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諾貝爾文學獎授予南韓作家韓江，以表彰她那些帶有強烈詩意的作品。這些作品直面了歷史的創傷，也揭露了人生的脆弱不堪。」
台北時間2024年10月10日19點，2024年諾貝爾文學獎在一片驚詫聲中公布了得獎者的姓名。在頒獎之前，很多人預測，文學品位獨特，經常給讀者和專業人士制造「驚喜」的諾貝爾文學獎，今年很可能又會頒獎給一位女性作家。於是，在開獎之前，中國作家殘雪、加拿大詩人安妮·卡森等以往的得獎熱門作家，也再度成為媒體的關註焦點。
沒有人想得到，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今年的得主會是南韓作家韓江。作為南韓最具國際知名度的作家之一，韓江早在2016年就以小說【素食者】成為南韓第一個獲得布克獎的作家，近年來，她的名字也經常登上諾貝爾文學獎的賠率榜。但今年，因為被來自中國、加拿大、澳洲的諸多熱門作家掩蓋了光芒，這位以韓語寫作的女性作家，確實沒有被太多人註意到。而現在，她成為南韓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即便如此，韓江的文學實力也是不容小覷的。與夢幻又時髦的南韓流行文化完全相反，反思歷史、反映苦難是南韓文學的突出特色，韓江正是將這種特色發揮到極致的一位作家。她筆下的主角總是承擔著生而為人的極端痛苦：失憶、失語、被壓迫、被背叛……她用毫不避諱的真實筆觸，夢幻般的隱喻甚至幻象，描寫著這些屬於個人和群體的黑暗遭遇。
這種獨特的文學風格，充分代表南韓文學在世界上的形象。而與此同時，韓江出色的文筆和國際化的文學技巧，也讓她的作品在轉譯後首先突破了語言的隔閡，被更多不同語種的讀者認知、喜愛，這或許才是她被諾獎青睞的原因。
書齋中走出的作家
一個普普通通的、性葛文柔的南韓家庭主婦英惠，有一天突然開始拒絕吃肉，整個人也變得蒼白瘦弱，不善言語，慢慢地，她的生命力開始衰弱。但一貫和她相愛的丈夫，卻因為這樣的變化，指責她破壞了原本「幸福」的婚姻生活，離她而去。英惠的姐夫身為藝術家，將病態的審視眼光投到她的身上，在她身上勾畫植物。英惠的父親也因為她拒絕吃肉開始強迫她進食。眼看著妹妹經歷了諸多荒唐的場面後，英惠的姐姐猛然發現，自己和妹妹在社會上同樣承受著被物化、被強迫的命運。最終，她眼睜睜地看著英惠變成了一棵不需要人類陪伴，只需要陽光和水的大樹，徹底離開了她的親人。
這就是韓江奪得布克獎國際獎的成名作【素食者】講述的故事，也是韓江最擅長的一種表達手段，她常常透過夢境般的場景打破生活日常，隨後，在極端的人際關系、社會問題的暴露中，在噩夢幻一般的講述裏，讓那些弱勢的、受到壓迫的人用沈默的方式報以極端的反抗，而她的表達方式也充滿了藝術性極強的隱喻。很多中國讀者在讀完韓江的小說之後，想起了魯迅在【狂人日記】中對「吃人」和「瘋癲」的描述，並對此加以贊賞。
透過韓江的外表和經歷，很難想象，在她的大腦中藏著如此多的壓抑的情緒。接觸過她的人都知道，1970年出生的她至今還保持著年輕的外表和身材，笑起來也是一派溫柔陽光的氣質，沒人知道她對人性的高度關註，對歷史問題的興趣究竟源自哪裏。答案可能來自韓江的知識分子出身。韓江的父親是南韓小說家韓勝源，兩位哥哥也是作家，她的博覽群書和對歷史的關註正是來自這樣的家庭傳承，她曾在接受采訪時坦陳，托父親的福，她才可以在知識的海洋中徜徉。
在知識的海洋中長大的韓江，並不像很多「文二代」那樣活在父輩的陰影裏，她很早就有自己的主見。14歲時，韓江就把寫作定成了自己一生的事業，而且要堅持尋找屬於自己的寫作路線。年輕的她也確實趕上了一個適合作家發展的時代，順利登上文壇。1993年，南韓社會發生變化，原本流行的宏觀、現實主義的寫作風格隨之開始土崩瓦解，人們開始關註和需要屬於普通人內心的文學作品，韓江便以詩歌寫作登上文壇，這一寫就是三十多年，從未間斷。
與世界接軌的能力
雖然很關註社會問題，但韓江曾在采訪中提到，自己其實是從南韓「關註社會強迫癥」中解放出來的第一代作家，而因為有著大量的文學儲備，她才深諳各種文學流派和手法的精髓，也敢於在作品中做大膽的嘗試和創造。她關註現實，卻又從現實中解放出了自己，創造了一個屬於人類精神領域的幽深的世界，而且她也是不多見的、在作品中純熟地運用魔幻和隱喻手法的南韓作家。她的代表作之一【玄鹿】，描寫了一座煤礦城市的衰敗和消亡，也描寫了以此為家鄉的人們對生存、發展和身份認知的焦慮無望。小說中，她也常常將人類的身體比喻為動物和植物，對於「玄鹿」這種動物的靈感，就來自波赫士的【想象中的動物】中的一只脆弱的玄鹿，比喻非常精妙。
因為社會環境、傳統思想束縛等原因，「苦難敘事」，尤其是以女性為主角的苦難敘事，多年來成為南韓文學的特色，甚至目前南韓的很多著名作家，依舊保持著這種現實主義的風格。但韓江的技巧和知識儲備，讓她脫離了完全現實性的寫作，也正因此，她的寫作在南韓文學的特色中，更多地帶有國際化的色彩。而這也是韓江的作品能夠很快地走出國門，傳播到世界各地的原因。除此之外，韓江本人不錯的英文閱讀能力，她對一些文學通用技巧的掌握，也對她作品的傳播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這個特點，在韓江的英文譯者狄波拉·史密斯的眼中是非常明顯的。2013年，狄波拉·史密斯將【素食者】轉譯為英語並傳播到英語世界，在這個合作過程中，史密斯發現，韓江確實是一位有著國際化能力的韓語作者，因為她閱讀英文完全沒有問題。史密斯還認真分析了韓江的多篇小說，認為【素食者】講述的人與人之間的權力鬥爭，藝術與人性之間的矛盾，最易於西方讀者理解，遠勝於她那些與南韓歷史相關的小說。而事實證明，譯者的這個思維判斷精準，【素食者】因為獲得了布克獎，就在英語世界一舉成名。
因此，2024年的諾貝爾文學獎被授予韓江，並且，她還成為第一位獲得此項殊榮的亞裔女性，聽起來似乎是「爆冷」，但回看她的寫作風格與經歷，這件事似乎又是有跡可循的。正如她自己所言，轉譯是帶她抵達其他世界的最好方法，而她始終相信文字中的真誠能夠跨越隔閡。如今，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後，或許有更多的人會註意到韓江，和她背後豐富繁雜的亞洲文學世界。
參考資料：
1.【韓江，以詩意探討人類悲劇】，林小文，【南方人物周刊】。
2.【殘酷的花——南韓當代文學印象】，吳越，【必須寫下我們——被寫作改變的人生】，四川人民出版社。
記者：仇廣宇
編輯：楊時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