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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裏， 小時候的年味總是特別濃。臘月一到 ，家家戶戶就開始忙活起來，殺豬宰羊，蒸饅頭炸丸子，空氣中都彌漫著喜氣洋洋的味道。大年三十那天，更是熱鬧非凡， 鞭炮聲此起彼伏 ，孩子們穿著新衣服， 追逐嬉戲 ，大人們則圍坐在一起，吃著熱氣騰騰的餃子，談天說地，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然而
，在我十歲那年，原本應該充滿歡聲笑語的新年，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我隱約察覺到， 大人們的臉上 ， 似乎少了幾分往日的喜悅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沈重。那一年，大姑一家來得格外晚。往年，大姑總是帶著表哥表姐，早早地來到我家，幫著母親一起準備年夜飯。可是那一年，直到天色將晚，他們才姍姍來遲。我清楚地記得，大姑的臉上寫滿了疲憊，原本總是神采奕奕的眼睛，也黯淡了許多。她的棉襖，看起來格外單薄， 領口處還用針線縫補過 ，上面沾著星星點點的泥漬。表哥和表姐， 也一改往日的活潑 ，低著頭，緊緊地跟在大姑身後。
「大哥，大嫂，過年好！」大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從懷裏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紅包， 遞給父親 ，「這是給爹娘的壓歲錢， 祝他們老人家身體健康 ，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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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接過紅包
， 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 卻沒有說什麽 ，只是招呼著大姑一家進屋。「大姐，你怎麽才來？是不是路上遇到什麽事了？」母親一邊獨羅著給大姑一家倒水，一邊關切地問道。
「沒事， 沒事 ， 路上耽擱了一會兒。」大姑含糊地回答著 ，眼神卻有些躲閃。
我坐在一旁，好奇地打量著大姑一家。我發現，表哥的鞋子上，竟然破了一個大洞，露出了裏面厚厚的棉絮。表姐的手， 凍得通紅 ， 緊緊地攥著衣角 ，似乎在極力地忍著什麽。
「娘，我餓！」表姐終於忍不住，小聲地對大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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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好， 娘這就給你拿吃的。」大姑連忙從包袱裏翻出一塊硬邦邦的窩窩頭 ，遞給表姐。
我看著表姐啃著窩窩頭
， 心裏突然湧起一股酸澀。在我的印象裏 ，表姐一直都是一個愛笑愛鬧的女孩， 可是現在 ，她的臉上卻寫滿了落寞和無奈。那頓年夜飯， 我吃得格外不是滋味。大人們刻意回避著大姑家的事情 ， 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我偷偷地觀察著父親 ， 發現他的臉色一直很凝重 ，時不時地望向大姑一家，眼神裏充滿了擔憂和心疼。
那一夜，我失眠了。我躺在床上， 腦海裏不斷地回放著白天大姑一家來拜年的情景。他們破舊的衣著 ，疲憊的神情， 還有那塊硬邦邦的窩窩頭 ，都像針一樣， 刺痛著我的心。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 ，大姑家一定是遇到了什麽困難，可是大人們卻都不肯告訴我，這更讓我感到不安和困惑。
除夕夜
， 家家戶戶都沈浸在辭舊迎新的喜悅中。吃完年夜飯 ，我們幾個孩子聚在一起， 興奮地玩著老鷹捉小雞的遊戲。大人們則圍坐在火爐旁 ，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談論著家長裏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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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卻心不在焉
， 大姑家的情況像一塊巨石 ， 壓在我的心頭 ，讓我喘不過氣。我偷偷地觀察著父親，他一直沈默不語，眉頭緊鎖，似乎有什麽心事。夜深了， 孩子們都困了 ，各自回房睡覺。我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 偶爾傳來幾聲零星的鞭炮聲 ，更顯得夜色靜謐。
突然， 我聽到一陣輕微的響動 ， 像是有人在開門。我好奇地坐起身 ，透過門縫， 看到父親的身影。他穿著一件厚厚的棉襖 ，手裏提著一個用舊報紙包著的東西，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我心中疑惑
， 這麽晚了 ，父親要去哪裏？好奇心驅使著我， 我悄悄地下了床 ，躡手躡腳地跟在父親身後。父親走得很急
， 穿過寂靜的小巷 ，來到村東頭。那裏住著幾戶人家， 其中一間破舊的土坯房 ，就是大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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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躲在一棵大樹後面
，借著微弱的月光， 看到父親走到大姑家門口 ，輕輕地敲了敲門。「誰啊？」大姑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沙啞。
「姐，是我。」父親低聲說道。
門吱呀一聲開了，大姑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看到父親，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
「你怎麽來了？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大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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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事， 就是來看看你。」父親說著 ， 把手裏的舊報紙包遞給大姑 ， 「這裏面是點東西 ，你拿著。」
「這怎麽行？我不能要你的東西。」大姑連忙推辭。
「拿著吧， 姐 ， 都是一家人 ，別跟我客氣。」父親硬是把東西塞到大姑手裏， 「天冷 ，你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說完，父親轉身就走。
「哎， 你等等！」大姑叫住父親 ， 聲音有些哽咽 ，「阿文， 謝謝你 ，真的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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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躲在樹後，看不清大姑的表情，但我能感受到她語氣中的感激和辛酸。
父親沒有回頭， 只是揮了揮手 ， 示意大姑早點進屋 ，然後快步離開了。
我目送著父親的背影
，心中五味雜陳。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大人們的世界， 並不像我想象的那麽簡單。他們也有自己的煩惱和無奈 ，也有自己的責任和擔當。那一夜
， 我失眠了。我躺在床上 ， 腦海裏不斷地回放著剛才看到的一幕。我終於明白 ，為什麽大人們要刻意回避大姑家的事情，為什麽父親的臉上總是充滿了擔憂和心疼。原來， 愛 ，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更是需要付出行動 ，需要默默地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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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回到家的時候
， 我早已鉆進被窩 ，假裝熟睡。他輕輕地推開房門，借著昏暗的燈光，看了看我， 又輕輕地關上門 ，走了出去。我睜開眼睛，望著父親的背影，心中充滿了好奇和疑問。那包東西裏到底是什麽？為什麽父親要背著爺爺偷偷地給大姑送去？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 按照習俗 ，我們要到各家各戶拜年。我早早地起床， 想從大人們的談話中 ，找到答案。
然而
， 大人們似乎都很有默契 ，絕口不提昨晚的事情。父親依舊沈默寡言，母親則忙著招呼客人， 只有爺爺 ，依然精神矍鑠，挨家挨戶地拜年，收紅包，臉上洋溢著喜慶的笑容。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趁著大人們不註意， 偷偷地溜到父親身邊 ， 問道：「爸 ，你昨晚給大姑送什麽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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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顯然被我嚇了一跳
，他看了看四周， 見沒人註意 ，才壓低聲音說道：「小孩子家家的，別亂問！」「我就是想知道嘛！」我有些不甘心。
「別問了
， 這件事 ，你別管！」父親的語氣有些嚴厲，我不敢再追問，只好悻悻地走開了。雖然父親不肯告訴我，但我隱約猜到，那包東西裏， 一定是錢。因為我曾經聽母親說過 ， 大姑父不太會做生意 ，家裏條件一直不太好。
想到這裏，我心裏更加難受。大姑一家已經夠可憐了，可是爺爺卻因為一些陳年舊事， 對他們不聞不問。父親夾在中間 ，一定也很為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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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
， 我過得格外壓抑。我看著大人們談笑風生 ， 孩子們追逐嬉戲 ，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我多想告訴他們，大姑家需要幫助，我們應該伸出援助之手！然而
，我知道，我不能這樣做。因為我明白， 大人們的事情 ，小孩子不應該插手。時間一天天過去
，轉眼間，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這天晚上， 我們一家人圍坐在一起 ，吃著湯圓，賞著月亮。「阿文啊，你今年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成家的事情了。」爺爺突然開口說道。
「爹
，我知道了， 我會留意的。」父親低著頭 ，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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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別怪爹心急
，你看看你大哥， 孩子都多大了 ，你再拖下去，可就……」爺爺的話還沒說完， 就被父親打斷了：「爹 ， 大哥的事情 ，你就別再提了！」
「怎麽？你還想替他說話不成？」爺爺的語氣頓時嚴厲起來
， 「我告訴你 ， 他當年做的事情 ，我還沒跟他算賬呢！」「爹
， 過去的事情 ，就讓它過去吧！」父親的聲音也提高了幾分，「大哥他現在也不容易，你就別再……」「住口！」爺爺猛地一拍桌子，怒氣沖沖地說道，「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爹嗎？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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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嚇得不敢說話，躲在母親懷裏瑟瑟發抖。母親緊緊地抱著我，眼神中充滿了擔憂和無奈。
「爹，你別生氣，阿文他不是那個意思……」
「夠了！我不想再聽你們說話！」爺爺怒氣沖沖地站起身，轉身回了房間。
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我和母親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
，父親才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孩子， 有些事情 ，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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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擡起頭，望著父親疲憊的雙眼，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
「爸，大姑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爺爺要這樣對他們？」我終於忍不住問道。
父親沈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向我講述了那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父親說
，大姑年輕的時候，性格倔強，愛上了一個家境貧寒的年輕人， 也就是我的大姑父。爺爺嫌他家境不好 ， 堅決反對這門婚事 ，但大姑卻鐵了心要嫁給他。最後，爺爺一氣之下，和大姑斷絕了關系。大姑父雖然人品不錯
，但確實沒什麽本事， 做生意總是賠錢。這些年 ，大姑家的日子過得一直很拮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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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爺爺這人啊， 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父親嘆了口氣 ，「他嘴上雖然不說， 但心裏還是惦記著你大姑的。只是礙於面子 ，拉不下臉來。」
我這才明白， 原來爺爺並不是真的狠心 ，只是放不下面子。而父親， 夾在父親和姐姐之間 ， 左右為難 ，只能選擇默默地幫助大姑。
那年之後
， 我再也沒有問過關於大姑家的事情。但我知道 ，父親一直暗中接濟著他們。逢年過節， 他都會偷偷地給大姑送去一些錢和東西 ，從不讓爺爺知道。多年以後
， 我已經長大成人 ， 也有了自己的家庭。爺爺早已去世 ，大姑一家也搬到了城裏，生活條件好了很多。有一次，我和父親聊天，無意中提起了當年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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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還記得那年過年，你偷偷給大姑送錢的事嗎？」我問道。
父親笑了笑，說道：「都過去那麽多年了，你還記得啊？」
「當然記得
，那件事對我的觸動很大。」我感慨地說， 「我從你身上 ，學會了什麽是責任，什麽是愛。」父親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孩子， 家人之間 ， 難免會有矛盾和隔閡。但無論發生什麽 ，都要記住， 血濃於水 ，親情是割舍不斷的。」
我點了點頭，心中充滿了溫暖和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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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話，我一直銘記於心。我知道，無論將來遇到什麽困難，我身後，永遠有家人溫暖的港灣。而我，也會像父親一樣，用自己的行動，去守護這份珍貴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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