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华文头条 > 国风

葬于北京房山的高克恭,与赵孟頫齐名的元代画家

2024-05-28国风

走入故宫,我们可能会在不经意间看到一幅【墨竹坡石图】。这样一幅典型的文人竹石画,似乎平平无奇,但仔细留意的话,画的右下方有赵孟頫的题诗:「高侯落笔有生意,玉立两竿烟雨中。天下几人能解此,萧萧寒碧起秋风。」由诗文可以看出赵孟頫对此画作者的推崇。

元 高克恭【墨竹坡石图】故宫博物院藏

诗中的「高侯」,就是在元、明、清三代文人画领域有着巨大影响力的高克恭,他不仅是一位伟大的元代画家,还是当时有着极高声誉的少数民族政治家。有人曾说,如果赵孟頫与黄公望是元代山水画的两座高峰,高克恭就是两山间的云山云海,他没有刻意追求什么风格,却是后人理解元代文人画变迁的重要过渡和桥梁。

高克恭像

房山高尚书

从现有的资料来看,高克恭学画的时间不会太早,留下来的作品也并不多,但作为少数民族画家,其在文人画领域的影响力却极高、口碑极佳。不管是当时还是后世的画家都对其极其认可。

以「逸气」著称的倪瓒提及高克恭时说:「房山高尚书以清介绝俗之标,而和同光尘之内,盖千载人也。」元末明初的画家张羽也在其【临房山小幅感而作】中言:「近代丹青谁最豪,南有赵魏(赵孟頫)北有高。」在元朝,高克恭就已与赵孟頫被公认为是画坛领袖。清代的恽南田提出「米家画法至房山而始备」,认为在高克恭的推动下,宋代米氏父子(米芾、米友仁)的画法才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谈及元朝,就会说到「四等人制」,也就是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高克恭属于色目人,他学过米氏父子的云山,他的【秋山暮霭图】,却有一种挂毯的厚重感和装饰性,满纸流云岚气把画面分成了几个部分,又形成了满幅的构图。他把汉族绘画风格和西域视觉样式混合了起来,影响了后来的画家。

元 高克恭 【秋山暮霭图】故宫博物院藏

除了绘画,还有什么原因使得从元到清的文人墨客如此推崇高克恭呢?要想弄明白这个问题,首先应该从【元史】当中寻求资料,但遗憾的是,在朱元璋一手推动下写出的【元史】竟然没有为官至正三品的高克恭立传,看来只能从与高克恭同时代的邓文原所写的【故大中大夫刑部尚书高公行状】中去找寻答案了。

【行状】中言:「曾祖某。祖乐道。父亨。公讳克恭,字彦敬。其先西域人,后占籍大同。谱牒散佚,莫迹其所始。公之父嘉甫,以力学不苟媚事权贵,为六部尚书器重,归以其女,因奉母夫人翟氏居燕。时皆知名士,嘉甫朝夕讲肄,遂得大究于【易】【诗】【书】【春秋】及关洛诸先生绪言。缙绅交章论荐,世祖召见便殿,奏对皆经世要务。而嘉甫雅不乐仕,归老房山。生子五人,公其长也。」

文章的开篇就提出高克恭是西域人,其父高嘉甫为当时的名士,对儒家学说非常了解,他得到了一位六部尚书的器重,尚书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学者马明达经过考证,认为招高嘉甫为女婿的就是在蒙元前期立下显赫功业的史秉直。这也就难怪高克恭在被世祖忽必烈召见时,「世祖顾问再四曰:‘是高嘉甫儿耶?’赐中统钞二千五百缗」。有了这些显赫的政治关系,高克恭在元代也算是一个「有根脚」(门第显赫)的色目人了,因他有着较为深厚的儒学功底,可以说就是长着一张异族面孔的儒生。

高克恭虽在山西大同出生,随后跟随其父一直在大都(今北京)的房山生活,最后也是安葬于「房山之原,从嘉甫先生之兆」,所以其号为「房山」或「房山道人」。正如元人姚庸在高克恭【青山白云图】的题跋中所言:「高尚父坟,今在房山平头岗下。」但清代所修的【房山县志】卷三「古迹」中则言:「高克恭墓亦在平头岗,今已无考。」

元 高克恭 【林峦烟雨图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高克恭江南三事

高克恭从27岁步入官场出任京师贡补工部令史开始,一直到62岁病逝,宦海几十年中,有相当长的时间在江南工作,也在江南有着扎扎实实的政绩,尤其是其中三件事与读书人关系极为紧密,尤为江南文人所称颂。

第一件事情就是辞官为汉族官员畅师文鸣不平。畅师文也就是畅纯甫,正如【行状】中所言:「元贞改元之明年,迁山南江北道廉访副使。时,畅公纯甫为佥事,公疏诣台,言不可居纯甫之上者有三,大概谓:纯甫自大师南征,即掾行省,扬历中外几二十年,而某资历尚浅。纯甫文学行谊,复出伦辈,高风劲节,夙所景慕而不能及。况兄事纯甫,义则兄弟,情均骨肉,躐等居上,情实未安。」

高克恭辞官的三点原因说来也简单,第一就是资历没有对方深;第二就是思想境界没有对方高;第三就是兄弟情深,位居其上「情实未安」。这三点原因一说,西域汉子的率性袒露无遗,让江南这帮整天想当官儿还当不上的文人情何以堪。这也就不难理解元末学者危素在【题高房山画】的诗文中也谈及此事:「房山居士高使君,系出西域才超群。中原文献绍遗绪,艺苑书画当清芬。辞官巴蜀让僚友,此事今无古或闻。北游易水访陈迹,但感宿草迷荒坟。」虽然「辞官巴蜀」是危素犯的一个地理小错误,但由此也看出危素对于高克恭的赞赏。

第二件事情就是推荐「五俊」为官的事情。【行状】中谈道:「尝举江南文学之士敖君善、姚子敬、陈无逸、倪仲深于朝,皆官郡博士。敖、陈相继死,公每念子敬贫且年逾五十,自刑部白之都堂曰:‘荐贤非秋官职,然不敢以避嫌后贤士。’宰相从其言,将官之七品,吏部厄以诠法,不果行。疾革,语及,犹太息。文原自公为都有事使杭,首受公知,亦与在举中。」

元代直到仁宗皇庆二年(1313),也就是高克恭去世三年后才开科举,在此之前,北方已经八十多年、南方也有四十多年没有开科举。没有科举,对于很多汉族儒生来说就几乎没有为官的机会。南宋诗人谢枋得所著的【叠山集】中谈及:「滑稽之雄,以儒为戏者曰:我大元制典,人有十等:一官耳吏,先之者,贵也。贵之者,谓其有益于目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贱之也。」这其中所谈到的「九儒十丐」虽非事实,但也算表达出元代儒生的苦闷。

于高克恭而言,他推荐的也绝不仅仅是这五位读书人,【行状】中还谈到高克恭在担任江浙左右司郎中时「择中外有才望之士为守臣,闻诸朝,后经擢用,而不知公所荐也」。只是推荐「五俊」的事情影响较大,常被江南文人称颂。

在「五俊」中后世最熟悉的就是为高克恭写【行状】的邓文原,不仅仕途上发展的比较顺利,最后成为翰林侍讲学士,此外凭借其书法作品与赵孟頫、鲜于枢并称为元初三大书法家,还有【巴西文集】等作品流传于世。相比于邓文原,其他四位的发展就并不理想,当然这其中不排除个人能力的因素,但也要充分理解当时元朝官场的大环境。关于用人方面,元朝的当政者还是始终把持着上层统治者必须是蒙古、色目贵族,汉族官员极少能够进入权力中心。就算「五俊」中仕途发展最好的邓文原曾担任过地方官,但到了京城还是只能做学术工作。

此外,在元代的汉族官员中,儒生数量是极少的,更多的还是通过吏进身,这也与蒙古统治者的认知有关系,他们更倾向于认可实用的技能,而对汉族的典章制度并不了解,也不认可。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高克恭作为色目官员,能够凭借着自身的力量为汉族儒生谋取进阶的机会,自然得到很多江南儒生的推崇。

第三件就是高克恭在江南落实儒户政策的事情。【行状】中谈到「前是,籍户口,有司期会火急,文书旁午。儒士例蠲(juān)徭役,而故籍漫无可省,执政持论可否,期岁不能决。公主,则凡以儒籍占者,皆定为户。士得自拔于氓隶,皆感激泣下」。

「儒户」制度也是元朝的一种政治制度,在北方需要经过考试,在南方则由地方统一报送,不经过考试。「儒户」是有特权的,每家「儒户」可以推举子弟一人,免费上官学,此外就是只纳税粮,其他科差都可免除。虽然具体的措施在不同时期有所不同,但总体来说比普通民众享受更多国家补贴。元灭南宋以后,从至元十二年(1275)至至元二十八年(1291)一直在推进江南儒籍的建立,但正如【行状】中所言,这项工作一直在被拖延,这也就意味着很多儒户家庭不能享受相应的优惠政策。高克恭上任后,「则凡以儒籍占者,皆定为户」,不仅快速确认了儒户的问题,还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儒户的范围,可以说为江南儒生争取了实实在在的利益。

文人画之四要素

高克恭为官多年,他的政治业绩绝不仅仅就是这些为江南读书人谋福利的事情,但作为一位元朝的色目官员,理解江南文人的困境,并为他们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对于江南儒生而言,这位「九州以外」色目官员不就是「不远万里」、「毫无利己的动机」的好官吗?而这位好官的画还画得非常好,谁能不去夸赞一番呢?这不由得使人想到1921年陈师曾所发表的【文人画的价值】中的一句:「文人画之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学问,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对照这个标准,高克恭甚至超额完成了任务。

谈及这些,也丝毫不想否认高克恭在中国文人画历程中的作用和价值,但想来也只有了解这些,才能不仅从画风上知道高克恭继承米氏父子,并在此基础上又借鉴董(董源)巨(巨然),在「师自然」的基础上终成自家风格,还能够从更深入的文人画价值的视角来理解高克恭以及他的作品。在各种文化传承的方面,他都对元初民族融合和南北文化交流产生了积极影响。

到了晚清时期,高克恭的作品已经伪作泛滥,真品较少。【元史】等史料多说高克恭于至大三年(1310)去世,明、清古籍中收录的高克恭的作品,有明确纪年的11幅作品中竟然有6幅创作于1310年之后。1935年,海派画家陈定山作为故宫博物院聘请的艺展书画部审查委员,在参观即将在英国伦敦举行的「中国艺术展览会」在上海的预展(这是故宫展品第一次海外展出),当看到其中一幅署名高克恭的【雨山图】,直接鉴定为「伪」,认为「此王石谷(王翚)早年戏笔也,一望即见」。陈定山是晚清名画家吴待秋的徒弟,对于四王(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清初画坛的正统派)的作品还是极其熟悉的,看来模仿高克恭也是大画家王翚的拿手好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