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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建業:王子猷「興盡而返」的那一刻,他的人生昇華了

2024-01-31文化

【世說新語】是一部記錄魏晉名士言行風貌的誌人小說,為中國古代文學珍品。但其文辭簡略,如果不知相關背景,則十分難解。

華中師範大學教授戴建業研究【世說新語】30年,不僅能結合歷史背景完整還原書中的逸聞趣事,更能帶你領會魏晉風度的神髓,領會一個時代的狂放不羈、率真灑脫。

多虧了劉義慶留下一本【世說新語】,讓我們能見識到什麽叫超然脫俗,什麽叫高潔優雅,什麽叫瀟灑飄逸。

【戴建業精讀世說新語】

戴建業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

【世說新語】中有一則「何必見戴」的故事:

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仿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文中王子猷即王徽之,書聖王羲之第五子,他的門第既顯赫高貴,個人才氣又卓越不群,【晉書】本傳說他「不綜府事」, 從不以世事縈心,為人灑脫不羈,放曠任性

有一年冬天,王子猷辭官待在山陰的家裏。夜裏忽然大雪飛揚,他半夜一覺醒來,連忙開門賞雪,並命家童酌酒。只見夜空中雪花飄飄灑灑,四望一片晶瑩皎然。

皎潔的大地,清亮的美酒,澄明的心境,他情不自禁地起身,一邊來回踱步,一邊吟起左思【招隱詩】:「杖策招隱士,荒途橫古今。白雪停陰岡,丹葩曜陽林……」

因眼前白雪聯想到有「白雪停陰岡」的【隱士詩】,又因【隱士詩】想到了正隱居剡溪的畫家戴安道。 子猷忽地一時興起,當即乘上小船前往訪戴。

剡縣位於山陰東北面,剡溪在曹娥江上遊,由山陰的曹娥江溯江而上,到戴安道隱居地有百來裏行程。小船抵達戴安道門前時,已是第二天淩晨。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冒著鵝毛大雪,頂著刺骨寒風,乘一葉小舟,好不容易才到戴安道門前的王子猷,竟然沒有叩門造訪,而是馬上又調轉船頭打道回府。有人實在感到不解,便問他是什麽原因,他只簡簡單單地回答:「 我原是乘興而行,現在則是興盡而返,為什麽非要見戴安道呢?

孔子曾說:「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在戴建業看來,這是從理性算計的角度來衡量朋友的價值,而不是純粹的友情。

「友直,友諒,友多聞」,主旨是透過與人交往讓自己獲益——或提高修養,或改正錯誤,或擴充套件見聞。 表面上是在論「交」談「友」,實際上交友的目的全是為了自己的好處 ——對自己有好處的就算是「益友」,對自己有害處的就劃歸「損友」。

戴建業認為,中國人很少有「莫逆於心」的純潔友情,「 大家交友不過是為了好在這個世上‘混得開’ ,所謂‘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多個朋友多條道,多個敵人多堵墻’」。

連交個朋友也要掂量掂量,到底是讓自己受「損」還是獲「益」,一切都要放在利益的天平上稱一稱,所有行為都必須獲得利益。

久而久之, 大家就都習慣了「謀而後動」,很少人懂得「興之所致」

而【世說新語】中的這篇小品以一個士人雪夜訪友的細節,為後世生動地勾勒了東晉士人「曠達風流」的側影。

「興」是這篇小品之骨。

王子猷見夜雪而起「興」,因「興」而開門賞雪,因「興」而命童酌酒,因「興」而雪夜吟詩,因「興」而連夜訪戴,又因「興盡」「不前而返」。

可以看到,「興」是這一系列行為的動因,沒有「興」就沒有這一連串活動,甚至也沒有這篇迷人的小品了。

那麽,這個「興」是什麽呢?

戴建業認為, 「興」,是因特定情景而產生的一種飄忽的思緒,一種飄逸的興致,它來無蹤去無影,近似於純感性的意識流。它可能忽然而起,也可能戛然而止,它全不著痕跡,因而不可事前逆料,也不可人為控制

今天我們不管幹什麽事情,都要經過周密的成本計算,和某人親熱不是因為情趣相投,而是因為這個人對我有用;與某人關系疏遠不是因為此人討厭,而是出於特殊原因必須保持距離。

如今,「興之所致」是任性的代名詞,是一種非理性的沖動,是必須克服的「幼稚病」。幼稚園的兒童也變得非常「老練」,因此有了「小孩姐」「小孩哥」的熱詞。人們起初是只用智而不用情,後來變成只有智而沒有情,再之後對所有人都冷酷無情。我們沒有任何興致,沒有任何激情……

王子猷雪夜乘舟訪戴,事前並無任何安排,來時是「乘興而行」;到了戴的門前卻不造訪,回去是「興盡而返」。 是來是返,他都無任何目的,只為了盡興 ,這不正是一種審美的人生嗎?

王子猷適性任情、循興而動,雪夜開室「四望皎然」,「興」起便連夜乘舟前往,他使枯燥的日常生活充滿美感,他給晦暗的人生帶來詩情。

在他「興盡而返」的一剎那,王子猷的人生晶瑩剔透,一塵不染。

西瓜園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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