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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戰爭中的成都往事

2024-04-12歷史
宋元之間大規模的正面戰爭,始於公元1234年。嚴格地說,這時還沒有元朝,只有元朝的前身大蒙古國。這一年是蒙古帝國第二任大汗窩闊台繼位的第六年,又是南宋理宗趙昀的端平元年,因為年初金朝的亡國,南宋王朝舉國歡慶。這年八月,趙昀任命趙範為京河關陜宣撫使、知開封府、東京留守;任命趙葵為京河制置使、知應天府、南京留守;任命全子才為關陜制置使、知河南府、西京留守。將今天的開封、商丘、洛陽幾座城市收入了囊中,一百多年來,南宋君臣「恢復中原」的夢想,就這樣毫不費力地一舉成真了。這一事件,史書中稱「端平入洛」。
然而,宋元戰爭也因此爆發。蒙古指責南宋「敗盟背德」,不光很快奪回了被宋軍占領的幾座城市,擊潰了深入河南的南宋軍隊,而且還順勢突入宋境,攻克了南宋的多個城鎮,其中包括湖北重鎮襄陽。在四川,蒙古軍攻克了成都。
【元史】:太宗八年(1236年)「冬十月,闊端入成都。」【宋史】:理宗端平三年(1236年)十月「大元太子闊端兵離成都」。次月,宋軍「復成都府」。
蒙古軍第一次打進成都是在公元1236年的舊歷十月,軍事首領是一個被稱為「大元太子」的蒙古人闊端。同月,闊端將成都交給手下管理,自己離開了成都,十一月,成都被南宋軍隊收復。
這位名叫闊端的蒙古人是當時蒙古帝國大汗窩闊台的兒子,成吉思汗的孫子。此人在中國歷史上還有一件值得一提的重要事跡:正是應他的招請,當年的西藏宗教領袖薩迦班智達從日喀則北上涼州(今甘肅武威),兩人舉行了著名的「涼州會盟」,促成了西藏地區最終歸入元朝中央政權管轄。
孛兒只斤·闊端(1206年-1251年)
【元史】汪世顯傳記錄了其隨闊端軍進入四川以後的征戰情況。汪世顯本是金朝軍官,金朝亡國,他在鞏昌(今甘肅隴西)投降闊端。是年,汪世顯率軍「斷嘉陵,搗大安。田、楊諸蠻結陣迎敵,世顯以輕騎馳撓之。宋曹將軍潛兵相為掎角,世顯單騎突之,殺數十人。黎明,大軍四合,殺其主將,入武信,遂進逼資、普。軍葭萌,宋將依山為柵,世顯以數騎往奪之,乘勝定資州,略嘉定、峨眉。進次開州。時方泥潦,由間道攀緣以達。宋軍屯萬州南岸,世顯即水北造船以疑之,夜從上遊鼓革舟襲破之,宋師大擾。追奔至夔峽,過巫山,與宋援軍遇,斬首三千余級。明年,師還攻重慶,會大暑,乃罷歸」。
短短二百字的記載,涉及地名十三處,遍及當年四川境內東西南北,唯缺成都,顯示此次攻取成都的作戰,汪世顯軍作為偏師,並沒有直接參與,只起了在外圍牽制宋軍的作用。在縱橫川渝東西南北四境十余個州縣之後,所至克捷的汪世顯試圖進攻重慶,但最終無功而返。
不過,成都第二次被蒙古軍攻克時,汪世顯則立下了首功。1241年,即成都被蒙古軍奪取又被宋軍收復之後五年,南宋「四川制置使」陳隆之「聲言有眾百萬」,向蒙古軍挑戰。在成都的外圍戰鬥中,陳隆之的宋軍很快戰敗,不得不退入成都城中堅守。時隔五年,蒙古軍再次兵臨成都城下。南宋軍隊在成都城裏勉強堅守了十天,這時,一位名叫田顯的軍官與城外蒙古軍暗通訊息,表示願開城投降,引蒙古軍入城。由於事機不密,田顯開城夜降的企圖被陳隆之察覺了。得到這個訊息,汪世顯急呼:「事急矣!」他提前展開行動,「梯城入救顯,得與從者七十余人出」,而且「獲隆之,斬之」,陳隆之死在了蒙古軍的刀下,成都就這樣第二次被蒙古軍攻克。
陳隆之的職位雖然高至「四川制置使」,可是他的履歷在當時就已經無人說得清楚,筆者細檢【宋史】,找到了一百多字有關此人的記載:
陳隆之,不知所仕履。為四川制置使。淳祐元年(1241年)十一月,成都被圍,守彌旬,弗下。部將田世顯乘夜開門,北兵突入,隆之舉家數百口皆死。檻送隆之至漢州,命諭漢州守臣王夔降,隆之呼夔語之曰:「大丈夫死爾,毋降也。」遂見殺。後五年,提刑袁簡之上其事,特贈徽猷閣待制,合得恩澤外,特與兩子恩澤,賜謚立廟。(【宋史·忠義傳】)
根據這一段文字的細節顯示,1241年成都再次被圍,是在年底的十一月,宋軍在城中堅守了十天,因叛將田世顯乘夜開門投降,成都終被蒙古軍奪取。【宋史】中叛將田世顯的名字與【元史】中的田顯不合,未知孰是。陳隆之的被殺經過也有更多曲折:他的家人數百口均死於此役,而陳隆之自己卻並沒有死,被俘後,他被帶到漢州城外,蒙古軍命他勸降漢州守臣,陳隆之拒絕,因此被殺。漢州即今四川廣漢,北距成都約四十公裏,攻克成都以後,汪世顯馬不停蹄,率軍又攻克了此城。
在【元史】按竺邇傳中,還有此次成都戰役的更多細節:
(按竺邇)伐西川,破二十余城。成都守將田顯開北門以納師。宋制置使陳隆之出奔,追獲之,縛至漢州,令誘降守將王夔。夔不降,進兵攻之。夔夜驅火牛,突圍出奔,遂斬隆之。
按竺邇,蒙古名將,少年時代就曾隨成吉思汗大軍遠征西域諸國,後滅西夏、定關隴、破鳳翔、假道南宋、大戰三峰山、圍攻蔡州,無役不與,屢立戰功。闊端軍入四川,按竺邇正是軍中首屈一指的大將。
至此,陳隆之在成都的臨敵表現共有三個版本:一是城破被殺;二是城破被俘至漢州,因拒絕勸降漢州守將,不屈被殺;三是城破出奔,被蒙古軍追及俘虜,縛至漢州勸降不成,被殺。
總之,南宋四川制置使陳隆之在成都兵敗被殺,從此,成都這座川西名城落入了蒙古、元朝之手,開始了成都在元朝一百多年的歷史,再沒有被宋軍奪回。
成都最終落入蒙古帝國之手是在1241年的年底,此後坐鎮成都的蒙古帝國首席軍官,見於史籍的有「都元帥阿答胡」。十年以後的元憲宗元年(1251年),元憲宗蒙哥又「以帶答兒統四川等處蒙古、漢軍」。阿答胡、帶答兒是十年間見於史籍的兩位代表蒙古帝國鎮守成都的一級軍事首領。
1257年,帶答兒的兒子紐璘率領一支蒙古軍隊,再次從川北進入四川,這支一萬人規模的隊伍從川北的廣元出發,「下白水,過大獲山,出梁山,直抵夔門」,從川北打到了川東。次年,紐璘率軍從川東掉頭西返,「引軍欲會都元帥阿答胡等於成都」,途徑遂寧,「馬湖江」渡口江箭灘已被宋重兵控制,「紐璘軍至,不能渡,自旦至暮大戰,斬首二千七百余級,遂長驅至成都」。
南宋方面始終沒有放棄對成都這座城市的爭奪。這年,南宋四川制置使蒲澤之集合大軍,再次圍攻成都,成都蒙古軍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雪上加霜的是,恰在此前,坐鎮成都的蒙古軍都元帥阿答胡剛剛去世,城中群龍無首,形勢危殆。紐璘及時率軍到來,給成都蒙古軍帶來了希望。成都城中的蒙古諸王阿蔔幹與將領脫林帶等人謀劃道:「今宋兵日逼,聞我帥死,必悉眾來攻,其鋒不可當。我軍去朝廷遠,待上命建大帥,然後禦敵,恐已無及。不若推紐璘為長,以號令諸將,出彼不意,敵可必破。」
紐璘接受了大家的委托,就任為成都蒙古軍的臨時長官,擔起了保衛成都的重任。紐璘果然是一位能征慣戰的驍將,他率軍與宋軍作戰,並不被動防禦,而是主動出擊,很快就將圍攻成都的宋軍擊敗了,他甚至還轉守為攻,乘勝發起了對雲頂山城的進攻,兩軍形勢瞬間逆轉。
四川金堂雲頂石城
紐璘率軍「進圍雲頂山城,扼宋軍歸路。其主將倉卒失計,遂以其眾降。城中食盡,亦殺其守將以降。成都、彭、漢、懷、綿等州悉平,威、茂諸蕃亦來附」,雲頂山的宋軍被紐璘軍抄了後路,不能回山,不得已選擇了投降,留在山上的宋軍勢單力孤,糧盡援絕,將領或死或降,成都周邊的大片土地,就這樣落入了蒙古帝國之手。
十多年來,南宋方面雖然不斷努力,希望奪回川西重鎮成都,但一直未獲成功,此次因為紐璘適時率軍來援,南宋方面奪回成都的努力再遭失敗。寶祐六年(1258)十月,南宋朝廷有詔:「蜀中將帥雖未克復成都,而暴露日久,戰功亦多,宜與序升。」對川西宋軍的表現雖有遺憾,還是給予了肯定。
紐璘在成都旗開得勝,致使雲頂山守將「姚某等以眾相繼來降」。雲頂山地處龍泉山脈中段,距成都四十八公裏,位於今天成都下轄之金堂縣境。據【四川省誌·文物誌】記載,多年前,考古工作者曾在雲頂山七佛巖右側清理出一座城門,其門道、券拱均保存完好。城門用條石砌築而成,在拱頂的一塊條石上發現了一行楷書題刻:「皇宋淳祐乙酉仲秋吉日帥守姚世安改建」,而在另一段用作門楣的條石上,還有另一行文字:「帥守西和姚世安重建」。史書中的「姚某」以這種方式把自己的名字留到了今天。
經過此役的勝利,紐璘被朝廷正式任命為都元帥,成為坐鎮成都的又一任蒙古軍事長官。1258年,也就是紐璘率軍抵達成都的當年,九月,紐璘命幾位副手留守成都,他自己親率部份士兵,赴川東參加由蒙哥發起的大舉伐宋之役。當時在成都的蒙古軍僅有兵卒二萬人,紐璘帶走了一萬五千人,留守成都的軍隊僅余五千人。
奉紐璘之命留守成都的蒙古軍將領的名字,在【元史】中有兩處提及,一處稱「留密裏火者、劉黑馬等守成都」,一處稱「命拜延八都魯等守成都」,兩處文字雖有不同,但所指均是同一事件。三個人中,密裏火者不知何許人,拜延八都魯【元史】有傳。
拜延八都魯,蒙古紮剌台氏,1258年,「從都元帥紐璘城成都,及領兵圍雲頂山,下其城」,參與了成都及其外圍的一系列戰鬥。留鎮成都期間,拜延八都魯以區區五千人的兵力,不光保全成都不失,還另外有所作為,他「降屬縣諸城,得其民,悉撫安之」。不久後,蒙古諸王哈丹、朵歡、脫脫等因征大理還朝,路過四川,朝廷「命拜延八都魯領兵迎之」。拜延八都魯受命,又率軍出成都南下,接應遠征雲南的蒙古軍,「道過新津寨,與宋潘都統遇,戰敗之,殺獲甚眾」。
而與拜延八都魯等人同留成都的劉黑馬,則是一位山東軍人,【元史】有傳。劉黑馬的父親名叫劉伯林,山東濟南人,曾經是一位金朝軍官。1212年,成吉思汗率軍圍攻威寧城,劉伯林「知不能敵,乃縋城詣軍門請降」,從此,劉柏林跟隨成吉思汗的軍隊,東征西討,屢立戰功。
劉黑馬從小在軍中長大,「大小數百戰,出入行陣,略無懼色」。後來,劉黑馬襲任父職,也成了蒙古軍中的著名將領之一,「太宗即位,始立三萬戶,以黑馬為首」,劉黑馬成為窩闊台繼位初期所立三個漢人萬戶之首,地位不可謂不高。1246年,劉黑馬來到了四川。
1257年,劉黑馬向元憲宗蒙哥提議:成都是蜀中要害,「請立成都以圖全蜀,帝從之」,成都在蒙古帝國中的戰略地位由此確立,劉黑馬受命「管領新舊軍民小大諸務」,成為成都城內的重要官員之一。
元世祖中統三年(1262年),劉黑馬兼任「成都路軍民經略使」,適逢南宋高級將領劉整率瀘州守軍投降蒙古,全川震動。南宋一方為奪回瀘州城,兵圍瀘州,成都蒙古軍主帥紐璘則率軍支援瀘州,戰事方殷,劉黑馬在成都,抱病督促蒙古軍隊的後勤保障。身邊人都勸他休息一下再幹,劉黑馬回答說:「國事方急,以此死,無憾。」這樣大約又過了兩年,劉黑馬病逝,享年六十三歲。這位來自山東的軍人,作為代宋金而興的元朝高級將領,在成都生活工作了將近二十年,最後死在了成都。
劉黑馬一共有十二個兒子,其中長子劉元振、五子劉元禮最為知名,他們都跟隨劉黑馬長期在成都生活,成了七百多年前由外省入川的一代「新成都人」。
1261年夏天,南宋高級將領劉整以瀘州等屬下地盤投降,得到這一訊息,劉黑馬立即派遣長子劉元振前往瀘州,接受劉整投降。諸將對此頗有顧慮,認為「劉整無故而降,不可信也」,害怕劉整投降有詐。劉元振則認為:「宋權臣當國,賞罰無章,有功者往往以計除之,是以將士離心……整此舉無可疑者。」
劉整到底是真心降附還是別有用心,劉黑馬心中也沒有底,他囑咐劉元振說:「劉整宋之名將,瀘乃蜀之沖要,今整遽以瀘降,情偽不可知,汝無為一身慮,事成則為國家之利,不成則當效死,乃其分也。」親手將兒子送入了險地。
劉元振辭別父親劉黑馬,率領一支軍隊,從成都來到了瀘州,劉整開城出迎。見到劉整,劉元振率先跳下馬來,與劉整見面,以示不疑。第二天,劉整請劉元振入城,劉元振欣然前往,他換下軍裝,僅著便服,帶著幾個人隨行,進入了瀘州城。劉整設宴款待劉元振,劉元振毫無戒心,舉杯暢飲,「飲燕至醉,整心服焉」,出色的表現,贏得了劉整的信賴。
劉整的叛變影響四川形勢甚巨,為奪回因劉整叛降而遺失的川南重鎮瀘州,當時的南宋四川軍政負責人俞興兵圍瀘州,晝夜攻城,城中情況危急。手下有人勸劉元振道:「事勢如此,宜思變通,整本非吾人,與俱死,無益也。」企圖說服劉元振,讓他拋棄劉整,離開瀘州。劉元振回答道:「人以誠歸我,既受其降,豈可以急而棄之?且瀘之得失,關國家利害,吾有死而已!」做好了與瀘州同存亡的準備。
劉元振「募善遊者賫蠟書至成都求援」,不久,紐璘親率成都援軍趕到瀘州,劉元振與劉整也揮軍出城,裏外合擊,擊敗了宋軍,瀘州圍解。
劉黑馬死後,劉元振被朝廷授予「成都軍民經略使」之職,後為「成都副萬戶」,至元十二年(1275年),劉元振五十一歲去世。自從二十歲那年隨父親劉黑馬來到成都,劉元振在四川這片土地上生活了三十年。劉元振的兒子劉緯,也曾任「四川西道宣慰使」等職。
忽必烈上台,穩定了政局,將成吉思汗建立的蒙古帝國,帶向了新的前途。此間有五六年時間,蒙古帝國下轄的成都沒有什麽重大事件發生。筆者仔細搜求,在史籍中間找到了一些零星記載,也可以反映這段時間裏成都的情況。
1261年五月,蒙古朝廷釋出命令,「詔成都路置惠民藥局。遣王祐於西川等路采訪醫、儒、僧、道」,顯示西川及成都城裏的生活秩序、經濟秩序,已經有所恢復。
1262年三月,朝廷任命「平章政事祃祃、廉希憲,參政商挺,斷事官麥肖,行中書省於陜西、四川」。
1263年八月,朝廷「以阿脫、商挺行樞密院於成都,凡成都、順慶、潼川都元帥府並聽節制」,朝廷向成都派來了新的長官,他們是阿脫和商挺,地位在三個元帥府之上。
1264年三月,朝廷又下達命令,「詔四川行院,命阿脫專掌軍政,其刑名錢谷商挺任之」,明確了阿脫和商挺兩人的分工,阿脫管軍事,商挺管民事。兩人中,商挺是元朝名臣,著名的元曲作家,【元史】有傳。
商挺是山東曹州人氏,其父是金朝官員,死於與蒙古軍的戰鬥中。二十四歲那年,商挺身陷重圍之中的汴京(今開封)城,城破後,商挺隨難民北上,曾與金元之際著名詩人學者元好問等人交遊,後被山東軍閥嚴實聘為家庭教師。再後來,商挺被忽必烈看中,受命到陜西等地為官,頗有政績。1263年,商挺來到成都任職,次年,商挺返回北京,拜參知政事,成為中樞要員。商挺在成都的時間不長。
關於商挺到四川任職一事,有一首【太常引】詞可以和【元史】中的簡略記載相互印證,詞的作者是著名的元曲作家,同時也是由金入元的元朝官員楊果,全詞如下:
一杯聊為送征鞍。落葉滿長安。誰料一儒冠。直推上,淮陰將壇。
西風旌旄,斜陽草樹,雁影入高寒。且放酒腸寬。道蜀道,而今更難。
想象當年這位被「推上」「淮陰將壇」的書生「儒冠」,萬水千山來到戰亂中的四川,商挺的心情該是何等的豪壯。
1266年七月,朝廷再頒政令,命「成都新民為豪家所庇者皆歸之州縣」,顯示當時的成都城內,有很多本來不是成都籍的居民,因各種原因滯留成都,這時候均被發遣還籍。
1266年十二月,蒙古帝國的四川當局迎來了兩位新的主要官員,朝廷有旨:「詔改四川行樞密院為行中書省,以賽典赤、也速答兒等僉行中書省事」。兩人中,也速答兒是紐璘的兒子。
紐璘去世後,也速答兒繼續在東西兩川率軍作戰,屢立戰功,先後拜西川等處行中書省右丞,改四川等處行樞密副使,遷蒙古軍都萬戶,進同知四川等處行樞密院事等。多年後忽必烈去世,元成宗鐵穆耳繼位,此時距當年已近三十年,宋元戰爭也早已結束,而也速答兒仍在四川為官,拜四川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元武宗在位時,也速答兒由四川遷雲南,加左丞相,仍為平章政事。此時的也速答兒年事已高,他來到雲南,「南征叛蠻,感瘴毒,還至成都卒」,紐璘的兒子也速答兒最後死在了他的第二故鄉成都。
紐璘還有一個弟弟,名叫八剌,也曾任蒙古軍萬戶。八剌卒,次子拜延襲職,拜四川行省左丞,長子南加台,則官至四川行省平章政事。紐璘這個蒙古人,他的兄弟子侄等若幹人,就這樣留在了四川,成了元朝的四川人。
另一位與也速答兒一起受命前來成都執政的官員賽典赤·贍思丁,回回人,是一位更加有名的元朝名臣,他的事跡見於史書,傳於口碑,為後世人們所稱道。
賽典赤·贍思丁
至元七年(1270年)賽典赤受命「分鎮四川」。1271年,朝廷「置四川省於成都」,元朝以成都為中心的四川行政區正式成立。這一年,定都北京的蒙古帝國,於這一年采納漢人文官的建議,將國號正式定名為「大元」,中國歷史上的元朝從此誕生。
賽典赤在四川主持工作,前後約四年,1274年,他受命赴雲南,「拜平章政事,行省雲南」。晚年的賽典赤主政雲南,他辦學校、興水利、化風俗、行賞罰,為雲南地區的經濟文化發展做出了不小貢獻,深得雲南人民的敬愛。六年後,賽典赤死在雲南任上,葬於昆明城郊。賽典赤的家族在雲南開枝散葉,人口繁衍,漸漸成為當地一大旺族。有人認為,明朝率領龐大船隊七下西洋的鄭和,就是賽典赤的後人。
賽典赤在成都期間,他的對手是宋將昝萬壽。從1265年開始,昝萬壽的名字頻繁出現在史書中。當年三月,南宋朝廷褒獎昝萬壽,「賞四川都統昝萬壽雲頂山、金堂峽之功」,說明這年或前一年,昝萬壽率軍進攻過雲頂山城,在金堂峽挫敗過蒙古軍。
1268年正月,南宋朝廷又頒政令:「沔州駐紮、潼川安撫副使昝萬壽特升右武大夫、帶行左驍衛大將軍,賜金帶。」
1270年,昝萬壽擁強兵駐守嘉定(今樂山)。為支援昝萬壽在樂山的防禦行動,1271年六月,南宋朝廷「以錢百萬、銀五千兩命知嘉定府昝萬壽修城浚壕,繕甲兵,備禦遏」。
1273年正月,昝萬壽主動出擊,率軍對成都展開了一次大規模的反攻。這是見於記載的南宋軍隊為奪回成都做出的最後努力,而且差一點就成功了。面對昝萬壽的宋軍,元朝四川行省官員緊急向朝廷報告:「宋昝萬壽攻成都,也速答兒所部騎兵征建都未還,擬於京兆等路簽新軍六千為援。」
「建都」其地在今四川南端靠近滇藏一帶,【馬可·波羅遊記】有「建都州」一章,描寫當地風俗甚詳。
當年六月,南宋朝廷頒布命令,表彰昝萬壽此役的功勞:「成都安撫使昝萬壽去冬調將士攻毀成都大城,今春戰碉門,五月遣統制楊國寶領兵至雅州,統領趙忠領兵至眉州,兩路捍禦有勞,詔具將士宣力等第、姓名以聞。」可見,昝萬壽的軍隊不光反攻成都,還曾進兵雅安、眉山等地,是一次川西宋軍的全線反擊,給四川元軍造成了不小震動。昝萬壽攻占了成都大城,但最終未能進一步奪取內城,功虧一簣,於是在撤退之前將大城拆毀,大城之內的居民,被昝萬壽遷往樂山。
此役,敗於昝萬壽之手的成都元軍守將名為嚴忠範,【元史】有載:「四川僉省嚴忠範守成都,為宋將昝萬壽所敗,退保子城。」嚴忠範,山東泰安人,其父嚴實,也是蒙古帝國時期幾大漢人「世侯」之一,嚴忠範是嚴實的第四子。成都兵敗,嚴忠範很快被免去了職務,一位名叫譚澄的官員取代了他。
譚澄是德興懷來(今屬河北張家口)人,其父譚資榮曾為金朝縣令,後降蒙古。譚澄到任後,在成都「葬暴骸,修焚室,賑饑貧,集逋亡,民心稍安」。譚澄在成都時間不長,不久後,因「西南夷羅羅斯內附」,朝廷急需幹部,忽必烈認為「撫新國宜擇文武全才,遂以澄為副都元帥,同知宣慰使司事」,為此譚澄離開成都,赴西南夷羅羅斯地,其地在今川西南西昌一帶。可是剛剛到任,譚澄就因病去世了,終年五十八歲。
忽必烈再為西川物色新的領導人,這一次,他找到了昝萬壽的老對手、汪世顯的第四子汪良臣。1273年,忽必烈招汪良臣進京,面諭他道:「成都被兵久,須卿安集之。」授其「鎮國上將軍、樞密副使、西川行樞密院事」之職。汪良臣接受新職,到成都上任,很快就控制了局面,「蜀人安之」。同年九月,南宋「成都安撫使昝萬壽城嘉定烏尤山」,退保南宋在川西的最後根據地。
次年,汪良臣率軍進攻樂山,他兵分多路,「大搜山谷」,將分駐在各處的宋軍一一擊破,最終進逼樂山城。
此時已是1274年的年底,放眼全國,元朝大軍已經奪取了戰略要地湖北襄陽,兵分幾路,沿漢江水陸並進,向南宋的核心區域推進,南宋王朝的形勢已經不比往日。在樂山,當面元軍步步緊逼,背後的「西南夷羅羅斯」也已「內附」,昝萬壽的宋軍四面臨敵,樂山城漸陷孤立。至此,昝萬壽保扶社稷、堅持到底的決心發生了動搖,他派人與元朝軍方聯絡,尋求投降的可能性。
轉眼到了1275年的二月,元宋兩軍再次在樂山展開激戰,昝萬壽手下將領侯興戰死。局勢如此艱難,而此時,昝萬壽卻得到了來自杭州南宋朝廷的命令,朝廷提升昝萬壽的職務為「保康軍節度使」,命他立即率軍赴杭州勤王,捍衛京師。當然,這樣一項艱巨的任務,萬水千山之外的昝萬壽,已經不可能完成了。
1275年五月,「宋嘉定安撫昝萬壽遣部將李立奉書請降,言累負罪愆,乞加赦免」。六月,「昝萬壽以嘉定及三龜、九頂、紫雲城降」。
同月,昝萬壽被忽必烈賜名「昝順」,他「重新做人」,成了大元王朝轄下的一員,繼續在川西為官,開始了新的生活。又過了半年,即1276年正月,南宋朝廷宣布投降,南宋亡國。
自從1273年成為元朝在川西的軍事長官以來,汪良臣率領自己麾下的元朝軍隊,在四川又打了幾年仗,他進攻樂山,逼降昝萬壽,「萬壽乞降,良臣奏免其死,居民按堵」,然後,汪良臣統兵東向,與其他各路元軍一起,最終於1278年將重慶攻克,逼降了釣魚城,「四川悉平」。
「捷聞,世祖喜甚,召良臣入覲,授資善大夫、中書左丞、行四川中書省事,賜白貂裘」,為此,汪良臣上書朝廷,條陳「治蜀十五事」,對四川未來的管理經營提出了方案,「世祖嘉納」。汪良臣「治蜀十五事」的具體內容固然沒有流傳下來,但汪良臣對四川的安定發展費過心、出過力,則是毫無疑問的。
回到成都,汪良臣「以蜀瘡痍之余,極意循撫」,為安定川西生活秩序,恢復經濟,撫平戰爭創傷,作出了努力。1281年夏天,汪良臣病逝,享年五十一歲。汪良臣這位甘肅子弟,一生轉戰四川四境,晚年在成都主政三年。
汪良臣去世後,忽必烈又將四川的行政大權,委托給了汪良臣的侄子汪惟正。汪惟正是汪世顯之孫、汪德臣之子。汪德臣死在釣魚城下,那時候汪惟正還年少,他跟著四叔汪良臣,在軍中鍛煉,曾駐軍嘉陵江上遊,築武勝城,與合州釣魚城宋軍對峙。1274年,元朝大規模的滅宋戰爭開始了,元軍統帥伯顏匯聚天下兵馬二十萬,即將從湖北襄陽出發。聽到這個訊息,汪惟正上書忽必烈請求參戰:「蜀未下者,數城耳,宜並力攻余杭。本根既拔,此將焉往!願以本兵由嘉陵下夔峽,與伯顏會錢塘!」忽必烈沒有批準汪惟正的請求,這樣答復他:「四川事重,舍卿誰托。異日蜀平,功豈伯顏下邪!」要求他安心經營四川。
重慶合川釣魚城
1280年,也就是汪惟正的叔叔汪良臣死前一年,汪惟正「遷龍虎衛上將軍、中書左丞,行秦蜀中書省事」,不久,「以省治在長安,去蜀遠,乃命惟正分省於蜀」。汪惟正成為繼汪良臣之後的又一任四川行政長官。
汪惟正見川西各地久經戰亂,百姓生活困苦,城鄉殘破,很多人沒有房屋居住,流離失所,一聽見馬匹嘶鳴的聲音,久經戰亂的人們心有余悸,甚至會驚恐奔竄,民不聊生。「惟正留意撫循,人便安之」,治療川西的「戰爭後遺癥」,取得了一定的成果。1283年,汪惟正進階資德大夫,1285年,改授「陜西行中書省左丞」。這年,汪惟正前往上都覲見皇帝,不幸患「腹疾」,歸途中,行至華州去世,終年四十四歲。
汪惟正有兩個兒子,其一汪嗣昌,任「武略將軍、成都總軍副萬戶」,也在成都工作。
降元以後,昝順離開樂山,來到成都任職。1275年十二月,也就是投降當年的年底,「簽書四川行樞密院事昝順」向朝廷提出一項建議,可見投降後不久的昝順,職務是元朝四川行樞密院的一名官員。他提議:「紹慶府、施州、南平及諸蠻呂告、馬蒙、阿永等,有向化之心。又播州安撫楊邦憲、思州安撫田景賢,未知逆順,乞降詔使之自新,並許世紹封爵。」昝順長期在川南駐軍,對當地部族比較熟悉,因此他建議朝廷給這些少數民族的部族首領封官賜爵,以安定一方人心。朝廷聞奏,「從之」。
1277年三月,簽書東西川行樞密院事昝順奏報:「比遣同知隆州事趙孟烯賫詔招諭南平軍都掌蠻、羅計蠻及鳳凰、中壟、羅韋、高崖等四寨皆降。田、楊二家、豕鵝夷民,亦各遣使納款。」發揮此前熟悉川南,甚至湘西少數民族情況的優勢,昝順派人招降各地少數民族部族,一年多以後,果然大見其效,為元朝建立了功勛。
1278年十二月,「簽書西川行樞密院昝順招誘都掌蠻夷及其屬百一十人內附,以其長阿永為西南番蠻安撫使,得蘭紐為都掌蠻安撫使,賜虎符,余授宣敕、金銀符有差」,昝順再次招撫少數民族部族成功,成為處理川南修西民族地區事務的專家。
1279年正月,朝廷「賜參知政事昝順田民百八十戶於江津縣」,降元四年後,昝順有了「參知政事」的頭銜,還得到了江津縣(今屬重慶)民戶土地的賞賜。
1279年四月,汪良臣向朝廷報告:「昔昝順兵犯成都,掠其民以歸。今嘉定既降,宜還其民成都。」制曰:「可。」戰亂中,成都居民被昝順掠往樂山,戰爭結束了,背井離鄉六年的這部份人口,終於得到朝廷的同意,準予還籍,遷回了成都。
1286年二月,朝廷檔顯示:「以阿裡海牙仍安南行中書省左丞相,奧魯赤平章政事,都元帥烏馬兒、亦裏迷失、阿裏、昝順、樊楫並參知政事」,降元十一年後,「都元帥」、行省「參知政事」,大約是昝順在元朝的最終職務。本年以後,昝順的名字不再出現在正式的史籍之中。
1278年四月,元朝朝廷有旨:「命不花留鎮西川,汪惟正率獲功蒙古、漢軍官及降臣入覲。」以汪惟正為首的蒙古、漢軍有功將領,以及在四川投降的南宋官員,則奉命組團,前往北京參訪,面君朝覲。一行人來到元朝的大都今北京,或者還到了位於今天內蒙古自治區錫林郭勒盟正藍旗的元上都,見到了皇帝忽必烈,參加了朝廷舉行的一系列活動。
此行四川參訪團的人數及名單均不詳,但其中一定有昝順其人,因為他既是「降臣」,又是「獲功」人員,已見前述。在大都,以及在上都,昝順不光見到了元世祖忽必烈,而且還見到了素未謀面的南宋末代皇帝、已獲封大元朝瀛國公的趙顯。
趙顯等人一行是在1276年五月抵達北京的。當年一月,面對元軍的強大軍事壓力,南宋太上皇太後謝氏不得已宣布投降,忽必烈有旨,要求南宋皇室成員全體北上,行「朝覲之禮」。三月,南宋皇室合宮老幼約三千人,經運河北上北京。北上的隊伍人數眾多,宋元之際著名詩人汪元量也在其中,他此前的身份是南宋的宮廷樂師。在從杭州到北京的旅程中,以及此後在大都、上都的日子裏,汪元量寫成【湖州歌】九十八首,其中一首,顯然就是為昝順而作:
四川昝帥尚粗豪,萬馬來燕貢一遭。
奏授虎符三百面,內家更賜織金袍。
這是1278年的事情。當年年底,文天祥在廣東被俘,次年一月,南宋最後的水軍在廣東崖山覆滅,標誌著元宋戰爭全面結束,四川全境的和平歲月也隨之到來了。
此後又過了八九年,汪元量來到了四川、成都。汪元量流傳至今的數百首詩中,寫於四川的多達數十首,有多首詩提到「昝相公」、「昝舍人」、「昝元帥」,無疑都直指昝順其人。作為成都高官,昝順盡地主之誼,請汪元量赴宴,汪元量因有【昝相公席上】詩一首:
燕雲遠使棧雲間,便遣郫筒助客歡。
閃閃白魚來丙穴,綿綿紫鶴出巴山。
神仙縹緲艷金屋,城郭繁華號錦官。
萬裏橋西一回首,黑雲遮斷劍門關。
昝順還數次邀請汪元量泛舟遊玩,汪元量因此寫下了【昝舍人錦江泛舟】、【昝元帥相拉浣花溪泛舟】等詩,其中【昝元帥相拉浣花溪泛舟】詩雲:
行都元帥千蹄馬,腰佩角弓箭盈把。
浣花溪頭具小舟,擊鼓吹簫行酒斝。
舞腰裊娜錦纏頭,風吹金縷隨東流。
公孫弟子背面笑,拔劍一擊蛟龍愁。
萬裏橋西有茅屋,杜子當年來蔔築。
湘江一醉不復歸,四松寂寞擎寒玉。
這天的昝將軍,威風凜凜,他身著戰袍,腰弓佩箭,帶著幾百騎人馬,來接待遠來的客人們。浣花溪頭的遊船上,主客飲酒行樂,觀賞歌舞,好不快哉。
元至元十七年(1280年)六月,【元史】中有這樣一條記載:「遣呂告蠻部安撫使王阿濟同萬戶昝坤詔諭羅氏鬼國。」又過了整整五十年,元朝至順元年(1330年),朝廷又有檔,遣「成都、順慶二翼萬戶昝定遠等」率軍出征叛蠻。「昝」氏是一個很少見的姓氏,昝坤、昝定遠二人,很有可能就是昝順的後人。
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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