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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本鐘的詛咒」是如何破除的?

2024-01-21歷史

【編者按】 自意識到時間的存在起,人類就一直在嘗試用各種方式捕捉和記錄時間的流逝,並在此過程中創造出了大量令人驚嘆的計時器,人類既珍惜時間,也珍視這種用於記錄時間的工具。在【馴服時間:捕捉時光之旅】一書中,作者精心挑選了二十八件計時器,從舊石器時代的狒狒腓骨到太空腕表,從地中海海底到月球表面,從詹姆士一世時期的倫敦到11世紀的中國,人類不斷嘗試「馴服時間」。本文摘自書中關於大本鐘的章節,澎湃新聞經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授權釋出。

數百年來,英國財政部都是利用符木來計算稅款的。不過,在1834年,也就是【選舉法修正法案】透過後第二年,西敏宮的書記官得出一個並不令人感到意外的結論:這些助記工具太老舊了,已經無法適應現代的節奏,應當予以廢棄。

事實證明,廢止改革前使用的小工具的行動非常徹底,它超出了這位書記官或者其他任何人的想象。

根據指令,這些符木將被當作柴火燒掉。不過,工人並沒有把它們捐給窮人,而是直接塞進了議會上議院下方的兩個大火爐裏。當時議會正值休會期,西敏宮由女管家萊特夫人(Mrs Wright)照管。沒有人註意到這座中世紀建築中有數百年歷史的煙囪裏,溫度正在不斷攀升。到10月16日下午4時,跟著萊特夫人參觀西敏宮的兩名訪客已經看不清覆蓋著掛毯的墻壁了,因為煙霧太濃,而他們腳下的巖石地面正在釋放熱量,隔著鞋子都能感受到。雖然已經看不清太多細節,但他們有一種直覺:自己將成為世界上最後幾個看過舊上議院內景的人。

從泰晤士河眺望英國議會大廈著火時的情景,相對於畫家透納(Turner)對這次大火災的描繪來說,這幅圖稍顯平淡。

下午5點,萊特夫人鎖好了議會大廈的大門。大約6點,人們註意到上議院門底閃爍的火苗。幾分鐘後,這座建築燒起來了。

整個英國議會大廈都著火了,火光沖天,照亮了秋天的夜空。消防車和消防員們被派往現場施救,此外還包括士兵和一支經過勞勃·皮爾(Robert Peel)改編的新式警察隊伍。不過,這些有數百年歷史的建築大都非常脆弱,已經無法挽救了。四周聚集了幾千名圍觀者,其中包括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他根據這一景觀創作的素描和水彩畫給人以一種印象派的既視感。隨著一聲巨響和四濺的火花,上議院的屋頂坍塌了,火焰頓時躥至高空。第二天早上,現場已經燒得所剩無幾。

這座建築就像是一個舊制度的殉葬者。從歷史的角度看,19世紀30年代似乎成了英國新時代的開端:【工廠法】(Factory Act)制定;奴隸制廢除;鎮議會設立;倫敦至伯明罕鐵路路線開通;新的年輕女王即位;經過改革的議會最終將坐落在一座現代建築中,其建造施工會占據維多利亞時代前半段的大部份時間。

西敏宮將根據察爾斯·貝瑞(Charles Barry)的設計方案進行重建。貝瑞還雇用了一位助理——哥特復興主義者(Gothic Revivalist)、皈依天主教的奧古斯都·韋爾比·諾思莫爾·普金(Augustus Welby Northmore Pugin)。19世紀30年代,新古典主義運動開始流行,剛過20歲的普金正成為該運動中的一顆新星。

多產的維多利亞時代早期建築師察爾斯·貝瑞,因其設計的新議會大廈而被授予爵位。

值得註意的是,在最初的設計方案中並沒有包含鐘塔。不過,自13世紀晚期以來,西敏宮就有一座鐘塔(最後只剩下了一口鐘,現存於聖保羅大教堂內),因此在新建的議會大廈中,應該有這麽一座鐘塔,而且要足夠別致。

西敏宮的著名鐘塔,背景是跨年之夜的焰火表演。

從這個想法產生之初,人們就認為,新的鐘不應當僅僅是一個公共計時器;它應該成為英國國際地位的象征,或者,正如英國政府工程辦公室所說的,「一座高貴的時鐘,真正的鐘表之王,有史以來最大的鐘,從中能夠看到和聽到倫敦之心的跳動」。這是一次愛國主義壯舉,它將成為維多利亞時代的一大奇觀,在那個時代,人們敢於追求大的目標,很大很大。

貝瑞認為,他有權對相關設計建造人員進行任命,因此他詢問宮廷鐘表師本傑明·武利亞米(Benjamin Vulliamy)是否可以承擔這項工作。不過,規劃中的這座時鐘不僅要成為倫敦的中心,還要成為一個日益上升的全球帝國的中心,因此在其他層面,有關人士也在嚴肅地考慮時鐘的建造事宜:皇家天文學家致信公共工程署長官坎寧勛爵(Lord Canning),建議由愛德華·約翰·登特(Edward John Dent)承擔這項工作。面對人員任命上的難題,坎寧勛爵走出一步妙棋,他詢問艾裏能否為這只時鐘制定標準,並組織相關選聘工作,最終交付一座足以展現英國科學和制造業頂尖水準的鐘。

數學學位考試第一名、三一學院院士、盧卡斯數學教授、布盧米安天文學教授、劍橋大學原天文台台長喬治·比德爾·艾裏,1835年成為英國皇家天文台台長。

喬治·比德爾·艾裏(George Biddell Airy)是19世紀30年代的另一位「新秀」,他曾在劍橋大學取得了輝煌的學術成就。在這裏,他以數學學位考試第一名的身份畢業,贏得了史密斯獎, 並且,在當選為三一學院的院士後,他先後被任命為「盧卡斯數學教授」(Lucasian Professor of Mathematics)和「布盧米安天文學教授」(Plumian Professor of Astronomy)。他曾擔任劍橋大學天文台的台長,直到1835年出任英國皇家天文台台長。而當時他面對的是按照更專業路線重整皇家天文台的繁重任務。他懷著維多利亞時代特有的工業革命精神,在天文台的各項工作中引入了很多改革措施,制定了嚴格的工作規範,其中就包括職員的守時素養。

他為西敏宮時鐘制定的標準也是一絲不茍,要求報時裝置精確到秒,很多人都認為這個標準是無法達到的。艾裏顯然打算親自檢測這座鐘的效能:另一項要求是要安裝電氣裝置,從而能夠使其與皇家天文台實作電報通訊。

最終,登特力壓武利亞米,在選聘競爭中勝出,這也使後者內心頗為不平,而此時距離焚毀舊議會大廈的那場大火已經過去12年了。時間不斷流逝,相關工程一再拖延,很多人都對此感到心急,其中就包括艾德蒙·貝克特·丹尼森(Edmund Beckett Denison),他既是一位專業的律師,也是一位很有天賦的鐘表專家。他寫信給新一任公共工程署的長官提及此事,新長官依照坎寧勛爵的方式,邀請丹尼森參與到這個工程中來。丹尼森欣然同意了,他仔細研究了工程的設計圖,並宣布登特的方案是最好的,然後提出了大量修改意見。據相關鐘表歷史學家說,這些修改意見「基本上相當於重新設計」,不過這樣做也是有必要的:「假如丹尼森的修改意見未能被納入鐘的機芯設計中,這座鐘就不太可能達到規定的精度。」

政府部門最終於1852年1月同登特簽訂了時鐘建造合約。同年2月,察爾斯·貝瑞也開始爭分奪秒地完成鐘塔的設計工作,或者說,是向他那位頗有天賦但身體欠佳的助理普金施壓, 因為普金當時患有重度的記憶喪失和間歇性妄想癥,貝瑞希望普金能趕在精神崩潰前完成相關工作。貝瑞後來曾試圖隱瞞普金在這座世界著名時鐘上的貢獻,不過正如普金的2007版傳記的作者露絲瑪麗·希爾(Rosemary Hill)指出的,後來被授予爵士的「貝瑞仍然無法設計出中世紀風格的門把手,他在相關設計理念上完全依賴於普金」。

奧古斯都·韋爾比·諾思莫爾·普金:因參與西敏宮鐘塔的設計工作而加速了他在精神病院的死亡。

在送出設計圖紙後不久,普金的精神崩潰了。雖然他曾強打精神,於2月25日在兒子的陪同下前往倫敦,「當普金抵達倫敦的時候,他已經精神失常」。可以說,他是被西敏宮的鐘塔逼瘋的。他在精神病院裏度過了自己的40歲生日。他就像簽訂了一份魔鬼契約,以自己聰穎的頭腦為代價,去設計出世界上最著名的建築。到9月時,他已經去世了。

鐘的建造過程並不順利。心有不甘的武利亞米針對登特的任命提起了法律質疑。後來又遇到了擒縱機構的難題……

四腳重力擒縱機構與雙重三星輪重力擒縱機構

為達到工程要求的精度,登特最初提出了一種帶有恒力裝置的直進式擒縱機構(deadbeat escapement),也被稱為「擺錘均衡鍵」(remontoire)。在丹尼森的設計方案中,有一種三星輪重力擒縱機構,它的執行情況很好,不過,丹尼森認為還可以對它進行完善。之後,他制作了一種四腳重力擒縱機構,執行效果更好了。但他感覺還是有改進的空間,最終又設計出了經典的雙重三星輪重力擒縱機構。【大本鐘:鐘、表和塔】(Big Ben: The Bell, the Clock and the Tower)一書的作者彼得·麥克唐納(Peter Macdonald)將其描述為「一個真正巧妙的工程」。他解釋道:

它的設計旨在保持足夠的靈敏度,以保證工程要求的精度,同時,還要防止風霜雨雪等外部壓力對指標的影響反饋至鐘擺,從而影響鐘的走時。這件發明是如此重要,以至這種擒縱機構被視為鐘表科學領域最偉大的進展之一:它很快便被采納為標準,並沿用至今,安置在世界各地的大多數大型塔鐘之中。

將一系列的鐘、齒輪、副齒輪、指標、玻璃、重錘、鏈條以及著名的雙重三星輪重力擒縱機構組裝起來,就構成了西敏宮的大鐘,不過它通常被錯誤地稱為「大本鐘」。實際上, 大本鐘是人們對這個世界最大的鐘的稱呼;它是以某個人的名字命名的,有說是一位名叫賓·岡特(Ben Gaunt)的拳擊手,也有說是一位公務員,本傑明·霍爾(Benjamin Hall)爵士,他是1856年大本鐘在蒂斯河畔的史塔克頓鑄造時在任的另一位新工程總長官。

本傑明·霍爾,蘭諾威第一男爵(first Baron Llanover),有說法稱大鐘以他的名字命名。喬治·佐貝爾(George Zobel, 1851— 1881)根據菲德烈·耶茨·赫爾斯通(Frederick Yeates Hurlstone)的作品繪制。

這座鐘重16噸,口徑為9英尺5英寸。對於公路或鐵路運輸來說,它實在太大太沈,因此只能透過水路運往倫敦。到倫敦後,人們把它放在一架馬車上,由16匹馬拉著它穿街而過,街道兩旁擠滿了歡呼的民眾。盡管此時距離西敏宮被焚毀已經有20多年了,但鐘塔仍未完工,人們只能將鐘架設在鐘塔的底部,用重達半噸的鐘錘進行測試,這把鐘錘需要6個青壯年的力量才能揮動。到1858年,鐘塔接近完工,但在某天早上,鐘上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裂縫。

為鐘塔鑄造銅鐘,1856年。位於英格蘭蒂斯河畔史塔克頓的華納父子(Warner & Sons)巴氏爐廠的放液爐。圖片出自【倫敦新聞畫報】1856年8月23日。

盡管距離西敏宮被焚毀已經有20多年了,但鐘塔仍未完工,人們只能將銅鐘架設在鐘塔的底部,用一把鐘錘來測試它的音質,這把鐘錘足有半噸重。

【倫敦新聞畫報】報道稱,「可憐的大本鐘只能在最初存放的鐘塔腳下被拆成碎片,而它的崇拜者們曾期待著它能在未來的幾個世紀裏響起美妙的鐘聲」。拆解這只大本鐘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然後,它再次回到了設計圖上,或者說,回到了鑄造廠。此次肩負大本鐘鑄造任務的是白教堂鑄鐘廠。

對於維多利亞時代的一些迷信者而言,他們可能會把這說成是大本鐘的「詛咒」。1852年,它讓普金陷入精神錯亂,然後死亡。一年後,愛德華·登特也去世了,把這項工作留給了他的繼 子菲德烈(Frederick)去完成。而現在,這座銅鐘自身也崩裂了。

人們又進行了一次嘗試。1858年10月,一座重量稍輕的鐘鑄造完成,整個鑄造過程持續了30個小時。它被拖上鐘塔,加入了負責報刻的4個小鐘的四重奏之中。即便如此,直到1859年5月31日,這座鐘才開始執行,而且並未發出響亮的鐘聲,只是靜默執行。在鐘塔的4 個鐘面上,只有2個鐘面的指標是活動的(最初的鑄鐵指標太重了,需要替換為較輕的銅針)。最終,在7月11日,大本鐘敲響了它那著名的報時鐘聲,到了9月,報刻的4個小鐘也加入了這個行列,人們終於聽清了帝國的聲音。可就在10月1日這天,大本鐘又發生故障,變成了啞巴。大本鐘的詛咒仍然在發揮著魔力。1860年,更糟糕的事發生了:菲德烈·登特和察爾斯·貝瑞爵士都去世了。

鐘錘和鐘身終於在議會大樓樓頂安裝完畢。

這次的解決辦法來自一位經驗豐富的天才人物:喬治·艾裏,他建議將銅鐘旋轉90度,然後把鐘錘做得輕一些。1862年,大本鐘再次敲響,此後直至本書的寫作之時,它見證了40位首相、6位君主和兩次世界大戰,這一裝置仍在照常執行。如果近距離觀察鐘錘,你會發現它的末端已經變鈍變圓了,在150多年的漫長歲月裏,它已逐漸磨損,也算是銅鐘對它的一種報復吧。

參觀大本鐘是一種頗為震撼的體驗。從鐘塔上眺望的景象十分壯觀;即使在倫敦陰霾的日子裏,四通八達的倫敦城在你腳下鋪陳開來,那種感覺是最令人難忘的。不過,在鐘房裏從銅鐘的下方觀望,那種感覺可能更加震撼,因為這台由登特建造、經過丹尼森完善的機械至今仍在運轉著。它的平板結構是由鑄鐵、鋼和黃銅制成的,長度將近5公尺。如此巨大的尺寸, 看起來反而不像一座鐘,更像是一台牽引機車。上面共有3個輪系:走時輪系,用來驅動指標;敲鐘輪系,用來敲擊大本鐘;鳴鐘輪系,用來敲擊報刻小鐘。

西敏大鐘龐大而精準的機械裝置

不過,盡管它體型龐大,但仍不失為一台極為精密的機械。在鐘擺的頂部有一個小托盤,透過往托盤裏添加或移除英國舊制的1便士,就能夠對鐘擺的重心進行微調,從而使鐘在24小時內放慢或加快2/5秒。在整點的時候,敲擊銅鐘的聲音十分震撼,超乎你的想象。實際上,當你坐在鐘房裏時,最壯觀的當屬飛扇(fly fans)發出的巨大嗚隆聲了,這是一種巨大的室內風向標,用來調節敲擊銅鐘的速度。1976年,鳴鐘輪系的飛扇失靈了,重達一噸的零件轟然墜地,使人們誤以為有恐怖分子引爆了炸彈。說實話,當時的鐘房看起來確實像一個爆炸現場,因為房間裏和屋頂上到處都是叮當作響的零件。經過修理,大本鐘再次鳴響,而且剛好趕上了1977年5月4日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登基25周年的到訪活動。相應的修理水平可見一斑。

多年來,人們對西敏宮大鐘做了一些小的改動。例如,在每塊乳白色的玻璃罩後面都有一組電燈泡,而在20世紀初期以前,這些照明裝置還是靠煤氣點亮的。不過,總體上說,假如艾裏、丹尼森、登特和普金能夠在今天參觀大本鐘的話,他們還是會發現許多熟悉的物品。

西敏大鐘華麗的哥特復興式風格

而且,盡管這是一個巨大的、持續了數十年的挑戰,但他們有理由感到慶幸。因為他們不僅實作了,而且遠遠超出了最初的那個建造設想:「一座高貴的鐘,真正的鐘表之王,有史以來最大的鐘表。」國王終有遜位日,紀錄總在被重新整理,不過,那些早已作古的維多利亞時代之人所創造的堪稱是一個國家的象征,一座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紀念碑,它在英國人心目中的地位不亞於自由女神像在美國人心中的地位。

此外,它也成為維多利亞時代本身的一種持久象征。盡管鐘塔的外觀是用普金最鐘愛的哥特式風格裝飾的,但在它的內部,則是采用了當時最具創意、最持久和最先進的技術制作的一座鐘,它毫無疑問地成為世界最著名的鐘表。

【馴服時間:捕捉時光之旅】,[英]尼克拉斯·福斯著,張朋亮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23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