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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天天做涼拌黃瓜？」我終於忍不住問妻子，語氣裏帶著一絲焦急和不解。
妻子沒有擡頭，手裏繼續忙著處理那一盤已經切好的黃瓜條。她沈默了一會兒，才淡淡地回應了一句：「爸愛吃。」
這句話讓我楞了一下。的確，父親喜歡吃涼拌黃瓜，這是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是，天天做？我覺得有些奇怪。從父親搬進我們家那天開始，妻子每天幾乎都準時給父親做一盤涼拌黃瓜，有時候甚至是早餐的時候也會出現這道菜。一個星期下來，我也逐漸察覺到了一些異常——父親似乎越來越不開心了，甚至話也變得少了。而我那原本開朗的妻子，臉上也經常掛著一層淡淡的憂愁。
我心裏藏著很多疑惑，尤其是看到父親偶爾看妻子的眼神中帶著幾分不悅。我不知道這件事的根源在哪裏，只是覺得家裏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像是一根繃緊的弦，隨時可能斷裂。
父親來養老這件事，其實一開始是我提出來的。我們家有兩個兄弟，父親原本跟著大哥住，但大哥家裏孩子多，生活負擔重，老爸過去之後，大哥的壓力更大了。於是我和妻子商量了一下，覺得還是接老爸過來我們家住，這樣也能減輕一些大哥的負擔。我父親也沒有太多異議，畢竟他也是想給兒子們省事，不願意成為任何一個家庭的負擔。
但是，自從父親搬來以後，情況似乎並不像我想象的那麽簡單。
父親剛來時，妻子對他非常熱情，每天變著花樣做菜，盡可能讓父親覺得舒服。但奇怪的是，父親並不總是表現出感激之情，反而常常冷淡應對，甚至有些挑剔。比如妻子準備的飯菜，父親總是吃得很少，甚至在飯桌上偶爾會露出不滿的神色。那時候我沒有太在意，畢竟老年人多少有些脾氣，特別是像我父親這樣，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如從前，脾氣難免會有些變化。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漸漸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細節。
每次父親吃完飯後，妻子都會特別收拾得幹幹凈凈，甚至不讓我插手。尤其是那盤涼拌黃瓜，每天晚飯幾乎都成了必備之菜。我問過幾次，她都說是父親喜歡吃，可是有幾次我親眼看到父親在吃黃瓜的時候露出了明顯的厭煩表情，這讓我開始懷疑，事情是不是沒那麽簡單。
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我找了個機會，和妻子好好聊了一次。
「老婆，最近家裏氣氛有點不對勁啊。爸是不是有什麽不高興的？」我試探性地問她。
妻子抿著嘴，似乎在思考怎麽回應我，過了幾秒才低聲說：「也沒什麽，就是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可能心情不太好吧。」
「可為什麽你天天做涼拌黃瓜呢？有些時候我看爸吃得也不太開心啊。」
妻子聽到這話，表情有些復雜，她把手上的活停了下來，轉頭看著我，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告訴我什麽。我看著她的眼神，心裏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其實，有些事我一直沒跟你說。」妻子終於開口了。
她說，從父親搬過來的第一天起，她就感覺到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雖然父親沒明說什麽，但他的眼神、言語之間，似乎對她有些疏遠和不滿。起初她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所以盡力去照顧父親，盡可能讓他感到舒適，但父親的態度似乎並沒有因此好轉。相反，他的沈默和偶爾流露出來的冷漠讓她越來越不安。
「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妻子無奈地說，「你也看到了，我每天盡心盡力地照顧他，可是他……他好像越來越不喜歡我，甚至不願意跟我說話。」
我聽著妻子的訴說，心裏一陣難受。她是個好妻子，我一直都知道。無論是照顧家人，還是對我的父母，她都盡力做到最好。可現在，父親對她的態度卻讓她感到如此無力和沮喪，我作為丈夫，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要不，我找時間跟爸聊聊吧？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試圖安慰她。
「你去跟他聊聊吧，或許他老人家也只是心情不好，沒必要太放在心上。」妻子淡淡地回應，語氣裏雖然沒有抱怨，但我聽得出來，她心裏有些委屈。
晚上，我趁著父親坐在客廳裏看電視的機會，坐到他身邊，想找個機會跟他聊聊。
「爸，最近身體還好吧？有沒有什麽不適的地方？」我開了個頭，盡量讓氣氛輕松一點。
父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沒什麽不舒服的。」
我接著問：「那住在我們家裏還習慣嗎？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跟我說，別客氣。」
父親看著電視，聲音有些低沈：「還行吧，老了，哪裏都有點不適應。」
他的語氣有些冷淡，我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心裏糾結了好一會兒，才硬著頭皮繼續說：「爸，我看最近你跟小麗（我妻子的名字）好像話不多，是不是她做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您直接告訴我們，我們可以改。」
聽到這話，父親的臉色明顯變得有些僵硬，手裏的電視遙控器攥得緊了幾分。他沈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嘆了口氣：「算了，沒什麽好說的，老了，不想多管你們年輕人的事。」
我楞住了。父親這話說得含糊不清，仿佛藏著什麽不願意明說的事情。我越聽越覺得不安，心裏開始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回到臥室，我把父親的態度跟妻子說了一遍，妻子聽了後臉上露出一種復雜的神情。她沈默了許久，才低聲說道：「我早就覺得你爸對我有點意見了，可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
我握住她的手，想要安慰她：「別擔心，我一定會弄清楚的。」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直在觀察父親和妻子的相處細節，尤其是飯桌上的氣氛。那盤涼拌黃瓜，每天依舊準時出現在飯桌上，而父親每次看見它時，眉頭都會微微皺起，但始終沒有發作。妻子還是像往常一樣溫柔體貼，但我能感覺到她的笑容裏開始有了一絲勉強。
就在我準備再次跟父親深聊的時候，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那天晚上，我們一家人正在吃晚飯，父親忽然放下筷子，冷冷地說了一句：「你們要是不想我住在這裏，我可以搬回去，不用這麽客氣。」
他的這句話，像一枚重磅炸彈瞬間把飯桌的氣氛炸開了。我和妻子都楞住了，尤其是妻子，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手中的筷子幾乎拿不住。
「爸，您這是什麽意思？」我急忙問道，語氣裏滿是驚慌和不解。
「沒什麽意思。」父親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眼神裏帶著某種深藏的情緒，「我年紀大了，知道自己不討人喜歡。你們想過自己的小日子，我懂。」
「爸，您別這麽說！」我急得站了起來，「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要您走，您是我們最尊敬的人，怎麽會……」
父親卻不再說話，只是坐在那裏，表情冷漠，仿佛已經做出了什麽決斷。
空氣突然凝固了，屋子裏只剩下鐘表的「滴答」聲，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妻子放下筷子，擡起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父親。她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終沒有開口，緊緊咬住嘴唇。我深吸了一口氣，知道這個時候如果不把事情說清楚，家裏的氣氛只會越來越糟糕。
「爸，您到底為什麽這麽說？我們真心希望您住在這裏，不存在什麽‘不討人喜歡’的問題。」我盡量壓低聲音，怕再刺激到父親。
父親冷冷地哼了一聲：「真心？我老了，不傻。小麗天天做涼拌黃瓜，我看得出來，你們是在應付我，不想讓我多住。」
聽到這話，妻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通紅，急忙解釋：「爸，不是這樣的！我知道您喜歡吃涼拌黃瓜，所以每天都想著給您做。我們真的沒想趕您走。」
父親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聲音裏充滿了懷疑：「喜歡吃？呵，我有那麽喜歡吃嗎？天天吃，就算是再喜歡的東西，誰也會膩吧！」
我頓時明白了父親心裏的疙瘩，原來他覺得我們是在敷衍他。涼拌黃瓜成了他的心結，讓他誤以為自己成了家裏的負擔，而妻子做這道菜的初衷卻恰恰相反。
「爸，您真的誤會了。」我趕緊解釋，「小麗只是覺得您愛吃，想讓您開心，所以才每天都做。我們絕對沒有想趕您走的意思！」
父親沒有立即回應，半晌後，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眼神有些復雜：「那我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真的覺得我待在這裏，是為了自己舒心，還是為了你們方便？」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父親的眼神像是一面鏡子，對映出他內心深處的孤獨和困惑。妻子低下了頭，默默無言。
這時，我的大哥打電話過來了。
電話鈴聲在沈默的屋子裏顯得異常刺耳，我拿起手機看了看螢幕，是我大哥。我本來不想接，但轉念一想，或許大哥能幫忙勸勸父親，於是接通了電話。
「老二，爸在你那邊還好吧？」大哥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急。
我強壓住心頭的煩躁，盡量平靜地說：「還好吧，怎麽了？」
「媽那邊出事了，情況有點糟糕，爸可能得回去看看。」大哥的語氣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什麽？媽怎麽了？」我頓時坐直了身體。
「媽突然病倒了，現在在醫院，情況不太好。」大哥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爸可能要趕回去照顧她，醫生說情況挺嚴重的。」
這突如其來的訊息讓我的腦袋一下子亂了。我看了看坐在桌子邊的父親，他的臉色有些發白，顯然聽到了電話裏的對話。
「爸，媽病了，您……要回去看看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心裏有些糾結。父親剛才才說不想住下去，這個時候我讓他回去，是否顯得不太合適？
父親沈默了一會兒，最後重重地點了點頭：「我得回去。」
我看著父親堅定的表情，心裏突然一陣輕松。父親回去也許是個好機會，能夠讓家裏的緊張氣氛暫時緩解，也能讓他和我媽在一起好好調整一下情緒。
我看了看妻子，輕聲說道：「爸要回去照顧媽，這段時間他可能不會住這兒了。」
妻子明顯松了一口氣，點點頭：「好，我去幫爸收拾行李。」
不一會兒，妻子就把父親的行李收拾好了，我陪著父親一起去車站。他一路上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窗外的景色，似乎在思考什麽。
到了車站，父親看著我，突然說了一句：「老二，照顧好你自己和小麗。別再讓這些小事影響你們的感情。」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猛地一顫，忙不叠地點頭：「爸，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家裏的。」
父親沒再說什麽，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上了車。
看著父親的背影漸漸遠去，我心裏五味雜陳。父親這一走，家裏的問題似乎暫時解決了，可我知道，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
回到家後，我和妻子坐在沙發上，誰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我終於打破了沈默：「小麗，今天的事……你別往心裏去，爸可能最近心情不好，等過段時間他回來，我們再慢慢解釋清楚。」
妻子點點頭，眼睛有些紅：「我知道。我只是……不太明白，他為什麽這麽不喜歡我呢？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夠好了，可是……」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我知道她的心情。父親對她的態度，一直讓她感到困惑和失落。我看著她，心裏也很難受。
「其實，爸可能並不是針對你。」我嘆了口氣，「他年紀大了，很多事情看得比我們年輕人復雜。你對他這麽好，他可能覺得自己成了負擔，反而心裏不舒服。」
「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他走啊。」妻子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摟住她的肩膀，輕輕拍了拍：「我知道。等他下次回來，我們再好好溝通。只要我們一家人心意是好的，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妻子點了點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沈默了。
幾天後，大哥又打來電話，說母親的病情穩定下來了，但需要長時間的照顧。父親暫時不會回來了，這讓我心裏稍稍松了一口氣。父親不在家，家裏的氣氛確實輕松了很多，但我知道，這並不是長久之計。
父親的事情像是一個未解的謎題，始終在我和妻子的生活中盤旋著。我不知道該如何解決，只能暫時把它放在心裏，等待時機再說。
幾個月後，父親打電話過來，說母親的病情逐漸好轉，他打算回來住幾天。我和妻子都覺得有些不安，但畢竟是自己的父親，我們不可能拒絕他回來。
父親回來的那天，家裏的氣氛又變得緊張起來。雖然大家都盡量裝作若無其事，但我明顯感覺到妻子的動作變得小心翼翼，生怕再惹父親不高興。
吃飯時，妻子還是習慣性地做了一盤涼拌黃瓜。我瞄了一眼父親，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但沒有說什麽，只是低頭吃了幾口，然後默默放下了筷子。
飯後，我找了個機會，跟父親單獨聊了一次。
「爸，之前的事……我知道您可能誤會了什麽，但我真心希望您能理解，小麗她一直都在盡力做好媳婦的本分，照顧您也是出於真心。」
父親沈默了一會兒，最後嘆了口氣：「我知道她是好心，可是……有時候，好心也會讓人感到壓抑。」
我楞住了，沒想到父親會這麽說。
「壓抑？」我不解地問，「為什麽？」
父親低下頭，聲音低沈：「你們年輕人，可能不知道老人心裏的感受。你們的好心和照顧，讓我覺得自己是個負擔。天天做涼拌黃瓜，看著那盤菜，我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我突然明白了。原來，這不僅僅是菜的問題，而是父親心裏覺得自己成了我們生活中的「累贅」。他每天看著那盤特意為他準備的涼拌黃瓜，反而感到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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