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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塵埃——夏竦,一個差點謚為「文正」的奸臣

2024-01-01歷史

北宋1002年,和父親同遊通州狼山的一位17歲少年,寫下一首【渡口】:

渡口人稀黯翠煙,登臨猶喜夕陽天。
殘雲右倚維揚樹,遠水南回建鄴船。

山引亂猿啼古寺,電驅甘雨過閑田。
季鷹死後無歸客,江上鱸魚不值錢。

這首詩被北宋王辟之評論為「後之題詩,無出其右」,這少年就是北宋文臣夏竦。

五代 董源 夏景山口待渡圖局部

夏竦,江西九江人,4歲啟蒙,聰慧敏捷,顯示出讀書的天份。少年時便文采斐然, 超邁不群。

父親是武官,在對契丹的戰爭中犧牲了,作為烈士子女,公元1004年,他被朝廷錄為「三班差使」,進入國家公務員隊伍。

這樣一個小官怎麽能滿足胸懷大誌的他,於是很有才華、工於寫詩的夏竦給當朝宰相李伉獻詩,其中有「山勢蜂腰斷,溪流燕尾分」的佳句,李伉很欣賞,第二天就向宋真宗建議改授他為文官,做潤州丹陽縣主簿。

大宋沒有科舉的功名,以後無法進入中樞,宋真宗景德年間,20歲的夏竦應試賢良方正科。

明 佚名 溪山行旅圖局部

翰林侍讀學士楊徽之,知道他少年的詩名,就出題「賢良一篇,以蔔他日之誌」,夏竦提筆即寫道:

簾內袞衣明日月,殿前旌旆動龍蛇。
縱橫落筆三千字,獨對丹墀日未斜。

楊徽之稱贊道:「真宰相器也!」

前輩的激勵和夏竦本人的野心,讓他在仕途上一路向前。

同為江西老前輩的王欽若,將有才華的夏竦調入京城,參加編撰【冊府元龜】一書——這是「宋四大書」之首,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參加的。

王欽若和夏竦都為南人,當時朝廷用人重北輕南,仕途的艱難,讓南人養成了善於揣摩迎合帝意的群體特征,又讓北人更加鄙視南人。

王欽若和夏竦走得近,也是被人們視為「奸邪」的原因之一。

【冊府元龜】歷時八年才編修完畢,參加編修的人員都受到朝廷嘉獎。

大中祥符七年(1014),夏竦被任命為東京留守推官。

宰相王旦欣賞年輕的夏竦的才華,推薦他成為資善堂的一名講師。

資善堂是宋代專供太子、皇子讀書的地方,從此,夏竦有了機會接觸到當時只有4歲的慶國公趙禎(就是日後的宋仁宗)。

他與趙禎之間結下了深厚的師生情,為他日後仕途發展起了重要作用。

夏竦此人,知人善任,保舉賢良,這是他的一大特點,包括範仲淹、韓琦在內的許多後輩,都是由他舉薦的。

大名鼎鼎的範仲淹,在1036年因不滿宰相呂夷簡謀私上書彈劾,結果被貶出京城。雖然呂夷簡後來倒台了,但宋仁宗對於結黨厭惡,範仲淹也一直不得誌。夏竦眼光獨到,看出範仲淹是一個人才,在就任陜西經略安討招撫使時,向皇帝推薦了他,讓他任副使。範仲淹正是在陜西任上的突出表現,得到宋仁宗賞識,有了主持慶歷新政的機會。
範仲淹後來感謝夏竦的舉薦,在【謝夏太尉啟】中寫道:「深惟山野之材,曷副英豪之薦」。


南宋 劉松年 秋窗讀易圖局部

夏竦被任命為陜西經略安撫使時,兩位副使是韓琦和範仲淹。當時西夏崛起,西疆的戰事成為大宋的要務。陜西任上,三個人經略西疆的思想並不統一,夏竦和範仲淹主張守勢,韓琦主張攻勢。年輕的宋仁宗采納了韓琦「畢其功於一役」的攻策,結果好水川一戰宋軍幾乎全軍覆沒,宋仁宗「為之旰食」,這時才「悔不用公(夏竦)言」。韓琦原本要負全責,因夏竦求情得以保全,仁宗僅僅將韓琦降職一級,後才有機會起復。南宋的洪邁評價此舉「英公此事賢矣,而後來士大夫未必知也」。

夏竦任安州知州時,認識了宋庠、宋祁兩兄弟,當時他們還是少年,夏很看重他們的才華,一天他們一起作落花詩,宋庠道「漢臯佩冷臨江失,金谷樓危到地香」,宋祁道「將飛更作回風舞,已落猶成半面妝」,夏竦說:「詠落花而不言落,大宋(宋庠)君須作狀元及第,又風骨秀重,異日作宰相;小宋(宋祁)君非所及,然亦須登嚴近(近臣)。」

這兩位日後正如夏竦所預料的,1024年,宋庠、宋祁一起趕考,同時考中了進士。宋庠考中狀元最後成為宰相、宋祁成了工部尚書。

多年後任宰相的宋庠,在夏竦去世後,寫下【宣徽太尉鄭公挽詞】表示哀悼。他對於夏竦沒有做宰相感到惋惜,因為他看到了夏竦身上的治國之才。

宋真宗天禧三年,夏竦調任襄州知州,當地發生大饑荒,地方上流民、強盜猖獗,治安十分混亂。夏竦毫不猶豫地開啟公廩,向災民放糧,但還是無法解決那麽多的災民吃飯問題,情況緊急,夏竦勸說全州的富人拿出余糧,用來賑救災民,並沒有向上伸手要,靠襄州自己解決問題。巡按使姜遵將夏竦救災的事跡上書皇帝,皇帝賜書褒諭。

夏竦不是一個庸碌之才,而是幹將、能臣。他的心中一直有一個宰執的夢想。

宋仁宗親政後的十年間,夏竦多被外放,政績斐然,62歲的他回京被任命為樞密使,這是一個文臣的最高榮譽,拜相入內閣了,也是夏竦一生的願望。

但他卻沒想到慘遭諫官、禦史口誅筆伐,仁宗只好把已經回京的夏竦改判亳州,讓他意難平。

與之相對應的是範仲淹、韓琦、富弼等人受到重用。

諫官蔡襄言「罷竦而用琦、仲淹,士大夫賀於朝,庶民歌於路…眾邪並退,眾賢並進,海內有不泰乎?」蔡襄將這次朝臣的重新任命歸結為進賢退邪。

國子監直講石介寫了一首【慶歷聖德詩】,為新政派歌功頌德,直接將夏竦等稱作「妖魃」、「大奸」。

石介書生一個,是有名的「憤青」,他並不知道這首詩給後面的政局,帶來多大的影響。

夏竦屬於保守派,範仲淹、韓琦等人都是新政的擁護者。夏竦和範仲淹、韓琦之間以前並沒有私人恩怨,但經石介這一攪合,自此引發了他對新政派的敵視。

夏竦意難平,一出手就直擊新政派的「命門」,也正是這件事,給他造成了一生汙點。

慶歷四年(1044)初,他發動朝臣彈劾範仲淹等慶歷新人,拉幫結派,組織朋黨——這是一個送命的問題,朋黨是皇帝最為忌憚的。

宋仁宗曾與朝臣一起談論對朋黨的看法,範仲淹說「方以類聚,物以群分,自古以來邪正在朝,未嘗不各為一黨,不可禁也,在聖鑒辨之耳。誠使君子相朋為善,其於國家何害?」

夏竦直接拿石介開刀,進行了第二輪攻擊。

這次夏竦用文人手段整治對方,他截下了石介給富弼寫了一封書信,信中有一句讓富弼行「伊周之事」,這是勉勵富弼為朝廷鞠躬盡瘁的。夏竦讓女婢練習石介的筆跡,然後把「伊周」改為「伊霍」。

一字之差,含義就變了,伊霍」取西漢權臣霍光廢立皇帝之事,這是謀逆大罪。

慶歷四年(1044)十一月,禦史中丞王拱辰又搞了個「進奏院案」,主持慶歷新政的範仲淹、韓琦等都被外放,新政宣告失敗。

百口莫辯的石介成為眾矢之的,也被外放。石介沒等到外放,慶歷五年五月,病死在家中。

保守派得勢後,夏竦回到了朝廷,慶歷六年,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大名府。

慶歷七年宋仁宗再召他做宰相,沒想到又一次遭到諫官、禦史的反對,宋仁宗只好改任他為樞密使,並寫下了「文行忠信」賜給夏竦作為安慰和勉勵。

同年,夏竦被封為英國公。縱是如此,夏竦也是意難平。

皇祐三年(1051)九月,夏竦病故,宋仁宗為之輟朝三日。

對有才又能幹的老師夏竦,仁宗始終有眷眷之念。

王珪在【夏文莊公竦神道碑】中也提到夏竦能文,「其為文章,閎衍環麗,殆非學者之所能至。凡朝廷有大典冊,屢以屬之,其譽滿天下。」

【宋史】亦記載夏竦是能臣,「竦材術過人,然急於進取,喜交結,任術數,傾側反復,世以為奸邪」,他工作幹得不錯,但就是不討台諫的喜歡,在後世他的正面形象遂被掩蓋。

夏竦死後,宋仁宗擬謚為「文正」,遭到群臣的強烈反對。不得已,宋仁宗才改謚為「文莊」。

【宋史】將夏竦的列傳與王欽若、丁謂等奸相歸為同卷,是因為此三人「世皆指為奸邪」,也是當時北人瞧不上南人的歷史原因造成的。

夏竦一生其實最擅長的是作詞,他晚年的代表作【鷓鴣天】,雋永可喜:

鎮日無心掃黛眉,臨行愁見理征衣。尊前只恐傷郎意,閣淚汪汪不敢垂。

停寶馬,捧瑤卮,相斟相勸忍分離?不如飲待奴先醉,圖得不知郎去時。

這首詞是夏竦意難平的一種心緒,他這一生,謚號為文莊也符合他一生的功績。

作者:炎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