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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街直路 | 武昌後長街往事(續一)

2024-05-10旅遊

陳德剛

武昌後長街位於解放路的前身「長街」之後,故而得名,是一條歷史比較悠久的老街,長約千米,南起讀書院,北止蛇山南麓,四通八達,生活便利,鬧中取靜,得天獨厚。

玩耍和街頭小吃

春天放風箏,夏天遊泳,冬天玩雪撬;還有打珠子、玩洋畫、玩煙盒子、跳八關、跳房子和滾鐵環、打陀螺,等等,都是我們小時候經常玩的。

玩得最多、最普遍、最受男孩子歡迎的要數「打珠子」。「打珠子」就是將直徑約2厘米大的透明玻璃球,用大拇指和食指將其鉗住,貼在地面上進行彈射。我們將這種玻璃球叫「珠子」,這種玩法為「打珠子」,因為它不要任何設施,只要有珠子,春夏秋冬室內室外都可以玩。一般用右手把玩,也鮮有左手把玩的,稱之「左撇子」。

玩得最普遍的套路是點發出去後,誰遠誰先擊打,這種玩法簡單易行,大家都知道、都喜歡,就是沒有學名,還有逗綱、打遊擊等,夏天玩得黑汗溪水,冬天三九嚴寒,還玩得不亦樂乎。輸贏籌碼有珠子、洋畫、煙盒紙等。珠子有無色和有色,無色稱「白珠子」,有色稱「花珠子」,一顆花珠子要抵好幾顆白珠子,嶄新的花珠子值得還要多。

「洋畫」是2寸大小的彩色硬殼紙,為什麽叫「洋畫」,無從考證,印制得比較精致,上面畫的都是很生動的古典人物,蠻受小伢們追捧;「煙盒紙」有大公雞、圓球、遊泳、大橋、黃鶴樓、黃金葉、紅梅、紅雙喜、紅金龍、飛馬、大前門、大中華、永光等牌子,大人煙抽完了,煙盒子就歸伢們,拆開了就成了煙盒紙,還可以到處收集。

記得當年的玩伴中,有一個小名叫五毛的街坊,他什麽都玩得蠻精,珠子打得特別的好,往往總是一顆珠子的本錢,甚至找別人借個珠子,就可以贏得滿載而歸。反過來,他又將贏的珠子賣給你,或者先賒給你,賺一點自己吃零食和貼補家用的小菜錢。

「跳八關」是讓一個人不斷地做出蹲著、彎腰、一直到環抱頸部低頭站立的八個動作過程中,其他人從他身上跨越過去的遊戲。誰蹲誰跳要透過劃拳來決定,跳的過程中,如果有人沒有跳過去,這個人就要與蹲樁人互換角色。要是蹲樁人是個小個子,那他想被別人來換的機會就太少了。「跳房子」是在土質或者水泥地上畫出封閉式的圖形,玩者透過將比較平整的石片扔到所規定圖形中,再單腳跳進去將它按規定跳著逐格踢出來的升級過程。「跳八關」男孩玩得多,「跳房子」女孩也喜歡。

小時候,街頭巷尾總是有賣小吃的挑子,麥芽糖、絞糖、轉糖、棉花糖、炸年糕、蒸糕、炸藕元子和臭豆腐,還有賣荸薺串的,等等。

賣麥芽糖的挑子走街串巷,不是叫賣,而是拿著他們敲糖塊用的一對專用的小金屬工具,邊走邊讓它們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有的也喊「敲糖了!」小伢們只要聽見街上傳來這些聲音,都知道是賣麥芽糖的來了。於是紛紛拿出家裏的空牙膏殼子或各種各樣的小銅器來換糖吃。麥芽糖由麥芽與澱粉制成,有小塊的,也可以讓老板用專門的工具從大塊上敲一塊下來。

一個空牙膏殼子按2分錢算,兩個算4分;小銅器由老板定價;也有用錢買的,那時小孩子手上能有現錢的很少,一般都是用牙膏殼子或者容易變現的東西來換。膽子大的,不惜將家裏還可以用些天的牙膏當空殼子換掉;還有的把家中老式木箱子上的銅扣件和門上的銅鎖都撬下來,為求得換糖時那種樂趣和解饞。

炸年糕不是過年時才有,平時都有,只不過借用了過年時才有的「年糕」二字,圖個喜氣,炸年糕是用小鐵鏟在炭火爐上的平鍋中翻炸的過程。年糕都是些小人和小動物的形狀,有白色的,也有花色的,老板既收現錢,也收可以變現的東西。

男孩、女孩都喜歡炸年糕,因為過程不僅蠻好玩,而且不想玩了又可以吃掉。特別是在積雪的冬天,夥伴們圍在小火爐邊,自己動手,有一種過家家的溫暖感覺。老板用小刷子或小布團,沾上一點食油往平鍋上滿滿地一刷,一股油煙透出的陣陣香味和著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就在冷峻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還有一種夏天比較多的「煮荸薺」的時令小吃,武漢人叫荸薺,普通話稱馬碲。即:把荸薺洗幹凈,不削皮子,用竹簽子串起來,一般八個一串,泡在清水裏煮熟就可以賣了。

荸薺串好象8分還是一角,吃起來脆崩崩,還蠻飽肚子;煮過荸薺的茶色水2分一杯,喝到口裏甜滋滋的,又解渴、又潤肺、又健胃。有的挑子,一邊是容器中的荸薺串,一邊是小炭火爐,再掛上幾個喝水的小鐵杯,既可以在大街上擺攤,也可以走街串巷。

在大街上定點買賣的,除了賣荸薺串外,還擺個小桌子賣荸薺水,那時,吃不起水果吃水煮的荸薺串,也是蠻愜意的。我蠻喜歡這種風味,總是在放學後光顧,時間一長,老板跟我都熟了,看見我來了,就問「是來串荸薺,還是喝杯水?」有時錢夠了,就買串荸薺,錢不夠就買杯荸薺水喝,當然,有時錢不夠,與同學搭夥買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八爺爺

解放前,稱沒有結過婚的女人為「爺爺」。我爺爺兄弟姊妹八個,八爺爺是老八,也是最小的妹妹。八爺爺讀過四年私塾,輟學後幫我奶奶料理家務;解放後,又幫我母親料理家務。父母輩稱她「八姑」,我們稱「八爺爺」,我從上幼稚園到高中畢業,與八爺爺接觸最多,感情也最深。

五十年代末,八爺爺擬皈依佛門,準備到都是比丘尼的武昌龍華寺出家為尼,無奈家務纏身走不開,只能成為居家修行居士。八爺爺一貫虔誠地奉守佛經上的和為貴和善為行,勤勞和善良伴隨了她的一生。她雖沒成家,卻一輩子為我們這個並不很富裕的家操盡了心力;雖沒有自己的孩子,卻一輩子將我們當親生的孫子撫養。

小時候,我們的棉靴都是八爺爺親手制作。我看八爺爺做棉靴,先將適合做靴底、不能作大用的零碎布用漿糊刷貼在木板上曬幹,後將曬幹的布按靴底的大小,一層層的剪疊成一厘米多厚,再一針一線密密地納成厚實的靴底。納靴底有四個工具不能少:比平時做針線活要粗大些的鋼針,戴在手指上的鋼質頂針圈,拔針的鐵夾,還有潤滑鋼針的油棉。

我只看見過前三個工具,但當看到八爺爺在進針前總是把針在頭發上摩挲幾下的動作,我豁然開朗,原來八爺爺用頭上分泌的油,起到了潤滑鋼針的作用。八爺爺總是坐在堂屋過道的小竹椅上,瘦小的身體,低著頭、彎著背,一針一線用力納靴底的動作,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納完靴底後的上幫襯和成形,八爺爺總是找勞奶奶幫忙。勞奶奶是八爺爺在武昌龍華寺蓄發修行時要好的師兄。勞奶奶家住武昌閱馬場和蛇山鼓樓洞之間的街面上,是一棟二層樓的私房,一樓是一扇扇的木質移動門。那個時候閱馬場相對武昌區中心地段的司門口,屬於比較偏的地方。

記得有一次我隨八爺爺是晚上過去的,不知是那個地方沒通電還是那天停了電,勞奶奶家裏堂屋點著蠟燭,感覺就像到了農村一樣。勞奶奶個子比較大,胖體形,頭發都白了,師兄弟相見,格外高興,勞奶奶給八爺爺泡了一杯濃茶,又從碗櫃裏摸出一個蠻大的白面饅頭給我。很少能吃到這麽好的饅頭,我拿著舍不得吃。

那時的冬天雪多時間長,下雪濕冷,不下雪幹冷,如果沒有棉靴,腳一定會凍傷的。八爺爺做的半深筒子新棉靴,裏子是白棉布,面子用黑燈芯絨,中間夾著松軟的棉花,這種樣式的靴子,在那個時候不但很新潮,還特別暖腳。八爺爺說,做一雙棉靴的功夫要抵做好幾雙布鞋哩。

做靴不容易,我穿起來也特別愛惜,用過早節省的錢,找鞋匠訂上車胎底,天氣不是非常冷,還舍不得穿;遇上體育課要跑步,總是把棉靴脫下來換上事先帶來的舊球鞋。靴子穿舊了,補了又補就是不願意換新的,因為靴子註滿了八爺爺的辛勞之情。到現在腳力還蠻好,老伴說:「小時候穿八爺爺做的棉靴養了腳。」

計劃經濟時期,糧食要計劃,做飯都是量出而入。我們家男孩多,吃飯時個個象風掃殘雲,父母單獨留了菜,但等八爺爺上桌時,碗中菜都已見了底,剩下的僅是湯湯水水。母親總是指責我們:「一群閻王,從來沒有想後面還有人要吃飯!」

為了讓我們吃好吃飽,八爺爺從來沒有抱怨,還想了很多辦法。比如,增加菜的品種,多買些便宜的青菜和自己腌制一些鹹菜;幹飯不夠,就用剁碎了的青菜葉煮些稀飯,等等,而豬油拌飯就是那個年代八爺爺讓我吃到最好的「美味」了。

所謂豬油拌飯,就是盛上一碗剛剛蒸好的熱米飯,挑一砣凝固的豬油捂進飯裏,再倒進一點「曬」字牌醬油,用筷子拌均勻後,不要菜就可以吃了。瞬間,那種經過豬油和醬油浸潤過的熱米飯透出的香甜味,使你的味覺和腸胃得到最大的滿足,感到真是一次美味的享受。

豬油和豬肉都憑票供應,定量很少,幾份肉票才能買一斤比較純的豬板油,能榨油的豬肉也都非常緊張;醬油有散裝和瓶裝兩種,瓶裝又分普通醬油和「曬」字牌醬油,據說,曬字牌醬油制作過程比較講究,比普通的要鮮美些,不是經常能夠買到,買的時候還要拿瓶底有「曬」字的空瓶去換。我們家喜歡用曬字醬油,碰到了總是多買幾瓶。

八爺爺經常抽空到龍華寺去看她的師傅,八爺爺的師傅叫衡松(音),還有個叫二師爺的師太。八爺爺沒有說過她自己的法名,所以無從知曉。去之前,她總是先洗個臉,用木梳沾著像木屑泡得有些粘的水(有稱這種黏性水是一種叫「美人膠」的物質泡出來的),把短發仔細地梳理一遍,再換上一套幹凈的青布衣和自己做的布鞋。聽衡松師傅講,八爺爺只要到了龍華寺,就會幫助看殿、打掃清潔和為法事做好提前準備,並與師傅們一起學、誦經和參加做法事。她非常尊重師太和師傅,與師兄們關系都很好,有很好的佛緣。

「文革」中,龍華寺暫停運轉,據了解,寺裏的比丘尼,年齡大的留下看守殘缺的寺廟,年輕和身體好的,白天到離寺廟不遠的武昌手帕廠上班,工余時間各自修練。這個期間,衡松師傅到我們家來過。那天天氣很晴朗,雖然是冬季,但陽光照到人身上暖烘烘的。大約下午三點多,衡松師傅一身灰色冬裝,腳穿快到膝蓋的白色長布套襪和繩帶布鞋,肩掛一個灰色的布包,一看就是出家人。

我第一次看到衡松師傅,覺得她又白凈又清秀,心想,這麽好看的人也會出家?師傅進到院裏,看到我在那裏玩,問道:「陳八姑是不是住這裏?」「是的,是我八爺爺。」師傅微笑著徑直向八爺爺住的後院走去,腳步蠻輕盈蠻精神……那天晚上吃飯時,桌上多了兩碗涼菜,八爺爺說是衡松師傅下午從龍華寺帶來的,一個素火腿,一個素雞子,看起來黃酥酥的,吃到口裏格外的香甜。父親贊不絕口,我們都蠻高興。

後來,衡松師傅又來過幾次,每次帶來的素菜,八爺爺吃得很少,都讓我們分享了。在那個計劃經濟年代,我們總盼望衡松師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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