兩位老人坐在門洞的盡頭就像是門神一般。見我向前,他們立即起身呵斥:「有啥子好看的?」提醒我這裏禁止參觀。

在解放路中段西側有一處空曠的平壩,一座大院矗立在此。它的院門尤其氣派,墻體由灰磚砌成,通身至少有四五米的高度,中間的大門則是由八扇木板門共同組成,每一木板門又包含四張木板。大門上方的八個油漆大字已經掉色,「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流露出濃重的革命時代的氣息。大門上方還建有小青瓦式的屋頂,使整座大門外觀更加高大雅致。從屋頂蔓延的落葵薯看,這裏荒廢的時間已然不短,單看這座大門,這裏從前可能是一所學校,也可能是一座糧倉或是別的什麽單位,總之這樣規制的建築一定屬於公家。

大門已經落鎖,從解放西巷繞到它的背後,眼前是一處十分空曠的平壩,其中高樹林立,幾幢廢棄建築前的空地幾乎都已被人開墾為菜園。 這裏有一幢非常特別的房屋,遠看它的外觀與一般的小青瓦穿鬥式木結構民居相近,只是規模遠超尋常民居,粗略估算它的長度至少在四十米以上。但走近一看,它在四川場鎮中幾乎是獨一份的,至少我在其他的場鎮還未見到這種型別的建築,它更像是一座幹欄式的樁上屋。 這座建築以條石和木樁為基礎,基座之上再立木柱、架橫梁,柱梁之間又全部用木板填充,房頂則是以竹席吊頂,因此它看起來像是一幢懸空的木屋。而且這樣長度的建築在場鎮中也並不常見,我不清楚它的用途,只能推測它可能是一間倉庫,將建築底部做成懸空的狀態既可以降低建造成本,還能夠增加儲存空間。

◎ 一幢獨特的「小青瓦穿鬥式幹欄木結構」建築

解放街的長度僅有幾百米,除密集的茶館以外,幾乎再沒有其他鮮明的業態,破屋爛房倒有不少,但也鮮有特色。街上的供銷社還可一看,它的內部構造與裝潢仍保留著上世紀的狀態,整座屋頂都以竹席吊頂,時過境遷,曾輝煌一時的供銷社已完全失去昔日的壟斷地位,那些高高在上的櫃台也變得破敗不堪。

解放路中段的黃葛樹枝葉扶疏,這是從前花橋場的重要地標。黃葛樹周圍的一小片區域近年被當地命名為「血旺美食街」,實際這裏與其他街道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多出幾家以肥腸血旺為特色的飲食店。 其中最為出名的是那家「謔謔大酒店」或是「呼呼大酒店」,這家靠血旺與涼拌肉風靡花橋場的餐飲店起初沒有店名,食客們與老板熟絡起來後,便半開玩笑地稱其為「謔謔大酒店」,一傳十十傳百,這一帶有調侃性質而又朗朗上口的店名反而受到大家的追捧。之所以稱「謔謔大酒店」,則是因老板原是兔唇,「謔謔」或是「呼呼」與他的面部形象以及發聲特點有關。不過就我個人而言,這裏的血旺與拌肉味道平平,遠達不到驚艷的地步。

◎ 解放街上還保留著一些時代烙印

再西行百米,便基本走出花橋場的範圍,由於場鎮的規模十分有限,花橋給我的感覺更像是一座規模擴大化的村落,而且花橋場的大部份街巷背後都與廣袤的農田相連線,這無疑讓它更像是一座村落。從這個角度看,作為場鎮,花橋的商業內容已經大大削弱。

行走至此,花橋場的遊覽尚未結束。 沿血旺美食街所在的杜新路繼續向西五百米,能夠在金馬河上看到花橋場的最重要地標——鐵索橋。 金馬河是花橋鎮與興義鎮的界河,因此這座橋是花橋場的重要入口,整座花橋場的中心從前應在解放街至沿河一帶,但河運衰落以後,場鎮的中心整體東移,更加靠近公路。現在能夠看到的是一座石平橋,稱為「花杜大橋」,通車時間在2002年。在石平橋的北側,還有三座水泥澆築的大型橋墩。 1981年,當地百姓曾集資在金馬河上修建起一座鐵索橋,又稱吊橋,吊橋全長166公尺,高9公尺,橋面寬2.2公尺,上鋪木板,兩側懸鋼纜。新的大橋通車以後,2005年吊橋被拆除,僅剩三座橋墩。

◎ 鐵索橋拆掉後只留下三座橋墩,而當年這段寬闊充沛的金馬河幾乎已經幹涸

石平橋的長度有一百多米,因此橋下的河道十分寬闊,但這一段應只是金馬河的支流,整條河道現在幾乎已經完全成為一座河谷,其中植被茂盛,大量喬木已長至一二十米高,想必河流幹涸的時間不會太短。滑稽的是,橋梁下方幹涸的河道中散養著許多土雞,個個膘肥體壯。只有靠近西岸的河道還有一股細流緩慢地經過,寬僅數米,深不及數指。稍向北,有一廣闊的河灣,水色深沈,似乎深不見底。一座建築工地緊靠著河灣的外圍,不知是何工程。

大橋連線焦嚴村,走過大橋便是焦嚴村的村委會駐地與文化廣場,不同於那頭花橋場的寂靜,這邊老茶館中人頭攢動,聲如鼎沸,光是電動車、自由車便在街邊擺出數十米,好像所有人的時間都是不要錢的。

◎ 連線花橋場與焦嚴村的花杜大橋,橋下幹涸的河道已經成為一座巨大的露天養雞場

◎ 旱季的金馬河

轉回花橋場,這座曾經的「首場」現在的「小場」給我留下最為深刻的印象有二。一是我在街上看到許許多多的笑容,老人的,孩子的,男人的,女人的……微笑並不難,但如今在街上其實很難看到路人的笑容,大多數人都是眉頭緊鎖,露出一副苦相,尤其面對陌生人時,人們的表情甚至充滿懷疑與敵視。 不能不承認,這是一個人人自危而又相互懷疑的當下,而在花橋場見到的諸多笑容,令人在寒冷的冬日感到難得的溫暖。 二是花橋場中的貓貓狗狗數量奇多,這大概是我在所有場鎮中見過擁有貓狗最多的一個地方,無論走到花橋場的任何一處角落,幾乎視線之內必定有貓兒或狗兒的存在,而且大都是些溫馴親人的小狗。它們像狗皮膏藥一樣跟在行人的腳邊,卻又真正具備狗皮膏藥所不能擁有的魔力。這更像是一個相互治愈的過程。

在街道與建築以外,當然還有很多值得記錄的內容,一座場鎮必有興衰起落,甚至最終可能走向消失,但某些時刻註定會永遠留在那裏人們的心中,以各種各樣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