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及寫網文給自己帶來哪些變化？90後網文作家「狐尾的筆」哈哈大笑，答案坦率直接：「有錢啊，就是財富自由了。」
去年，他的「東方克蘇魯」（克蘇魯，指一種突出詭異、未知恐懼與絕望的神話體系）作品【道詭異仙】，累計收藏人次超330萬，起點讀書站內2023年首部連載期間10萬均訂作品，微博單平台話題閱讀量超1.4億，屬於現象級網路小說。
狐尾的筆在今年晉升為閱文的白金作家，而後又去北京大學做演講，到魯迅文學院參加培訓……【道詭異仙】目前也正在影視化改編，他可謂風光無限。
狐尾的筆在北大分享寫作經驗
但很少有人知道，在成為網文大神之前，他曾默默寫過幾百萬字無人問津的小說，在「千字5-8元」低稿費情況下，每天雷打不動更新8000字。
「堅持是需要天賦的。」狐尾的筆說。他向紅星新聞記者講述了自己從「小白」到「大神」的經歷。
（以下自述整理自本次專訪）
壹
我最初的工作是驗光師，薪資不高且非常無聊。為了提高收入，我幹過很多兼職，網管、遊戲代練、糕點師，都幹過。
2016年，我在知乎看到有人分享可以寫小說賺錢。我想，我從小學四年級就開始寫小說了，也許我也可以試試。
那時我對寫網文一竅不通。我不知道寫什麽，寫了去哪裏投稿，甚至連網文有哪些型別都不知道。後來誤打誤撞，結識了一位網文編輯，編輯告訴我，可以寫「瑪麗蘇文」，她告訴我劇情，我根據她的意思接著往下寫。
於是，只要店裏沒客人，我就開始寫。我給自己定下目標——每天花六、七個小時，寫8000字——寫1000字，他們就給我5-8塊錢。
這部瑪麗蘇小說，寫了100多萬字。雖然編輯沒教我什麽，但網文裏如何起承轉合、如何設定劇情，我即使再不明白，寫完這100多萬字也就懂了。
狐尾的筆
我之後才明白，這種文寫出來是沒人看的。其實這個編輯也知道沒人看，她只是拿來沖量而已。當時我寫著寫著，也覺得很不對勁，怎麽越寫越別扭？後來搜了搜才知道，原來這是女頻文，我應該寫男頻的小說。
隨後我給一個工作室代筆寫網文，拓寬了寫作型別。寫完幾百萬字後，我終於摸清了網文的門道，算是勉強入行了。我決定跳出來寫自己的故事。2018年10月，我開始創作自己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部網文【太吾傳人響當當】，次年3月初，我以69萬字、350章節完結。
我沒給自己留多長時間喘息，一個月後，我緊接著寫了一部關於魔獸遊戲的小說【艾澤拉斯變形大師】，5個月後以50萬字、238章節完結。
但這加起來100多萬字的小說，卻幾乎沒有讀者。沒讀者，就意味著沒多少收入——我每個月只能領取平台給的600元「低保」。
那時每天更新8000字，辛不辛苦？說實話，我已經寫習慣了，畢竟我已經有了幾百萬字的磨練。
我沒想過放棄，我把它當作一種工作來做。我覺得所有能寫出頭的網文作者，大概必須都要有「堅持」這個能力，這既是腦力勞動，也是體力勞動。畢竟寫完一本幾十萬到幾百萬字的書，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我們必須得天天碼字。
貳
我的第三本書【詭秘地海】，終於火了。
2020年5月，我開始寫這本書，寫到次年10月，一共242萬字。
一開始，我的稿費從600塊/月逐漸漲到每月幾千塊，直到有一次我拿到14000元，我才意識到，我可以靠寫網文活下來。
那本【詭秘地海】受到了「愛潛水的烏賊」大火的【詭秘之主】的影響，我想，這麽多網友能接受「輕克」（輕度克蘇魯），那是不是也能接受更硬核的作品？
我找來開創「克蘇魯神話」的美國小說家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看。它和現在的「克系小說」不一樣，很晦澀，但我還是看完了，因為我想借鑒裏面的東西，哪怕不吸引我，我也要全部看一遍。
我發現，「克系小說」跟很多網文的爽點是矛盾的。因為網文的爽，是要讓讀者放松；而「克系小說」是痛苦的、絕望的，所以其實某種程度上很難融合。於是我避開了網文例如「打臉」這樣的爽點，而著重突出獵奇感、好奇感，這也是我的網文被讀者稱為「反套路寫作」的原因，只有這樣才能留住讀者。
我用好幾百萬字的「廢稿」明白過來，原來我天生就適合寫這種有些詭異的東西。有些爽文，你不適合，寫不出來就是寫不出來。
我逐漸規律自己的寫作。我習慣晚上創作，白天做做別的事情，或者就是單純的放松大腦，晚上11點開始寫，寫到夜裏2、3點睡覺，每天更新至少4000字。
【詭秘地海】寫到一半，我就開始琢磨下一本書寫什麽，並開始搜集素材。【詭秘地海】是一本偏西方的「克系小說」，所以我想把東方文化融合進來。前前後後算下來，我花了一年半的時間來準備——也就是後來爆火的那本【道詭異仙】。
我知道一些網文作者不需要花多長時間準備，如果你願意寫一模一樣的東西，當然可以；我比較反感同質，我喜歡有腦洞的東西。所以創意用過一次，就不用第二次了。
寫【道詭異仙】，我查了很多古典文集，比如【子不語】【聊齋誌異】，還有一些關於民俗的典籍。為了情節需要，我還去查閱了一些關於道士的記載，了解他們上什麽功課、如何掐訣念咒。
魯迅的【狂人日記】裏，「我」總是警惕別人要吃掉自己的瘋狂姿態給了我靈感。【狂人日記】太短，如果能擴寫一個同樣瘋癲之人，會怎麽樣呢？於是我創造了【道詭異仙】裏的主角李火旺，他的意識在古代和現代兩個時空間穿梭，分不清真實與虛幻孰真孰假，在別人看來宛如一個精神分裂病人。
網上有傳言，說我為了寫這本書住進了精神病院，甚至得了精神分裂。這當然是假的。不過我很高興能看到小說給予讀者這樣的感覺。但精神病人是很內耗和痛苦的，不可能有這麽多精力來寫小說。
我家有一位長輩就是精神病人，她的思維方式異於常人，會突然毆打親人，但在她的世界裏沒有一點羞愧的感覺，因為她認為這是合理的。所以我只希望大家能透過【道詭異仙】了解一件事——精神病人為什麽會這樣？因為精神病人做事其實是有條理的，只是他的條理只有自己才清楚。
三
為什麽【道詭異仙】和【詭秘地海】能火，之前寫的幾百萬字卻無人問津？我也思考過。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大家都想看點新的東西。
【道詭異仙】和【詭秘地海】這種「克系小說」的魅力在於那些未知的恐懼與絕望感。但現在，伴隨著大家對「克系」的了解增多而逐漸祛魅，就說明「克系小說」在中國網文裏也基本走到頭了。
現在大家都說網文同質化，但其實網路小說一直都在嘗試新東西。武俠、仙俠、穿越……為了抓住不同時期讀者的「爽點」，網文形式也不斷叠代。只是說這些「以前的新東西」，讀者們都看膩了，以前的「爽文」便不適用了。
特別是現在的短劇，使得「爽文」進一步被倒逼——如果大家都追求爽感，看短劇豈不更爽？誰會費勁看文字呢？
圖據圖蟲創意
因此，這些影視化改編會進一步迫使你去寫新東西，你必須以故事性為主，必須要創新，如果還在反復用一樣的套路、反復寫一樣的故事，已經賺不到錢了。
我覺得這其實是一件好事，這讓如今的網文市場比前幾年更加百花齊放，大家都開始嘗試新套路，讀者的選擇也更多了。
至於我，我會一開始就想好故事的結局，預設幾個想想連自己都興奮的名場面。其他內容，我盡可能寫我自己想看到的東西，讓讀者去篩選。我得自己先喜歡，才能堅持寫下去，有些可能跟我興趣相投的讀者，就會留下來。
去年我去北大，跟老師同學們分享寫作經驗。他們都很可愛。我以前一直以為北大的學生都是天之驕子，去了之後發現其實大家都差不多。
我覺得如今的網文不像之前一樣「人人喊打」了。小時候你要是被發現讀網文，像是犯了滔天大罪，不僅書要被沒收，還要寫檢討。但現在網路小說品質越來越高，越來越多的內容被拍成電視劇，寫作環境已經比以前好太多。
我也去了魯迅文學院接受培訓，有傳統文學作家，也有網路文學作家。我感覺大家的寫作目的不一樣吧。網文更像是一種娛樂方式，大家工作累了，我們寫個故事，讓讀者脫離現實世界，開心地沈浸其中。
同樣的，在【道詭異仙】寫了一半的時候，我就開始為下一本書——也就是正在寫的這本【故障烏托邦】做準備。這是一篇科幻網文，AI女友、改裝金屬義體……各種科技可以如同魔法般改變你的生活。
「賽博龐克」也許在科幻裏不算一個新主題，但在網文裏算。只是我現在寫得有些迷茫，不過我還是準備堅持下去。
我知道，新的東西不一定每次都會成功，我也做好了失敗的準備。
紅星新聞記者 毛渝川 任宏偉 編輯 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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