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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賡闖入旅部,大喊:這地方不錯,我要了

2024-04-11歷史

1948年12月,淮海大戰的戰場。黑暗中,成百上千的人原地臥倒,揮動字鎬和鐵鍬,在只有20多戶人家的村莊外挖了起來。

地還沒有上凍,但也冰冷潮濕地結著塊。加上是趴在地上,不要說幹,看著都費勁。

許多人甚至熱得脫下了上衣,一副副堅實的和精瘦的脊梁淌著汗水,隨著鍬鎬喘息著一起一伏。

黎明前,曠野上出現了縱橫交錯的壕溝。人們無聲地收工了。

很快,幾乎所有的人都消失在黑暗中。

壕溝的起端,還有些人沒有離開。他們警覺地註視著對面的村莊,有的細致地察看著壕溝的寬度、深度。

為首的那個瘦高個兒,拍拍手上的土,說了一大串話:「白天換人接著挖,組織好掩護部隊,土工作業的重點是突擊出發地線的掩體。」

「另外,交通壕也要修整,寬1.2公尺、深1.5公尺一定要達到。告訴同誌們,現在多費一把力氣,勝利的把握就多一分,傷亡就會減少一分。後面的火炮掩體也要加固完善。」

他就是周希漢。淮海戰役開戰後,周希漢率領他的第10旅西攻碭山,誘殲5軍,東斬津浦,阻敵北上,進逼徐州,滯敵東援,特別是澮河邊一場惡戰,頑強地擋住了國民黨精銳黃維兵團的去路。

這一仗,迫使黃維兵團4個軍12萬人滯留在以雙堆集為中心的方圓 5公裏的狹小地域內。黃維突圍未果,只好轉入原地防禦待機,淮海戰役進入第2階段。

總前委決定將部隊組成東、西、南3個集團,堅決圍殲黃維兵團。陳賡率第4縱隊、9縱隊、一縱隊和豫皖蘇獨立旅為東集團,負責突破雙堆集以東的第14軍防線。

最初,周希漢率部在東集團的右翼向李圍子、沈莊方向突破。12月2日,他攻占小郭村,旋即急襲李、沈兩點,但都沒有得手。

李圍子就是我們前面提到的那座只有20來戶人家的小村莊。之所以叫圍子,是因為村民們為了抵禦洪水泛濫而在村莊周圍壘起一道一人多高的土圍子。

村裏人姓李的多就叫李圍子,姓張的多就叫張圍子。沒有土圍子的才叫村或莊。

李圍子和沈莊像兩扇大門,掩護著蔣軍第4軍軍部所在地楊圍子,位置分重要。

駐守李圍子的是該軍第師師部和兩個團。這支部隊對野戰村落設防很有一套。他們在土圍子外百米遠處,搶築了一道以梅花形和3角形地堡群組成的防禦陣地。

地堡群外還設有鐵絲網和鹿砦。土圍子一線設有與外圍陣地相似的主陣地,村內房舍設有核心陣地,陣地內以及陣地與陣地之間都有交通壕相連,掩蔽部密如蟻穴。

村莊小,兵力多,火力強,工事堅,已經形成了野戰築壘地域。

沒有打動李圍子,周希漢茶不思、飯不想,只管埋頭吸煙找教訓。

剛剛理出點頭緒來,總前委便轉來了毛主席的電示:不是依靠急襲,而是靠充分的偵察和技術準備去奪得成功。

毛主席還在電報中具體指出要采用以堡壘對堡壘,以塹壕對塹壕,攻克一村鞏固一村的穩步攻堅戰術。

原來毛主席和劉鄧首長他們不僅僅是戰略家,竟連如此細小的戰術原則都想在了前面!

周希漢像用了通竅散一樣痛快,「啪」地把電報往桌子上一拍,「開會!」。

12月3日上午,周希漢在旅的團以上幹部會上傳達了毛主席和總前委的電示,然後細致地分析了前兩次進攻失利的教訓。

等周希漢發言時,底下人猜想:「旅長又得放長炮了,咱們怕是一時半會回不去。」

周希漢盡管唯讀過兩年私塾,而且沒幹過政工,但特別喜歡發言,無論是戰前動員還是戰後總結,周希漢都要「長篇大論」一番。

不知情者還以為他是政委呢。反而跟他搭檔的幾任政委話不多。

現在流傳最廣的周希漢軍教照,正是他在打洛陽前對部隊進行動員講話時拍攝的。

周希漢說:「我們兩打李圍子和沈莊未成,教訓有三,一是對敵人兵力多、火力強、工事堅固的情況估計不足;二是突擊出發陣地距敵太遠,步炮協同不密切;三是占領築城地域采用急襲的戰術是錯誤的。」

「以上責任主要在我。是我有急於求成的思想,突擊出發地線太遠,步炮協同脫節這個錯誤,打中街的時候就犯過一次。說明我沒有很好吸取上次的教訓,我請求旅黨委在戰後給我批評和處分。」

「那麽,下一步我們該怎麽辦呢?我們下一步要突破的第一個目標是李圍子,為了盡快突破黃維的防禦體系,縱隊決定集中3個旅的力量打。」

「具體部署是;我旅的第28、29兩團仍由東北、正北和西北3個方向案破。第3團做旅預備隊。第11旅的第31、32兩團從東南突破。第12旅以一個團的兵力切斷沈莊與李圍子之間的聯系,另一個團佯攻。」

「進攻發起時間是6號,也就是大後天的下午。我們的戰術要改變。人家會挖溝打洞,我們也會嘛。這三天的時間我們要利用好。敵情偵察,土工作業,戰鬥編組、炮火組織,步炮協同,還有思想動員、後勤保障都要做好。」

「最重要的是土工作業,一定要組織好。這是勝利的關鍵!要迅速,還要盡可能隱蔽,盡可能夜裏挖。白天作業要註意敵人的反突擊和防空。」

「另外,不要把挖溝看得太簡單了。哪個有好辦法,都在這裏說出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湊出了一個施工方案。周希漢覺著還算滿意,便接著問各團的人員情況。

這下子開了鍋。開戰後接連打了十幾仗,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補充。特別是兩打李圍子傷亡不小。有的團剩下千把人。有的更少。幾乎所有的連隊都是殘缺不全的,有的還不及半數。

周希漢一拍桌子:「整編!按每連 100到120人編,能編幾個連編幾個連。要保證每個連都有足夠的突擊力量。幹部不夠從直屬隊和機關補充。」

接著,他又對炮火組織做了調整:「旅、團所屬全部各種火炮50多門,分成3個炮群,就是彈藥不太充裕。工兵主任,你說怎麽辦?」

盡管周希漢喜歡自己「長篇大論」,但他卻討厭誇誇其談的人,任何人回答他的問題都必須簡潔,有數據有幹貨。更不能回答不知道。不然輕則被嘲諷,重則被罵。

「我們有飛雷,做了50個。所謂飛雷就是用8公斤炸藥捆紮的半球形炸藥團,用土造的發射筒從近距離向敵方發射,威力還不小呢!」

「50個,夠了。第一次在大的攻堅戰鬥中使用這家夥,炸藥捆搞得牢靠些。」聽了工兵主任的回答,周希漢滿意地點了點頭。

會後,根據周希漢的整編命令,每個團迅速由原來的3個營9個步兵連縮編成2個營5個步兵連。

當天夜裏,一張進攻型的交通壕網伸向了李圍子。這張網把突擊隊的出發地線與李圍子外圍陣地的距離縮短到只有45公尺遠,簡直可以說是湊到敵人的眼皮底下了。

12月5日上午,陳賡來到周希漢的指揮所。進攻李圍子的時間定在6 日的17點,他是來檢查準備情況並參加周希漢的步炮協同會的。

周希漢的指揮所從外面看,只不過是兩個不高的大土包,上面還長著枯黃的草。

進門前,陳賡跟他的隨行人員開玩笑說:「看見沒有?到前沿就得鉆洞子。周旅長瘦,怕冷。鉆了洞子又安全又暖和。沒法子呀!咱們也做一回老鼠吧。」

進到裏面,他就傻了眼。裏面寬敞得完全可以召開小型會議。一盞落地式的汽燈照得室內亮如白晝。

最讓他吃驚的是,裏面有成套鋁制美式橄欖色的桌椅,桌子上壓著有機玻璃拼接的五萬分之一的作戰地圖。

敵我雙方態勢用紅藍鉛筆標明,旅指揮員的作戰決心也醒目地標在圖上。

「嘿!周希漢,你這個家夥,很會享受嘛!都是從哪裏搞到的?」陳賡說著在地圖前坐下,屁股和後背用力在椅子上壓了壓,又饒有興趣地看那地圖。

周希漢往雙堆集西南方向指了指:「還不是他們上的貢品。29團團長吳效閔搞到的,說用不上,就送到我這兒來了。」

陳賡像彈鋼琴一樣雙手,在有機玻璃板上敲著,突然大喊:「嗯,這指揮所不錯,我要了。」生怕周希漢聽不到。

周希漢撇撇嘴:「你什麽都想要。這裏離敵人只有兩步遠,你來了,我上哪兒去?等我搞掉了楊圍子,我去占了熊綬春的窩,這裏自會讓給你。」

他說的熊綬春便是黃維第14軍的軍長。

「你還不如說搞掉了雙堆集再給我呢。那時候老子要這些爛玩意兒還有什麽用?沒見過你這麽小氣的。餵,你們說你們周旅長小氣不小氣?」

眾人見他倆鬥嘴習慣了,誰都不插嘴,他一問,便都笑出聲來。

笑過之後,周希漢便宣布開會。會上,陳賡很少開口,主要是聽。周希漢說他們的炮不少,就是炮彈備得不是很足。工兵做的 50個飛雷可作為彌補。

大口徑火炮主要以直瞄的方式負責摧毀碉堡火力點,而壓制火力的任務主要靠迫擊炮和飛雷。

陳賡對飛雷很感興趣,專門讓工兵連長取過一個模型來,一邊擺弄一邊詢問它的發射方法、發射距離以及威力等等。

散會前輪到他作指示時,他還特別提到了飛雷:「你們這次步炮協同組織得很細致,很密切,要告訴其他部隊也這樣組織。工兵發射飛雷參加炮火準備我們還是第一次。這可能是個創造呢!」

散了會,陳賡沒有立刻就走的意思,而是靠在椅子上仔細地詢問周希漢另外兩個旅的部署和準備情況。眾人明白他倆要個別談談,便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陳賡聽了周希漢全部的設想和決心後點點頭:「還可以。我們東集團打得怎麽樣,全靠你4縱這裏的進展。李圍子這個頭一定要開好。」

他把「你4縱」3個字說得很重。由於總前委任命他為東集團的指揮員,他便報請總前委批準,指定周希漢在此期間指揮第4縱隊。

周希漢狠狠地白了陳賡一眼。他對這種臨時授權的做法很不滿意。平級指揮平級並不少見,但有時的確是很尷尬的。

你把自己的部隊放在最困難的位置上,別人可能說你看不起人,只顧自己出風頭;你把難點交給別的部隊,人家又會說你把重擔子推給別人。

打了勝仗是大家的。打得不好是你指揮無能,橫豎不討好。

像他與陳賡那樣的生死之交或者與李成芳、查玉生等親密無間的戰友當然不成問題。

可周希漢有時還得指揮並不熟悉的部隊,客客氣氣地賠小心他又最不情願,像吆喝自己手下的團長那樣指揮人家,人家又受不了。

關鍵還是「名不正,言不順」。周希漢認為,當個軍長、縱隊司令什麽的他又不是當不了,總這樣臨時指定算個什麽?!

但面對陳賡,這樣的話他又說不出口,他知道那樣理虧。

周希漢鼓了鼓嘴說:「我最煩這種名堂。你又不是不知道,抗日戰爭的時候我就總臨時指揮別的部隊。」

「你還記得百團大戰吧,你讓我一個旅參謀長臨時指揮隸屬3個旅的4個團,8個團長政委啊,我協調起來頭都大,結果還不是有一大堆的閑話?」

「可不是!」陳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幾年還不是一樣?我這個縱隊司令凈指揮別的縱隊了。連老百姓都曉得有個陳謝大軍。可混到如今我還只是個縱隊司令。」

「在別的野戰軍,大了不敢說,兵團司令恐怕早就當上了。林彪你知道吧,我的學弟,人家現在都帶百萬大軍了,我回去就同劉鄧首長講,什麽東集團不東集團的,徹底不幹了。我就指揮我的4縱,別的縱隊哪個愛指揮哪個指揮去。除非讓我當兵團司令。」

「殲滅不了黃維是他劉鄧首長的事。淮海戰役打不好,拖延了解放戰爭勝利的行程,讓他們同毛主席檢討去,關我陳賡屁事!」

周希漢開始還以為陳賡被他的話打動了,但聽著聽著就品出了滋味,原來陳賡在拐著彎地批評他:

「好了好了,你不要指桑罵槐了。我周希漢好歹跟你在身邊十來年了,意見歸意見,打仗歸打仗。不要說在你底下當旅長,就算是當營長、連長也不妨礙我去打敗蔣介石。這點覺悟還要你來啟蒙!」

陳賡這才笑了:「這還差不多。我還不曉得你的難處?但沒有別的辦法。我又沒有分身術,不交給你,你向我推薦一個別人嘛。」

周希漢倒急了,脖子一梗:「推薦哪一個?那還不是老子噢!」陳賡便笑罵著起身告辭———把搶占指揮部的事給忘了。

6日16點30分,攻擊李圍子的炮火準備開始。陳賡坐在一個高坡上,用望遠鏡搜尋著李圍子方向。

通訊科長指使人把電話拉到他身邊。他忙說:「不用了,前面指揮的是周希漢,我是觀戰的。現在炮火準備已經開始了,對前面沒有什麽話好講,對上面也沒有什麽可請示的,我要電話做什麽?」

科長不敢違規,電話還是架上了。這次炮火準備既猛又準,節奏掌握得也很好。

特別是那 50枚飛雷,打到敵人的陣地上不立刻爆炸,滾來滾去的,許多都是滾到敵人的交通壕或掩體裏才爆炸,威力又很強,給敵人造成了不小的傷亡和壓力。

後來被俘虜的國民黨士兵說,他們管那叫「沒良心炸彈」。當最後5分鐘炮火延伸急襲時,各突擊連已經在輕重機槍的掩護下開辟好了通道,吶喊著躍出了戰壕。

17點整,6個突擊連全部突入敵人的前沿陣地,緊接著後續的6個連隊也沖了上去。10分鐘後,敵人的主陣地被突破。李圍子開始瓦解。

一小時後,陳賡便接到了周希漢的電話:「李圍子被攻克,守敵全部被殲。斃敵3000余,俘敵師長張用濱以下600余人。」

從周希漢的聲音裏聽出了他的異常興奮:「這次我們步炮協同很成功。一個是迫近作業搞得好,突擊出發陣地距敵前沿只有50公尺;二是步炮結合緊湊,步兵敢於跟隨炮火的彈幕向前沖。這一下子我們就有經驗了!」

陳賡也非常興奮:「好,好!明天9縱打張圍子,你們組織火炮去支援他們一下。後天你們打沈莊,他們再支援你們。」

第2天,周希漢果然組織火炮去支援了第9縱隊。陳賡怕這樣一來他攻擊沈莊的準備工作來不及,便打電話吩咐說:「你們的準備工作如果沒做好,進攻可以推遲一天。」

周希漢卻在電話中答道:「不必,我們準備好了,可以按時發起攻擊。」

陳賡還是感到時間倉促了些。他找來通訊科長戴其萼,對他說:「周希漢這個人打仗從來不叫困難,我們不能太苦了他們。你明天一早去前面看看,告訴他我講的不要勉強。回來把真實情況告訴我。」

戴其萼8日一早便趕到周希漢的指揮所。周希漢正坐在遠離地圖的地方吸煙,神色顯得很輕松。

戴舉手敬禮,還沒有開口,周希漢卻搶先笑道:「司令員還是不放心哪,派了你這欽差大臣來。好,你先喝點水暖和暖和,呆會兒我兩個一同去走走。」

說著丟給他一支煙,又端詳著他瘦削的身材:「老戴,都說我是瘦子,我看你比我強不到哪兒去嘛。」

一見周希漢如此好興致,戴其萼心中便有底了。長長的交通壕一直伸向遠處的沈莊,一條連著一條。

周希漢引著戴其尊在交通壕裏從這裏走到那裏,口中不停地介紹著:「我們6日晚上就開始鼓搗這東西了,打李圍子的成功,部隊嘗到了迫近作業的好處,勁頭很足呢。」

「沈莊除了沒有土圍子,幾乎什麽都同李圍子一樣。都是20來戶人家,都駐著一個師部兩個團。兵力部署,陣地編程,火力配系,障礙設定,都一樣,像一個娘生的。」

「之前東邊的李圍子還在,它們互為支撐點,都很強。我把它李圍子搞掉了,這邊就好對付多了。」

「另外,敵人第85師的這2個團戰鬥力趕不上那邊。我這次投入3個旅的4個團。這裏是正東,我第10旅29團從這裏打,第30團在東南,東北是第22旅的第66團,第38團在西北。」

「像這樣的交通壕,每個團至少有一條,突擊出發地線都在 50公尺以內,彈藥也運上來了。可以說,我們準備得比前天還要好,打楊圍子的後勁都留足了。你回去告訴司令員盡管放心好了。」

看到周希漢將他的第10旅又擺在了主攻方向,戴其萼便笑著向他提起一件往事。

那是3年前剛整編不久,戴和另一個科長到周希漢旅征求意見。周希漢說:「只有一個意見,請司令員不要總是臨時讓一個旅指揮另一個旅。我不是怕受別的旅指揮,只要他指定,我服從指揮。」

他是不願意指揮別的旅,不願幹吃力不落好的事。可後來卻是這種差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在他的頭上。

舊事重提,周希漢苦笑著擺擺手,「莫提了,我前世怕是欠了陳司令員的呢。他同我保證了這是最後一次。鬼知道哪個是‘最後一次’!」說完,兩人都笑了起來。

還真讓周希漢說中了,1950年1月滇南戰役,周希漢作為13軍軍長,再一次指揮13軍、14軍和38軍,千裏急襲蒙自蔣軍,這次周希漢又把主攻攬在自己當軍長的13軍頭上。

又是一個16點30分。又是一個30分鐘炮火準備。又是一個近在咫尺的沖鋒。

當暮色降臨時,周希漢的報捷電話打給了陳賡:「占領沈莊,全殲守敵,俘獲敵師長潘麒以下1200余人。我傷亡很小,根據已經清點上來的數位看,估計不會超過20人。」

陳賡脫口而出:「幹得漂亮!打楊圍子再給你一個旅,9縱的第27旅也歸你指揮!」。

李圍子、沈莊被攻克後,蔣軍14軍軍部所在的楊圍子失去了遮蔽,軍長熊綬春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他的胸脯袒露在周希漢面前了。

楊圍子比李圍子和沈莊都大,有30多戶人家。熊綬春在這裏除了駐有他的軍直屬部隊以外,還分別從兩個師各抽調了一個團來加強防守。

他背後一裏遠就是黃維兵團總部所在地馬莊的最後一道防線楊文學莊。

熊在楊圍子的防禦體系同李、沈兩點最大的不同,就是防禦縱深大。他在西北、正北、東北和東南4個方向各伸出一個壁壘據點,距離土圍子都有200公尺左右。

每個據點駐一個加強連,都具備獨立作戰能力。據點外都設有鐵絲網和雷場。各據點之間又形成交叉火力,可以互相支援。防禦能力遠強於李、沈。

不過,由於大軍是在開進途中轉入防禦的,被圍困數日後,給養供給艱難,只能靠馬莊的臨時機場空運和空投。

著名的蔣軍為爭搶空投食品而開槍火並的故事人們都不陌生,就發生在黃維兵團。

而熊軍長沒有得到空投給養,部隊眼看斷炊,李、沈兩點又相繼失手。這個冬夜如何不備感寒冷?

與之相比,周希漢的部隊可就闊多了。熱饅頭,熱稀飯,還有大蔥豬肉餡的熱包子。

還有兩熱,那就是官兵們的作戰熱情和熱汗。一道道突擊交通壕,就在他們流淌的熱汗中,伸向了楊圍子的外圍據點。

這一夜周希漢對得起熊綬春,同樣也是徹夜未眠。在他的半地下的指揮所裏,燈火通明,煙霧繚繞。

標圖參謀不會吸煙,被濃重的煙味弄得直流眼淚。他也不去擦它們,緊張地趴在作戰圖上畫著。

周希漢手裏夾著煙,有時在桌案前站定,有時踱著步,口授著進攻總部署:「12月10日,各部負責拔除其突出的4個壁壘陣地。」

「11日總攻。第10旅主攻,方向正北,兵力兩個團……第11旅,方向東北,兵力一個團,任務是……第13旅,方向西北,兵力兩個團……第27旅,方向正東、東南……第69團從正東實施攻擊,第70團於東南準備追殲殘敵。第22旅集結於沈莊地域,準備抗擊敵兵團主力的反擊……」

隨後,他審慎地察看地圖上標出的,各旅炮兵陣地的編成情況,並反復向參謀人員核對火炮和彈藥以及飛雷的數目。

200多門各種口徑的火炮,每門都備足炮彈60發以上,還有200枚飛雷,稱得上是炮多彈足。

「目標區面積是多少?」周希漢冷不丁冒了一句。

標圖參謀馬上反應過來:「6公頃。」

「6公頃。」周希漢掐指算了算,「每發炮彈覆蓋的面積有5平方米,密度真不算小。準確嗎?」

「準確。」
周希漢還是不放心,「再算一遍。」

經過反復測算,還是不到6公頃。他才滿意地點點頭,「很好,可以采取多層重疊覆蓋。」

周希漢又踱起了步,不時與進行測算和沙盤推演的參謀核對一下各種火炮的射速,最後猛地站定,用手一指地圖,很果斷:

「炮火準備時間定為40分鐘。首先是10分鐘急襲,然後是20分鐘破壞性射擊。工兵在此期間發射兩次飛雷。第3階段仍是10分鐘的急襲,其中的最後5分鐘全部炮火向敵西南指揮所延伸……」

10 日17點,4個突出的壁壘陣地被端掉。當夜,各突擊團又進行迫近作業,交通壤延伸到距離楊圍子外圍只有60公尺遠的地方。

11日上午,熊綬春在飛機的掩護下組織了兩次反突擊,結果都被打了回去。

到了當天下午16點25分,周希漢下達了「開炮」的命令。200多門火炮同時噴發火舌,上萬發炮彈傾瀉在楊圍子不到6公頃的土地上。

楊圍子頓時變成一片火海。已經黯下來的天空被染成了玫瑰色。巨大的煙團升騰著,夾雜著閃電般的火光,劇烈的爆炸聲如同冬日裏的春雷,響成了一片。

碉堡掀翻了,塹壕坍塌了,陣地崩潰了……17點整,炮火指向西南熊綬春的指揮所。突擊隊躍出戰壕,追著彈雨沖進了敵人的陣地。

由於進攻發起得太突然,許多敵方的官兵還在埋頭躲炮就當了俘虜。已經升任代理突擊營長的張秀明,率領他的突擊隊接連突破了當面的外圍陣地和主陣地,最先突入了熊綬春的指揮所。

熊綬春被擊斃在一堵斷墻邊,他的副軍長谷秉奎、參謀長梁岱和副參謀長詹畢淘等幾位將軍則成了俘虜。

一小時後,周希漢踏上了這片滾燙的土地。只見彈坑遍布,一片狼藉。每走一步都可能絆到敵人的屍體或殘肢。

中心工事外,一道被摧毀的塹壕裏堆滿了士兵的屍體和被宰殺的牲口,沒有來得及被宰殺的牲口還綁在木樁上,炸傷的還在抽搐。

地上散放著一籃子一籃子的馬肉、各種各樣切肉的刀和吊起來準備煮馬肉的鋼盔,實在是慘不忍睹。

這一仗,守敵被全殲。共有1500多名蔣軍官兵被擊斃,1800 余被俘。

14 日上午,陳賡再一次來到周希漢的指揮所。在此之前的13日,周希漢第一次攻擊楊文學莊受挫。

楊文學莊是黃維兵團總部東北方向的最後一個據點,駐有敵第10軍75師的師部及該師所轄的兩個團,還有大批的督戰隊,兵力略同於楊圍子。

由於是最後一道防線,黃維對他們下了死命令:「戰則生,退則死。」

同時,這裏的敵人還配備了火焰噴射器和化學毒劑等武器。又由於他們比其他據點的準備時間更充分,工事築造得也更堅固、更完善。

周希漢在取得了前3仗的勝利之後,多少有些輕敵。第一次攻擊他只投入了2個旅的3個團,100門火炮。

第10旅的第28團從正北,第30團從西北,第11旅第32團從正東和東北發起攻擊。

第28團在進攻中遭到了化學毒劑的殺傷,被阻在陣地之外。第30團突入敵陣地後,突破口又被封鎖,後續部隊無法跟進。第32團也被綿密的火力所阻。

周希漢只得下令停止攻擊。他在電話裏向陳賡做了深刻的檢討並分析了失利的原因:

「敵人變了戰術,挖了不少防炮洞,並加強了前沿陣地的力量,我沒有相應的變化,反而有些輕敵。這是一。二是我新解放的戰士增多,突擊力量相對有些減弱。」

「我準備14日開會調整部署,15日實施第2次攻擊。爭取把黃維最後一道防線給打下來!」

陳賡說:「那好,我也去聽聽。」

陳賡趕到時,周希漢新的部署已經調整好了。換下了第一次攻擊受挫的3個團隊,換上了第29團等4個旅的5個團。在正北主攻的依舊是他的第10旅29團。

由於連續在主要方向突擊,他的3個團隊傷亡都很大,雖然有「立俘立補」的解放戰士,但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戰鬥力大大下降。

陳賡仔細詢問了調整後的方案,感到滿意,點頭認可。然後,他關切地問起在場的28團團長趙華青:「你們團還有多少人?」

趙華清沈重地回答:「我團參戰以來共傷亡2344人,目前還有幹部66人,戰士108人,加上新解放的戰士,總共還有兩個連的兵力。」

這支英雄的紅軍團(前身是386旅772團)竟然損失如此嚴重,遠遠超出了想象,陳賡沈吟了許久沒有說話。

隨後他又詢問了第10旅別的團的情況,兵力最強的第29團也只有6個整連。

他看看眼窩深陷的周希漢,知道,如果由他這個縱隊司令來指揮這幾次戰鬥,他可以隨時根據部隊的傷亡等情況由幾個旅輪換擔任主攻。

而周希漢這個臨時被指定的指揮員,則只能每次都把最重的任務交給自己的旅來承擔。

並非有人逼著他一定要這樣做不可,而是因為他周希漢只能是周希漢!他為有這樣的好部下,好戰友和好部隊而受感動。戰役進入到了關鍵時刻,不能搖頭嘆氣,也不能流淚,士氣可鼓不可泄。

陳賡向在場的人傳達了黨中央的指示和前委擴大會上幾位首長的講話精神:「毛主席講了,淮海戰役的勝利,不僅長江以北的局勢大定,即全國戰局也可基本解決。」

「劉鄧首長則表態,部隊打光了,團長可以去當連長,師長可以當團長。我當時就說,我準備去當班長。」

「同誌們,我講這話是什麽意思呢?這就是講,我們要有血戰到底,不消滅敵人誓不罷休的氣概。你們殲滅了熊綬春,徹底瓦解了黃維的防禦,再敲掉楊文學莊這最後一顆釘子,黃維的末日就到了!」

他的這番話使眾人激動起來。你一個誓言,我一個決心,指揮所裏開了鍋。

不過,這些能征善戰的人似乎都不那麽善於辭令,說得最多的就是:「請首長放心,我們拼到最後一個人也要拿下楊文學莊!」會後,陳賡望著除了介紹作戰方案以外,幾乎沒有再說一句話的周希漢,心想,他可能還是在為他的部隊心疼。

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說到底,第10旅是他的老部隊啊!老底子就是386旅!

他拍拍周希漢的肩膀:「你別難過,這一仗打完了,損失多少我給你補充多少。」

哪知周希漢擺了擺手:「陳司令,我還不知道你,從你那撈好處難得,我還有個旅呢。」

原來,精明過人的周希漢早知淮海大戰部隊會有重大消耗,他在豫西的第10旅留守處和教導隊埋伏了幾百名桿部。

他還下令,凡是在淮海戰役中負傷的本旅官兵,一律到豫西留守處報到。

目前,那裏已經集中了四千將士。就算這邊拼光了,渡江作戰之前,他的旅依舊可以拉得上去,依舊是一個戰鬥力很強的旅。

聽周希漢自己揭開了謎底,陳賡不禁再次仔細打量起這個熟悉的好戰友、好兄弟來,內心裏不住地贊嘆!

15日下午,當延伸射擊的炮聲再次突向楊文學莊的時候,守敵故技重演,再次使用了化學毒氣和火焰噴射器。

恐怖的濃煙和罪惡的火舌噴湧著,成片的沖鋒者倒了下去。還有一個個火團燃燒著向前沖去,在敵人的陣地上同敵人滾打在了一起。

大地在顫抖,空氣在呻吟。周希漢丟開望遠鏡,端起早已備在身邊的衝鋒槍跳出戰壕。警衛員也跳出去,要把他拖回來,被他一把推出去老遠。

他揮動著衝鋒槍朝身後喊道:「全都跟我來!」所有留在旅指揮所的警衛分隊和機關人員,都隨著他的號令躍出掩蔽所,沖了上去。

敵方使用毒氣,他已經是第4次經歷了。事不過三,他清楚該怎樣對付它。他率領著這支由警衛員、通訊員、炊事員和參謀、幹事、助理員組成的隊伍,迂回到上風頭沖向敵陣。

風在背後推著他們,送著他們,把他們踏起的雪塵卷向前方。對面敵人陣地上的火光映照在他們的臉上、身上,閃爍著流光異彩。這

難道不就是老百姓說的「天兵天將」嗎?天兵天將也不過如此吧!這是他參軍後少有的幾次沖鋒中的一次,這是他抗戰開始後幾年來的第一次沖鋒。

這也是他一生中的最後一次沖鋒。他要實作自己的諾言:天揭了也要拿下楊文學莊!

他清楚,倘若他輛牲了,陳賡將會接替他指揮。他的第10旅將由外號二老周的周學義接任旅長。

然而,他沒有犧牲。「周旅長親內建人沖上來了!」風一樣傳遍了各突擊團隊。臨近的部隊都能看見旅長威風的身影。 不是套張,確實是威風。

他早就不是20年前只會端著漢陽造往前跑的周希漢了,他沖鋒的姿勢可以讓任何內行的軍人叫絕。

突擊隊員們勇氣頓時倍增。在旅長後面沖入敵陣是多麽恥辱的事啊!他們喊著,叫著,銳不可當地向前沖殺著、沖殺著。

楊文學莊被幾支突擊隊分割成了幾塊,沒多久就切碎、瓦解、崩潰了。敵人像李圍子、沈莊、楊圍子的守敵一樣被全殲了。

楊文學莊的火光熄滅了。黃維的臉上留下了縷縷無可奈何的青煙。解放軍西、南兩個集團的炮聲也正向馬莊逼近。暮色中,黃維下令向西南方向突圍。

哪裏還走得脫!陳賡的3個縱隊潮水般地卷了過去。1948年12月16日零點,黃維兵團徹底覆滅。黃維被擒獲。

有一個說法,當黃維向西南突圍時,周希漢曾率吳效閔團趕往今莊阻擊。可惜我們沒有找到比較權威的記載。

但有一點是清楚的,黃維不是周希漢捉住的。但周希漢始終自豪地宣稱:「他是被老子打垮的!」

僅從周希漢當旅長後算起的,4年多的時間裏,他的部隊總共擊斃和生擒了61名國民黨將軍,絕大部份是生擒的。

其中有8名中將,包括國民黨陸軍副總司令湯堯、「粵桂剿總」司令喻英奇和黃正誠、邱行湘等著名將領。這在我軍戰鬥指揮員的軍事生涯裏,可謂極為罕見了。

而這個戰功赫赫,在我軍高級將領中當之無愧於戰將稱謂的周希漢,在數以幹計的大小戰役中,渾身上下竟無一處傷痕!

周希漢自有他的英雄觀。晚年,他曾對秘書自誇:」別看我搞掉了那麽多蔣軍將領,但你說怪不怪,我身上楞是一點傷都沒有。「

他認為戰爭是思想和智慧的較量,否則槍炮便與捅火棍子無異。最值得留下記憶的,應該是那些傷亡最小、殲敵最多和以不變應突變獲得的勝利,而不是惟命是從,不是拼命三郎,不是好大喜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