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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怒殺閻婆惜:世界上最累的事,就是君子和小人的交流

2024-08-02推薦

「怒殺閻婆惜」是【水滸傳】裏最妙絕的一個情節,草草讀去似乎平平無奇,可一旦品味其中的內在邏輯,就會發現這個故事本身存在一種「不合理式的合理」,借由這種方式,施耐庵把人性的復雜展現在讀者面前。

宋江搶奪招文袋

宋江的招文袋落在閻婆惜住處,被她發現了袋中的書信和金子,閻婆惜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威脅宋江,她向宋江提了三個條件。

閻婆惜道:「第一件,你可從今日便將原典我的文書來還我,再寫一紙任從我改嫁張三,並不敢再來爭執的文書。」宋江道:「這個依得。」婆惜道:「第二件,我頭上帶的,我身上穿的,家裏使用的,雖都是你辦的,也委一紙文書,不許你日後來討。」宋江道:「這件也依得。」閻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宋江道:「我已兩件都依你,緣何這件依不得?」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蓋送與你的一百兩金子,快把來與我,我便饒你這一場‘天字第一號’官司,還你這招文袋裏的款狀!」——第二十回

閻婆惜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同時又是個毫無智慧的女人,為什麽這麽說,我們來分析她提的這三個條件。

虔婆醉打唐牛兒

第一條就是讓宋江恢復她的人身自由,並讓他改嫁張三,這個條件一點兒也不過分,事實上,對閻婆惜既沒有感情,也不再有生理需要的宋江,早應該妥善處理閻婆惜的事。

第二條是保留當下的吃穿用度,不許宋江帶走,這個條件宋江也輕松答應了。

從這兩條來看,閻婆惜其實打算長期在鄆城縣安身,從恢復自由、嫁給張三,到保留目前的衣食水平,都表明她實心為自己在鄆城縣的未來做規劃——對宋江來說,這是個好兆頭,不怕閻婆惜貪婪,就怕她不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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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脅」是一門藝術,閻婆惜是個聰明的女人,所以她很清楚自己要什麽,但同時她又是個沒有智慧的女人,所以她不知道自己不該要什麽。

閻婆惜的第三個條件,就是把晁蓋信中提到的一百兩金子送給自己,宋江並沒有接受這一百兩金子,當然無金可給,於是這個問題就變得復雜起來。

世界上最累的一件事,就是君子和小人的交流,因為小人永遠不相信君子做的那些事,雖然在這件事裏宋江並不算是個君子。

閻婆惜完全不相信宋江的說辭,她認為「公人見錢,如蠅見血」,「那個貓兒不吃腥」,她篤定地認為宋江收了這一百兩金子,只是心疼這筆錢,不願意交給自己——這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眼中的你並不是你,你眼中的別人才是你自己,這句網路流行語放在閻婆惜身上,顯得格外貼切——閻婆惜之所以不相信宋江,是因為在她的設想中,如果她是宋江也會這麽欺騙對方,以己度人是一種人生常態。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我們在開篇說過,「怒殺閻婆惜」是一種「不合理的合理」,它的不合理在於:揮金如土的「及時雨」宋江,居然因為錢的問題殺了閻婆惜。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如果閻婆惜張嘴要錢,宋江一定會給,事情也能圓滿解決,可閻婆惜要的是晁蓋給的一百兩金子,結局就陡然改變,變成了閻婆惜身死,宋江淪為逃犯。

閻婆惜是個沒有智慧的女人,就在於她永遠看不清問題的本質,她把一個簡單的問題搞復混成,硬是逼得宋江殺了她,我們來看原著中兩人的爭論:

宋江道:「那兩件倒都依得。這一百兩金子果然送來與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時,雙手便送與你。」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見錢,如蚊子見血。’他使人送金子與你,你豈有推了轉去的?這話卻似放屁!‘做公人的,那個貓兒不吃腥?’‘閻羅王面前須沒放回的鬼!’你待瞞誰?便把這一百兩金子與我,直得甚麽?你怕是賊贓時,快熔過了與我!」宋江道:「你也須知我是老實的人,不會說謊。你若不相信,限我三日,我將家私變賣一百兩金子與你,你還了我招文袋!」婆惜冷笑道:「你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孩兒般捉弄!我便先還了你招文袋這封書,歇三日卻問你討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討挽歌郎錢!’我這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快把來兩相交割!」宋江道:「果然不曾有這金子。」婆惜道:「明朝到公廳上,你也說不曾有金子!」——第二十回

我們會發現,原本簡單的要錢問題,最終竟變成了兩人爭論「到底有沒有這一百兩金子」。

宋江怒殺閻婆惜

閻婆惜要的是錢,只要宋江給錢就行,而且宋江答應「將家私變賣一百兩金子」,還自己限時三日,閻婆惜完全可以退一步,讓宋江三日後拿錢來取書信,兩人談好條件,一切問題都能順利解決。

可閻婆惜非要糾結信中的一百兩金子,還要宋江立刻交錢,就導致問題變成了一個難以解決的矛盾,即君子和小人的思維認知問題。

在閻婆惜眼中,宋江身為官府中人,一定見錢眼開,偷偷收下了晁蓋的一百兩金子,並力求在今晚將這一百兩金子逼出來,據為己有,以免夜長夢多,遲則生變,卻忘記了最本質的那個問題——自己要的是錢,而不一定要是信中的錢!

既然宋江說自己沒收金子,那就讓宋江自行籌錢贖信,至於這錢怎麽籌,那就是宋江的事了,而一旦問題變成了錢的問題,在宋江這裏就不是問題了——甚至宋江可以先拿出一筆錢給閻婆惜當定金,只要兩人好好商量,總會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虔婆大鬧鄆城縣

可正如鮑鵬山教授在【品水滸】一書中對閻婆惜小人思維的解讀:

小人總是無法理解君子。君子如果做小人,做小人之事,小人能理解。君子做君子,行君子之事,小人反而不能理解。非但不能理解,反而要妄加曲解,曲解得君子比小人還小人。更糟糕的是,君子的優點,常常被小人當成弱點,甚至當成欺負君子的切入點。說一句過分的話,如果閻婆惜碰到的是鎮關西,她敢這麽對鎮關西說話嗎?——【鮑鵬山品水滸】

從這個角度來看,宋江也存在一些做人的方式問題,常言道:言語壓君子,衣帽震小人。言語能壓住君子,是因為君子願意和你講理,一旦遇上一個小人,你的話再有道理,小人也不會服你,不僅不服你,還會輕視你、辱罵你,對小人只能以衣帽震之,他們只遵行「先敬羅衣後敬人」的野蠻規矩,所以給小人太多尊重,對自己就是一種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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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閻婆惜之死,就成了一種「不合理的合理」。

它的不合理在於,以宋江的個性不會因為錢的問題怒殺閻婆惜,可閻婆惜偏偏因錢而死,這於理性邏輯而言是不通的;

可從宋江、閻婆惜的爭執,即君子與小人思維認知的角度來看,閻婆惜的咄咄相逼終致身死,又顯得格外合理,這也符合人這個物種的特點——永遠無法保持絕對理性,感性的認知跑偏讓簡單問題變得復雜,這是閻婆惜給我們最大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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