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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盛放的那一盆蘭花,還好嗎?

2024-03-17生活

◎令立

我愛蘭,緣於父親。

父親學工科,從事煤炭機械的研究,但工作之余,一直保持著對植物的關註和喜愛。他走南闖北,我和姐姐經常能收到他帶給我們的美麗而特別的植物標本。

我小時候,家裏養花並不多,品種單純,只有蘭花。在童年的記憶中,蘭花就是一叢葉子,一年只開一次花,花瓣青綠並不鮮艷,淡淡的香味兒,在屋裏屋外時有時無,我不覺有什麽稀奇。父母臥室有一盆蘭,據說是最好的。我的嗅覺世界裏,那就是家的氣味。

好日子不長,花成了「封資修」,不能再養了,尤其是種在紫砂盆裏的這些。父親離開家時,能帶的東西有限,他卻很神奇地帶走了最好的那株蘭花……

那株花陪伴了他苦澀的歲月。南方的酸性土壤和濕潤的氣候,倒讓蘭花得以良好生長。當我家又彌漫起芝蘭之香時,那盆最好的蘭花,梅瓣春蘭——宋梅,已經成為中山公園春節蘭花展覽中名貴品種的主要展品了。

父親做任何事一向嚴謹,老了養起花來,也仍然不乏科學研究的態度。他透過細微的觀察,縝密的分析,發現蘭花花瓣不曾被認知的雄蕊化,為進一步研究蘭花的生長、前進演化,提供了鮮見的依據。他這一發現,被專業人士證實,研究結果發表在學術刊物上,引來多方關註。父親養蘭聲名在外,所有蘭展都邀請他的花參加,國際蘭展也有席位。不喜歡交際和應酬的他,由於蘭花,家裏訪客卻多了起來。他可以給國家級的專業機構提供名貴品種,供他們培植研究,他也讓每一位造訪者都滿意而歸。

我家養花與旁人不同。花要喝凈化後的雨水,土是請南方的朋友把當地蘭草叢生地帶的土挖出來,高溫炒制後火車托運來的。進得屋來,滿目試紙、試管、試劑,太復雜了,不像養花。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雨季接雨水。入夏,下過兩場暴雨後,再從屋頂流下的雨水是清亮的,我會在大雨天,從雨水管道口接雨水,一桶一桶拎進屋,渾身濕透,心裏覺著挺好笑的。沒有兩年,我被父親自制的電動抽水裝置取代了,只需把引水管鋪展好,手動開關一按,院裏的雨水輕而易舉地流進我家大儲水桶中,好笑又變成了好玩兒。

母親去世後,父親臥室的蘭花越來越多,他為蘭花投入的時間和精力也空前了。南方來的土、過濾後的雨水都紛紛登堂入室。家裏有三個用塑鋼特制的養蘭溫室,為了給蘭花創造出類似南方的生長環境,溫室四季的溫度和濕度都是透過增溫、加濕裝置人為控制的,家成了名副其實的花房。我的眼界不寬,與中科院植物所的實驗室比,父親的「蘭花屋」是可出其右者。

父親養的蘭花也是通靈的。他把全部心思都交付了它們,得到的也非同尋常。曾經是家裏最好的那一株蘭花,經歷過顛沛流離,也享盡了盛譽榮華後,罕見地開出了並蒂的花朵!花瓣若梅,花香如故。我見父親擺弄著給花攝影,為花畫素描,還呼朋喚友來賞花。我還見父親安然與花對坐,點燃一支煙,笑瞇瞇地,心滿意足極了……我問父親,當初您怎麽沒選植物學呢!他說,如果選了植物,現在我可能又該琢磨無線電或者自動化控制了。

父親若在世,今年是他的百年誕辰,明年母親也百歲誕辰了。曾經盛放的那一盆蘭花,還好嗎?生於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是吧!

供圖/令立(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