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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疏影最堪看

2024-04-19推薦

劉 軍

散文是群山間的流水,與平原上的大河、港汊相切甚少。在相對獨立的航道裏,讀者可以在散文中窺見人與萬物對話的態度、個體的自我敞開以及謙卑和敬畏的品格,這是散文的特色,也是其迷人之處。

山東文藝出版社編輯出版、張煒擔任名譽主編的純文學刊物【萬松浦】過去一年共推出6期作品,其中散文隨筆總計45篇、約40萬字,在眾多文學刊物中規模較大。閱讀它們,亦可管中窺豹,發現當下散文隨筆創作的特點和趨向。明末清初才子金聖嘆評【水滸】時說:「敘一百八人,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氣質,人有其形狀,人有其聲口。」這本是用於指稱古典小說人物描寫的絕妙之處,筆者加以轉用,以「各有其聲口」指認散文作家在作品中形成的個人腔調,真可謂杏花疏影最堪看。

散文作為無界文體,理應全方位敞開。【萬松浦】的散文隨筆等欄目集結了眾多名家,如張承誌、韓少功、劉亮程、李敬澤、張煒、王安憶、趙麗宏等,也匯入部份新生力量,如兩名80後作家,胡竹峰和劉星元,同時博采跨界寫作之長,刊發了電影導演唐棣的【當攝影還是新鮮事物時】。散文無藩籬的特性,也方便以其他文體見長的作家自由出入,該刊刊發了小說家趙德發、東君、荊歌、張抗抗、王祥夫的散文作品,推出了詩人向以鮮、路也及學者李長聲、張新穎的4篇散文。

格致的【如意坐】與汗漫的【秋籟】,同刊於【萬松浦】2023年第5期。筆者讀出了技法辭章下的悲戚之感,那是歷史與時間對個體生命的收留、壓縮與折疊。格致的【如意坐】作為親情散文的一種,打破了傳統的寫法和情感處理方式。其散文語言內建一種神秘色彩,背後是邊地族群古老的思維方式。作家用近似白描的手法,使筆下事物直接呈現。在情感處理上,格致對母親的深情不是體現在語言和行動細節上,而是作為一種整體的強烈的心理能量,嵌入到作品肌理之中。母親去世多年後,格致述說了她與母親重逢的方式,主要有睡夢、恍惚、長相、坐姿4種。作家以超感性的筆致直面人生的悲愴,借助母親與「我」的親緣述說歷史與個人的輪回,還有躋身其間的不確定性。汗漫的【秋籟】恢弘大氣、沈靜自如,聚焦古琴大師成公亮的傳奇人生,寫出了藝術家在彈奏和創作層面的上承下傳以及藝術交往和生活態度。這一切直擊文化史的永恒話題,即歌德所言的「在限制中才能顯出能手,只有法則才能給我們以自由」。肉身於藝術而言,是一種投擲,也是一種耗盡。但人自身盡管微小,其意義和價值恰恰在於超越的意向和姿態。汗漫在這裏,以克制的文字與文化回躍的情感態度致敬前輩。

【萬松浦】的散文隨筆欄目作者群不乏名家,使其文學水準高於不少同類刊物。張承誌的【一點一滴】以南歐雪山以及秘魯山地、大河的行旅為題材,以貼近底層的行走方式,開掘世界範圍內「他者」的多義性。韓少功的【陳映真印象】作為一篇隨筆彰顯出作家智識性寫作的特征,他以台灣作家為井口,深挖全球化、現代化行程中民族身份自覺、文化認同等宏觀問題,是散文現場少見的宏大敘事之作。劉亮程的【洪水】不同於【一個人的村莊】中的詩性敘述,作家采用極簡、平易、直白的筆法,勾勒出一場洪水下的眾生相,其中有河道的變形,古樹的奔逃,有警察的殉職,鏟車司機的戰戰兢兢,也有基層決策者的千鈞之重。盡管作家也是身陷其中的一員,但他的筆力卻具有某種俯視性,凸顯出更高層面自然意誌的偉力。李長聲的【伊呂波閑話二題】聚焦受隋唐文化影響頗深的日本文化。張銳鋒的【古靈魂】關涉古史的現代覆寫,是對電影【英雄】的一次反向敘事。趙德發的【蒼茫黃海】,從地質史演化的角度觀照黃海,其中資料的鉤沈非常見功夫。李敬澤的演講【北京雨燕及行者】為名篇,作家用雨燕這一比喻,致敬曹雪芹、李白、杜甫這三位在雲端上飛翔的古典作家,他們的飛翔姿態各異,然而產出的果實卻形塑了我們民族的文學傳統。

上述作品外,李木生的【魯迅的植物世界】也別具一格,作家結合思想隨筆和學生隨筆的優勢,從魯迅小說、魯迅散文、魯迅日常三個層面剖析植物之於魯迅的「意象性寄予」及「情感性寄予」。張煒的兩篇劄記,【詩與思的禁忌】【懷念和告別】,是對兩本新著的自註,有著自我心路歷程的坦陳,充分凸顯作家此時此地的體溫。胡竹峰的【自在】是45篇散文中個人腔調特別突出的一篇,個人腔調之於散文雖是斜出的逸枝,卻能使文學風格流光溢彩。

東君、王祥夫、荊歌、張抗抗4位元小說家的散文隨筆,筆法不一,取材也更隨性,不像諸多散文作家那般,集中於敘事散文的隧道裏。而王曉莉的【陌生人畫像(二題)】見微知著,切口極小,卻能從中開掘世事的隱微。蔣藍的作品依舊註重開合度,思想碎片裏夾雜著鋒利的棱角,滲入詩性的光芒。高維生的【鳥是天空的火焰】作為一篇生態散文,在紮實的田野經驗支撐下,長白山的鳥類生靈以閃爍的姿態進入讀者視野。楊獻平的【毛目記】書寫巴丹吉林沙漠深處的風沙、雪融之水、生命力強悍的植物以及靜靜矗立的文化遺存。無論環境如何艱苦,在歷史的長河中,這裏總會有打動人心的生命故事上演。

在散文裏,記憶中的故土、家人、左親右鄰、朋友同事,皆因個人的感受和觸覺,在漫漶的時光中重新被濯洗被啟用,並懸掛於記憶的蛛網。遠方的他們,近處的你我,如同英國詩人約翰·多恩所說,「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我」終會成為「我們」,「他們」也會成為「我」的一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