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推薦

南極的魔力

2024-08-07推薦

南極的魔力(主題)

工人日報—中工網記者 蔣菡

7月28日,國家博物館一層大廳熙熙攘攘,「中國極地考察40周年成就展」正在展出。

一組科學考察站模型吸引了眾多參觀者。貨櫃式的長城站1號棟是中國在南極的第一個永久建築物,建成於1985年;1989年建成的中山站綜合樓為3層建築;紅黃相間的昆侖站建成於2009年;底部架空的泰山站建成於2014年;最醒目的是主體設計為南十字星造型的秦嶺站,建成於2024年2月7日。

5座科學考察站勾勒出中國南極考察事業發展的一個剪影。這其中,有3座留下了建設者羅煌勛的銘印。「我在南極蓋過房子!」在過去17年裏,他去南極參與建設13次。

自1984年首次南極科考至今,包括羅煌勛在內的一代又一代南極科考站建設者不斷奔向地球最南端。南極有什麽魔力?

南極建設者施工場景。(受訪者供圖)

去了13次,他還想再去

「只要祖國需要,只要我老羅身體允許,明年我還跟大夥一起去南極!」5月13日,在中鐵建工集團舉行的極地工程建設推進會上,作為該集團南極計畫部生產副經理的羅煌勛堅定地說。他已經59歲了。

自2002年以來,中鐵建工集團參與了20次中國南極考察,累計派出建設者393人次,主要承擔長城站、中山站和秦嶺站的建設和維護工作。

羅煌勛原本是農民工。1994年,他來到北京幹裝修,結識了當工長的劉篤斌。沒想到,這成了他與南極結緣的開始。

2002年,時任中鐵建工集團南極計畫部計畫經理的劉篤斌帶領兩名工人奔赴南極,肩負起長城站、中山站舊有設施的拆除改造工作。2007年,羅煌勛也加入了這支「去南極蓋房子」的隊伍。

第一次去,羅煌勛很興奮。但大海很快給了他一個下馬威。「暈船,狂吐,吃不下東西,更害怕巨浪把船打翻。」羅煌勛說。去南極光坐船往返就要兩個月。坐船的日子太難熬,羅煌勛想著來年怎麽也不去了。可到了第二年,他又去了。「也不知道為什麽,一提到去南極,就來勁了。」羅煌勛說。

2010年,劉篤斌因為身體原因無法前往南極,帶隊的接力棒便交到了羅煌勛手中。

在南極幹活絕非「艱苦」二字可以形容。參與中國南極「十五」能力建設中山站改造計畫的時候,要在萬年凍土上挖地基。「全是巖石,那時候沒有挖掘機,只能用風鎬打,靠鉆子一點點掘進。24小時輪崗,每天要幹十二三個小時,睡醒了幹,幹累了睡。」羅煌勛說。

17年來,羅煌勛在南極的時間累計近2000天。通常,科考隊都是11月去,次年4月回,避開寒冬。但有時候需要少數人留守完成越冬任務。羅煌勛3次在南極越冬,最長的一次是2009年,他連續駐守了17個月。

南極也給了他豐厚的回饋——他不僅從農民工成長為計畫管理人員,還先後榮獲「中國極地考察先進個人」「國企楷模·北京榜樣」「中國中鐵勞動模範」等榮譽。

但這些年,他對家裏也「虧欠很多」。2011年,妻子做乳癌手術,他遠在南極,什麽忙也幫不上,只能幹著急。

「為什麽去了13次還想再去?」記者問。

「我是看著秦嶺站一步步建起來的,工程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沈吟片刻,羅煌勛說,「跑久了有種情懷,希望將來回味的時候,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還是挺有意思的。」

無論教授還是工人,都爭分奪秒一起幹活

2011年,鄭迪作為計畫部技術員第一次去南極的時候,對機械師胡晴的最初印象不太好。「他把挖掘機開過來以後便像沒事人一樣,我們在下面幹活,他就在車裏坐著。」

2023年,已經成為計畫經理的鄭迪第二次去南極的時候,發現胡晴加班到半夜兩三點,叫都叫不回來。

變化從何而來?用羅煌勛的話說:「大氣候影響小氣候。」

「大氣候」從何而來?「穿上帶有國旗的隊服,我們就代表了祖國,也就有了強烈的使命感。」羅煌勛說。

作為地球寒極和風極,在南極幹工程的視窗期很短——每年11月到次年2月。到南極之後的首要任務是在最短時間裏將科考船上的物資卸下。

無論教授還是工人,都爭分奪秒一起幹活,撕板子上的保護膜、打孔,從早上8點幹到晚上8點。

鄭迪和羅煌勛每次都搶先帶頭幹。「要讓隊員克服畏難情緒,不僅要思想動員,更重要的就是帶隊人要身體力行。」鄭迪說。

去年卸貨的時候,他和羅煌勛面對面都沒認出對方。他是臉上被曬得脫了一層皮,老羅是嘴巴凍壞了。

工人們都看在眼裏,所以才會有胡晴的「叫不回來」,才會有人「輕傷不下火線」。

奇跡也正是在這樣的「大氣候」下誕生。日均作業時間超15小時,僅用13天提前完成秦嶺站區域9300噸物資的卸運工作,不到15天就完成了秦嶺站主樓鋼結構搭建,僅用52天完成了秦嶺站結構和外幕墻施工……回想起秦嶺站建設歷程,鄭迪形容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戰役。

「大家向著目標全力以赴,最後真的做到了,這可能就是信念的力量吧!」鄭迪說。

磨煉意誌,也蕩滌心靈

「原以為壯觀的冰山和成群的企鵝會是南極最震撼的場景,後來發現我們在南極的經歷更震撼。」南極計畫部總工程師曹濤說。

令油漆工徐森最難忘的是2008年第一次到南極卸貨的時候。有一天,大船另有任務要開走,把他和工友兩個人留在冰面上繼續幹活。「四下無人,只有海豹偶爾從冰面冒個頭,我們就在那裏等飛機接,真害怕冰層會松動。」他回想起來還心有余悸。

安裝工周實惠印象最深的是在南極遇到地吹雪。颶風裹挾著地面的積雪,瞬間天地間白茫茫一片,能見度不足5公尺。為了防止被大風刮跑,他和幾十個工友牽著繩子一起上下班,往返於工地和宿舍之間。「只要有一個人摔倒,一群人就都被帶倒。」他笑著說出金句,「難到極點才是南極。」

令鄭迪震撼的卻是一件小事。去年,剛到秦嶺站所在的恩克斯堡島時,他們一邊卸貨一邊施工。生活區還沒通水,白天幹得一身汗,晚上卻沒法洗澡,連刷牙都沒水。就這樣過了5天,才終於通水通電。「那麽艱苦的條件,那麽多的工人,居然沒有一個站出來抱怨的。」他說。

嚴苛的自然環境,不僅磨煉意誌,也蕩滌心靈。

曹濤去過4次南極,每一次撤離的時候都依依不舍。「離家那麽遠,還那麽艱苦,為什麽還舍不得走?」記者問。「不知道下回還能不能來,能為南極科考提供平台,我非常自豪。」他說。

南極科考事業不僅體現了一個國家的科技水平胡綜合國力,更代表了人類對未知領域的不懈探索。「去奮鬥,去追尋,去探索,永不屈服。」鐫刻在南極史考特大本營的英國詩人丁尼生的這句詩或許道出了南極的魔力所在。

采訪手記

好奇心在召喚

□蔣菡

內建光環的南極,總讓人另眼相看。因為極遠極寒,因為神秘莫測。而南極通常都與科考、科學家相聯系,使得「去南極蓋房子」的一群建設者顯得格外特別——這激發了我的好奇心。

我先後采訪了9位曾前往南極的建設者。有意思的是,最觸動我的不是他們在「世界盡頭」所經歷的艱苦、危險以及孤獨,而是他們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還如此渴盼再去南極。

南極之旅對他們到底意味著什麽?

去過13次南極的羅煌勛,被南極覆寫了人生劇本,從農民工成長為管理人員並收獲了諸多榮譽。而對更多建設者而言,南極像是一道彩虹,為他們平凡的人生染上了一抹絢麗的色彩。

這道彩虹中,有來自大自然的極致美好。鄭迪一直記著,去南極的途中,從西風帶的狂風大浪中熬過來,到了浮冰區。某天醒來,推開窗戶,一點浪都沒有,仿佛全世界都安靜下來,只有可愛的小企鵝在浮冰上排成一排往海裏跳。那一刻的美好無法形容。

這道彩虹中,還有「使命必達」的信念感。曹濤發現,在南極,「好像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把大家擰成了一股繩,每個人都拼了命地要把任務幹完。」最後,他們完成了。這讓人想起【人類群星閃耀時】中的一句話:「一個人對奇跡的信念,永遠是奇跡能夠產生的首要前提。」

短暫的視窗期,極致的嚴寒,幾乎與世隔絕的環境,無形中成了齊心協力、艱苦奮鬥的催化劑。工作不僅僅是為了生存,為了養家,還肩負了某種使命感。助力祖國的南極科考事業,助力人類對這片充滿未知的領域的探索,都強化了他們工作的意義感和個人的價值感。

這道彩虹中,還有被凈化的純粹。在南極這片「人類最後的凈土」上,更能切身感受到自然的宏闊,人類的渺小,心靈被蕩滌,靈魂被洗禮。正如梭羅在【瓦爾登湖】中所說:「人只有在舉目無親的遠方,才能真誠地活著。」

遠至極地,下至深海,上至深空,人類懷著好奇心一次次地出發,不斷拓展探索的邊界,這不僅僅是對科學技術的挑戰,更是對勇氣、智慧和人性的考驗。在此過程中,人們被召喚、被感染、被激勵、被凈化,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人心潮澎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