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华文头条 > 文化

他用有着8000多年使用历史的生漆,修复上海老建筑、古建筑

2024-04-16文化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杨力佳/文、图(署名除外)

在闵行博物馆里,收藏着一只直径达158厘米的脱胎夹纻漆盘,那是由闵行区非遗项目「生漆调制和运用技艺」传承人袁荣富历时3年打造而成的。一层层贴麻布,一道道刷生漆,一次次地打磨……每一道工序都精益求精,追求极致,这件作品一问世便刷新了国内漆盘制作的纪录。而这仅仅是他众多作品中的一件,几十年来,袁荣富运用有着8000多年使用历史的生漆,修复了一座又一座的老建筑、古建筑,让它们恢复往日光彩。

受访者/图

「推的是生漆,磨的是心性」

生漆又称国漆、大漆、土漆、老漆,是我国著名特产,被称为「涂料之王」,在我国己有8000多年的使用历史。何为生漆调制?袁荣富告诉记者,从漆树上收集到的生漆原液是不能够被直接使用的,需要经历配漆、滤漆、炼漆等步骤,才能最终成为漆膜坚固、附着力强、光泽度好的优质涂料。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反复推磨,推的是生漆,磨的是心性。

从1980年进入上海国漆厂工作,袁荣富已经和生漆打了40多年交道。从配漆工人到生漆销售到车间主任再到技术科长,在厂里的10多年青春岁月里,他打下了各个环节的坚实基础。

「刚进厂的时候,用现在年轻人的语言来说,我就是一个‘小白’,但是我记性好,笔头勤,每次师傅做示范,我都会把记录的草稿纸收集起来,将这些配方熟记于心。」袁荣富回忆道。而这些草稿纸,其实只是盖在生漆桶上的牛皮纸的边角料,如今把它们堆叠起来有30厘米高。

在车间做了3年配漆工人后,袁荣富被调去门市部做生漆的销售工作,热心肠的他在做售后服务时,开始接触老建筑的修复工作。「1983年,第一个项目就是渔阳里。」 袁荣富回忆道,「当时负责修缮的同志在我这里买了生漆后表示不太会用,于是我就帮忙找了一支有着丰富生漆使用经验的队伍前去,自己也隔三岔五地去现场监工。在这个过程中,我不光对技术的运用有了更深的理解,也对上海的老建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希望一代又一代的人可以继续看得到这些老建筑、古建筑,从历史中汲取力量,而要让它们恢复往日的神采,最传统的生漆自然不能缺席。」

同年,袁荣富跟着师傅参与了城隍庙的修缮工作,由于生漆的自然干燥对温度和湿度的要求都颇为严苛,所以工人们不得不在脚手架外铺设草甸来遮挡阳光,费时又费力。「生漆优点那么多,唯独抵不住紫外线的破坏。之前在修缮渔阳里的时候,主要是针对地板、门窗,都在室内,所以没有碰到这样的问题,但是更多的老建筑、古建筑修复是在室外,都得靠天吃饭,所以我和别人开玩笑说,一年到头都很忙,唯独收麦子和吃大闸蟹的时候最空,因为这两个时段的季节最不适合施工。」袁荣富说道。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给自己出了一道题:可不可以调制出不同配比的生漆来挑战这个天生的短板呢?

受访者/图

后来有一次,袁荣富接到绿波廊修缮项目负责人的求助电话——生漆刷上3天了,依旧没有干透,拖了项目进度。袁荣富立刻赶到现场,发现由于没有树荫遮挡,温度又高,导致了生漆不干的局面,于是,他赶紧根据现场气候情况调整了配漆中桐油的比例,问题迎刃而解。

如此的精准、高效,得益于袁荣富多年行走产地的丰富阅历。至今,在他工作室的入口处,依旧挂着一张他年轻时去外地出差的照片——一个风华正茂的上海小伙正挂在一棵漆树上收集生漆。「贵州出产的生漆抗寒性、耐热性都比较好,湖北出产的生漆抗寒性更好,陕西出产的生漆油性足、亮度好……每个地方出产的生漆都有不同的个性,哪怕是同一座山上,也会因为高低阴阳的不同而出产不同特性的生漆,这些都需要了然于心,那么在做配漆的时候就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扬长避短,度身定制。」

「我就是要做别人没有做过的事」

袁荣富告诉记者,自古以来,不止建筑物木结构,家用家具、木制器皿也多用生漆做涂料,直至上世纪末,生漆才逐步被化学漆替代,现在只有红木家具和高档中式家具还在使用生漆。

闲谈中记者无意间发现,袁荣富右手的好几根手指上是没有指纹的。「全都磨光啦。」袁荣富解释道,「做漆器需要靠手磨,而且还不能戴手套——要靠手感来判断漆器的平整度和光泽度。」2008年,一个来自大洋彼岸的漆画创作邀请,让袁荣富从一个技术男转变成了手艺人。在位于华漕手工技艺体验基地的工作室——国富坊里,记者看到了他这些年来他潜心制作的各式各样的漆器,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袁荣富对漆盘情有独钟,而在这些光鲜亮丽的作品背后,是无数次反复的贴布、刷漆、打磨……在他看来,要想把漆器做好,既要耐得住寂寞也要动得了脑筋。

在所有的作品中,最为弹眼落睛的,莫过于放在正中央的一套仿晚清大漆贴金古桌椅了。原来,在2013年的时候,上海博物馆找到袁荣富,邀请他帮忙复制一只上海宋庆龄故居里的鼓凳,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古董家具的复刻工作。「当时看到原物的时候,凳面已经磨损得非常厉害了,只能依稀辨认出大概的图案,这给我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挑战。于是,我翻遍了各种资料,光是回形纹就找了好几种,经过反复比对、推敲后,才最终定下了方案。项目交付完毕后,我自己又多做了几个,凑成一套,也算是对这次颇具挑战性工作的纪念。」

挑战性,一直贯穿于袁荣富的整个职业生涯中。1998年,随着产销量的萎缩,袁荣富决定趁年轻出去闯一下,于是选择辞职创业。在创业的第二年,他就接到了一个大项目:上海大观园的修缮工程。「那年冬天又冷又干,呼呼的西北风刮了好多天,导致在刷牌坊的时候生漆一直干不了,一直往下滴。我随即调整了配比,重新调制了生漆,但是,这还不够,我要把之前拖延的时间抢回来,于是,我邀请大家一起在牌坊下面吃火锅。」说到这里,袁荣富调皮地朝着一脸难以置信表情的记者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吃火锅这一招其实是对症下药,等热气腾腾的水气上来后,温度、湿度都提高了,生漆干起来就快了。」下周,袁荣富还要去一次嘉定孔庙,那里的修缮工作已经进入尾声。弹硌路上的三座牌坊,蓝绿色的大字泛着珠光煞是好看。「20多年前的那次修缮,我也参与其中。这次呢,我在生漆里面加入了一些贝壳粉,刷上去之后再用丝瓜藤把它们拉出来,这是参考了古代做犀皮漆的方法,感觉毛茸茸的,增加肌理感。而且,这样的修复方法也可以让效果保持得更久。」袁荣富说道,「要把生漆刷好,就得避开阳光,以三座牌坊为例,其中两座是东西向的,一座是南北向的,那么早上呢就刷西面,下午就刷东面。所有的生漆都要刷三遍,阳光面紫外线更厉害还锝多刷两遍。」

当记者问起袁荣富从业以来究竟修复过多少座老建筑、古建筑时,他想了半天,实在是数不过来,也正因此,他正在计划和上海市文物保护工程行业协会合作,一起出一本书,将所有的修复项目记录下来,形成可参考、可复制的模式。他告诉记者,现在,他的古建筑修复团队的成员都在50岁以上,随着大家年龄的增长,很希望可以有更多的年轻人加入进来,继续将这门手艺传承下去,这不光是技艺的传承,更是文化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