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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战死沙场。西原为了报复,在议和时,指名让我和亲

2024-02-01文化

夫君战死沙场。

西原为了报复,在议和时,指名让我和亲。

我被迫二嫁,成了西原王身边的侍妾。

见我傲骨难驯,他将夫君做成了人彘,送到了我面前。

我流着泪,软下了腰肢。

从这天起,我一天比一天温柔乖顺。

我要做把温柔刀,彻底铲除西原。

1

周牧远站在我身后,双手环住我的腰。

他的声音缱绻:「阿筠,我们就这样相伴一生,好不好?」

「好。」

我笑着答应他,去牵他的手。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可我总怕你丢了。」

「怎么会?」我回过头去想安抚他,却看不见他的脸。

他突然从我的身后消失了。

我突然惊醒,冷汗沾湿我的寝衣。

同样的梦,三年来我做了无数遍。

古鹰走进来,点起一星微弱的烛光,熟稔地接过我换下的寝衣:「夫人又惊醒了?仍旧睡不安稳吗?」

古鹰没有及时把烛火熄灭,我听见她走出去的脚步声停止,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夫人睡了吗?」

「回禀大汗,夫人梦中惊醒,如今才睡下。」

宗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任凭他接近也无动于衷。

他在榻边坐下,大手抚上我已经有些湿漉漉的鬓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心思缜密如他,一定知道我没睡,可是我只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走。

我们这样相互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我强撑着睡意,终于感觉到他要离开,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

我醒时天才蒙蒙亮,古鹰端了一碗粥进来,我却没什么胃口,她见劝说无益,只能走到榻边为我捻了捻被角:「时间还早,夫人若是还觉得困倦,就多睡一会儿,如今西原将要入冬了,夫人本就体弱,更要注意着身子。」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下去吧。」

古鹰只是退了几步,仍继续说:「大汗昨晚来看夫人,留到很晚才离开。

夫人身子特殊,不适应西原的气候,西原的医官也难以看好夫人的病,大汗前几日特地命王妃去寻了中原的医官来为夫人瞧病,今日大约要到了,夫人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唤奴婢一声。」

「我知道了。」

我的小腹突然有些作痛,皱着眉冲她摆了摆手。

我歇到晌午,才方觉得有些精神,还没来得及穿戴洗漱,王妃上方婕就带着那位中原医官进来了。

我远远看见那位医官的眼睛便觉得眼熟,待他一瘸一拐地走近后我瞧见他的医箱内侧一个熟悉的冰晶图腾,更加确定了我的猜测——他是从前周府的医官常医师。

我瞥见他脸上还有难以遮掩的伤,腿脚也不好,想必他也是被宗晟抓到西原的,若是他伪装得好,大家应该都还没能发现他是周府的人。

常医师为我把脉,上方婕站在一旁注视着我,我回盯她的眼睛,恍惚中看出一些同情来。

常医师把完脉,抬头望向我的眼睛,嘴唇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上方婕关切地问道:「医师是中原人,自然对中原人的身子更熟悉,可看出什么来了?」

「禀王妃,夫人这是……有身孕了。」

常医师深深地对着上方婕行了一个叩首礼,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

古鹰迫不及待想要去告诉宗晟,却被上方婕拦住了,看着我的眼神有犹疑,也有痛苦,她只是问:「乐筠,你想让他知道吗?」

我紧紧握着被子的手骤然松开,释怀一笑:「这么大的喜事,自然要告诉大汗,古鹰,去吧。」

宗晟到得比我想得还要快,他冲进来的时候好像这屋内谁也没有,只有躺在榻上的我。

西原宗氏汗王宗晟,骁勇善战,其战术之勇猛多谋令人闻风丧胆,在马背上肆无忌惮迎风驰骋的他竟然如此小心翼翼地抚上我的小腹,声音轻柔:「筠儿,我们有孩子了。」

我覆上他的大掌,惨淡一笑:「是啊,我们居然有孩子了。」

这是宗晟的第一个孩子,他很看重,在我房内安排的人手本就不少,他又加了一倍,西原最好的药材食材流水一般往我的屋内送。

「倒不是看重我,只是怕我把这孩子杀了。」

我睨了一眼古鹰送过来的汤药,这是常医师特地为我开的保胎药,最是符合我的身体,早年间我身体受寒,本就容易滑胎,如今又生着病,胎像更是不稳。

古鹰取了一碟蜜饯来,送至我的嘴边:「夫人爱吃甜的,王妃特地命人送来的蜜饯,夫人服完药便拿这个清清口中的苦味吧。」

「我现下乏了,你将药放着,我自己会喝。」

古鹰犹疑不肯退,我直了直背,眯眸道,「大汗派你来照顾我,不是派你来监视我的。」

她退下,我见她的背影离开庭院,才将那碗药倒入案上的盆栽中,这盆兰花喝了三个月的安胎药,长得越发好了。

碗底见空,有一颗雕着凤凰的小银球。

母后说,我出生那年是宣元七年的夏末,京城的秋天来得比往年早一些,天气很凉爽,城北的桃花坞改种了桂花,丹桂飘香。

彼时西原宗氏作乱,外祖父率李家众将领大败宗氏军,我出生啼哭响彻内殿的时候,前方战线恰好传来捷报,父皇说我是上天赐予他的宝贝,是大齐的福星。

我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阖宫上下都宠爱的平国公主,父皇的璇贵妃娘娘待我最好,我的及笈之宴就是她一手策划操办的。

2

宣元二十二年秋,我第一次见到宗晟,那个时候他还不叫宗晟,他是西原上方氏的二公子,名叫上方晟。

当年西原阿古氏与上方氏起冲突,皇祖父借此机会收编西原,两族投降,宗氏作为西原最后一族也终于被大齐制服,至此,大齐彻底统治西原。

上方氏首领这次携妻子亲自来京为我庆生,彰显其对大齐的忠诚,也能更好地消除父皇的疑心。

十八岁的上方晟和京城其他的儿郎完全不一样,宴会这么长时间,我都没见过他的嘴角上扬一下,京城最好的百戏坊中有西原的演员,那么精彩的表演惹得哄堂大笑,他却眉眼都不见得弯一下。

我不喜欢这样的人,明明是我过生辰,他却这么败气氛。

可是上方晟实在好看,眼眶深邃,鼻梁高挺,皮肤被西原的阳光晒成小麦色,与京城的人大不一样。

我从前只知道西原人粗蛮,却不知他们还有这样的帅儿郎,我实在是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我盯得次数多了,突然和他对上了视线,他那样的眼神,像荒漠之上的一匹孤狼,总让我想到四个字,狼子野心。

我把目光移回舞池之中,百戏坊的戏已经结束了,为首的演员站在正中央,垂着头等待我的赏赐,父皇说,他们都是我的子民。

母后与璇娘娘在御池为我准备了惊喜,侍女们蒙着我的眼睛,带着我进入御池畔,我已经听到了齐骞的笑声,他是太子,也是我的胞弟。

「大姐姐!」齐骞一手拿着桨,一手用力地挥舞,郑美人站在我身侧又是笑又是担心。

与他同划一条船的人是周牧远,他就要过十八岁生辰了,一身月白色锦袍穿在他身上,当真叫人看着炫目,周牧远是全京城顶顶好的男儿。

周将军与外祖父一同在西北镇守,他是周将军独子,三岁启蒙,四岁习武,八岁便能行文,名声撼动京城。

他们在船上舞剑,剑锋破风的声音清脆悦耳,我身后站满了命妇、宫妃和各家的小姐,她们无不恭维我的如天之福,可我眼里只有周牧远。

我看着他下了船,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一枝荷花,这样的季节,难得还有开得这么好的荷花。

齐骞在一旁噘着嘴:「大姐姐眼里只有牧远兄,大姐姐没看到我吗?」

郑美人怜爱地抚了抚他的头,安抚道:「大姐姐最喜欢的就是你,周小将军哪里比得了呀,小将军说是不是?」

周牧远没说话,他看着我接过荷花,悄悄红了耳朵。

我望着他眼睛,却隔着他的看见了不远处的上方晟,他面无表情地一个人站着,既不和上方氏的夫人大公亲近,与他的妹妹上方婕也无话可说。

母后准备了晚宴同邀各命妇小姐们一起,齐骞一定要拉着我在御池多玩一会儿,母后拗不过他,特地嘱咐了奶娘们好多话,御池很深,若是一不小心跌落进去十分危险。

他们走后,我注意到了站在角落里的齐厉,他是父皇的第二个儿子,他母妃原是宠冠后宫的陈贵妃,几年前被打入冷宫了,齐厉待在皇子府中,一下子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

「厉儿想跟我们一同玩吗?」

他站在角落里扣着自己的手指,齐骞拉着我的衣袖,对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上方婕,她和那些小姐们玩不到一块去,落单了。

我对她招手,她对我福了福身。

孩童之间不过初见时面生,我们四个很快就玩熟了。

我蒙着眼睛在河畔抓他们,突然觉得有人用双手推了我一把,我后背一轻,没有预兆地就落入了水中,隔着透光的纱巾,我只能看清推我下水的人是个子不高的男孩儿。

除了齐厉,没有别人。

我不会浮水,也想不通为什么齐厉会这么对我,只能在水中一直扑腾,我从没觉得何时会如此无力,那些奶娘们似乎没有人会浮水,也不敢跳下来救我。

我就快没有意识的时候,一只大手将我捞了上来,我对上了他那双狼一样锐利的眼睛。

我呛了水,说不出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对上方晟道谢,他就拉着哭哭啼啼的上方婕走了。

上方晟救过我这件事情好像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看见是齐厉推的我,我无意去与他计较,只同母后、璇娘娘和郑美人悄悄说了这件事。

我的生辰宴结束后,上方氏的使臣在驿馆待了一天便走了,临走之前,我收到了上方婕送给我的礼物,那是她身上配的孔雀石,有股淡淡的清香。

我再也没见过上方晟。

3

宣元二十五年,璇娘娘问我,喜不喜欢周牧远。

我在看周牧远给我写的信,被她吓了一大跳。

周牧远两年前随周将军去了镇山关历练,今年就要回来了。

他在信里写遍了镇山关的风光,那里磅礴、绮丽,又浪漫、神秘,父皇给我的封地平国城就在那附近,日后我们若是成婚,大可到平国城去定居。

我看着璇娘娘温柔的眼睛,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纤细的手指抚上我的发丝,指尖那么柔软。

我喜欢和璇娘娘亲近,我不知道母女之间是怎么样的,可我总觉得我与璇娘娘更像是母女,就像郑美人与齐骞更像母子一样。

但是我们都是母后的孩子。

「乐筠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璇娘娘的眼睛泛着泪,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流泪,「你父皇与母后正为你择夫婿,外祖父替你看了几家好的,可璇娘娘与皇后觉得,还是要乐筠喜欢最要紧。」

「女儿喜欢牧远哥哥,自小便喜欢。」

我从未这么坚定地选择过一个人。

璇娘娘笑得很欣慰:「既然是乐筠觉得好的,我们便都能给你。」

这一年秋天,周牧远赶回来给我过十八岁的生辰宴,宴会之上,父皇为我们两人赐婚,还另外批了京城附近的封地给我,可是我喜欢平国城的风光,周牧远对那里的描述无时不吸引着我。

父皇故作生气地板着脸:「乐筠成了婚,就迫不及待要离开爹爹和母后了吗?」

「儿臣可没说。」

我和周牧远共握的手藏在衣袖之下,他手心都出汗了。

征战沙场的小将军也会这么紧张吗?

父皇最终还是顺了我的心意,命人在平国城修了一座公主宅邸,我与周牧远在京城办了一次酒宴,又回到平国城当着他父母的面又饮了一次合卺酒。

在平国城的这一年,是我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好时光,璇娘娘不如母后忙于宫中事务,她常常求了父皇来看我,生怕我吃不惯平国城的吃食,还给我送了好几个京里的厨娘来。

周牧远在军营里很忙,可是他还是日日赶回来陪我用晚膳,我闲来无事,也钻研些平国城的风俗习惯,这里靠近西原,与西原的风俗大有相似。

我很爱这里的百姓,他们粗犷却淳朴,待我极好。

周将军一家常年镇守平国城,周将军与夫人是战无不胜的守护神,周牧远又是年少有为的小将军,百姓对他们爱戴有加,连着我也颇受他们尊敬。

宅邸旁边住着一家经营武器的富商,那家的全夫人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把平国城好吃好穿的给我搜罗来,后来百姓们知道我与全夫人交好,便总是托那位夫人给我送礼物来。

礼物没有多贵重,他们知道这些比不得我在京城见过的那些东西宝贵,可他们喜欢,也觉得这份欢喜应该有我的一份。

全夫人不久前才诞下一女,我看着那粉雕玉琢的孩儿好生可爱,怎么抱都抱不够,全夫人便打趣我:「公主与驸马感情如此好,何不自己生一个?你们一个俊俏一个美丽,生下来的孩子不知该有多好看呢。」

我只是笑笑,常医师为我请平安脉不曾有一日缺席,也渐渐摸透了我的身子骨,年少时那次落水虽无大碍,却让我因此受了寒难以受孕,即使有了孩子,也很难保住。

4

宣元二十六年,齐骞的太子妃诞下一位小世子,周牧远和我一同回京庆贺世子百天。

宴席之上,孩童的欢笑声不绝于耳,太子妃祝我早得麟儿,我只是笑笑,兀自灌下一盅酒。

周牧远能看穿我所有心思,知晓我喜爱孩儿,也知晓我内心遗憾,紧紧握着我的手,安慰道:「阿筠,我们两个能相伴一生,已经胜过这天底下千千万万的有情人了。」

他上过战场,见过多少有情人生离死别,他总是对我说,我们都能平安,就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奢愿了。

我们成亲几年,一同看了西北春夏秋冬,这里的春与夏,属实不如京城的美,可是这里的秋冬倒是颇叫人着迷的,秋风猎猎,草原之上一片金黄,我与周牧远驰马在草原上,这里的自由肆意是京城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可是我没想到他一语成谶,安稳的日子我们确实没过多久。

宣元二十八年,父皇驾崩,齐骞登基,改号乾正,同年他发现齐厉有不臣之心,将他发配至镇山关附近的小城中,美其名曰养病,实则软禁。

可齐骞的手段还是太软了。

齐骞登基后,原本称臣的西原中长离氏族突然蠢蠢欲动,总是在边境扰乱百姓安宁,周牧远也愈加忙于练兵,我们连一同用晚膳的时间都不多了。

我记得我最后一次见到穿着军服的周牧远,是在离我二十一岁生辰还有二十日的日子,西北的秋色已经初显,我们原本计划今年一同回京,看望母后与璇娘娘,正好还能看看齐骞和他的孩子。

但是周牧远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不曾回府,回京的事情也一再搁置,这日他好不容易从军营中脱出身来,却绝口不提我的生辰该如何过。

他只握着我的手,目光柔柔地看着我:「阿筠,太后与太妃娘娘定然想见你,你如今启程回京也为时不晚。」

「但是你不会陪着我了对吗?」我反握住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却被他躲开。

从前军营中有再棘手的事情,他也会一并告诉我,我们一同想办法解决,可是这次他瞒着我,连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他的下属突然火急火燎地闯进来,要说的话却在见到我的那一刻憋了回去,犹疑地看了一眼周牧远,我斥他:「说!当着本宫的面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周牧远松开我的手,披上披风便驾马出去,丢了一句话在风里:「送公主回京!」

周将军是战无不胜的将军,周牧远更是平国城里一等一的骁勇善战,令敌人闻风丧胆,从前有战事,他只会轻描淡写地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一句:「等我回来。」

可是这次他没说,他不会回来了,我总有这样的预感。

那一晚我不顾下属的阻拦,驾马直奔军营,我与周牧远并肩而站,对他道:「我是大齐的公主,是你的妻,纵是死,也应当同你一起。」

周牧远什么都没说,望向我的眼神里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他握着我的手越来越紧。

印着冰晶图腾的营旗和大齐的图腾在风中猎猎作响,这晚的风特别大,我却觉得格外平静。

这次与西原的纷争并不是长离氏造反这么简单,带领长离氏攻破镇山关的是当年被灭族的宗氏遗孤,他们说他叫宗晟,宗氏被灭以后成为了上方氏的养子,如今他羽翼渐丰,一心为宗氏报仇,他的战术勇猛,直捣镇山关,打了大齐的军队一个猝不及防。

平国城虽为边境,但是数十年来少有战事,突然的动乱打乱了百姓们原有的安稳生活,这些日子我看到最多的场景,便是他们背着包袱拖家带口地逃跑。

周牧远有意撤离平国城的百姓,这样便于最大程度地减少伤亡,可是战争之下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们离开自己的家园,又有什么地方能让他们安身立命?

5

乾正二年冬,周将军与周夫人殉国镇山关,周牧远杳无音讯,宗晟的军队也已经是苟延残喘,双方不过争个你死我活。

外祖父的军队本能及时驰援,却在赶来的路上被镇山关北城的人耽误了时间。

他们一个个都说周牧远死了,其实我并不觉得周牧远死了,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死在宗晟这个莽夫的手里,况且他们连周牧远的尸首都没有找到,凭什么叫我节哀?

出征前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阿筠,活下去。」

可是我们明明说好要一起白头,他凭什么留我一个人?周牧远,你凭什么?

我对着周家破败的府邸问了好多遍,没有人回答我,母后与璇娘娘派来内官接我回京,我头一次觉得平国城的冬天这么冷,于是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璇娘娘因为担心我,鬓角都白了,她拉着我的手,一刻也不愿意放开,还是郑太妃劝她:「公主舟车劳顿,姐姐不要再与公主在风口叙旧了,如今公主回京,相见的日子还长着呢。」

璇娘娘轻轻抹了一把眼泪,笑了:「你看我,光顾着迎接公主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叫人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紫米薏仁粥,如今还在炉上热着,我们快快进宫。」

我应声道好。

在京里的半个月,我见了不知多少人,谁家的命妇小姐要来拜访我,母后与皇后哪天又要来看我,璇娘娘与郑太妃什么时辰做了什么点心给我送来,凡是侍女进来通报的,我一一接见,不曾少了礼数。

在宫里,我只是平国公主,不是周牧远的遗孀,齐骞特意下令不许旁人强调这一层身份,美其名曰为了方便我日后改嫁。

「皇姐年轻,日子也还长。」

我给了齐骞一个耳光,他与周牧远同窗之情数载,他怎么还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齐骞捂着被我扇了一边的脸,只是叹气:「皇姐,论亲疏远近,你是我的胞姐。」

没有人跟我提起周牧远,甚至连他名字中的字都要规避,我知道他们不想让我伤心,所以我也表现得无波无澜。

再次听到有关周家的消息,是齐骞封了周家满门忠烈,包括周牧远那个仅有四岁的胞弟牧沿。

我知道齐骞本意,是留下一个孩子好制衡周家,他毕竟是帝王,不想竟阴差阳错为周家留下了最后的血脉。

外祖父在镇山关北城耽搁的事情也已经查明,是齐厉暗中作祟,导致镇山关大败,还拖延了援军到达的时间,但是真相查明再进行追捕时,齐厉已经逃到了西原。

「陛下封了周将军为英勇公,周夫人为忠毅侯,周小将军为镇国大将军,还有公主为一等夫人。」

侍女向我传达了齐骞的意思,我握着簪子的手猛地一紧,簪子刺破了我的手心,血液汩汩流下来的时候,我的眼睛也湿了。

璇娘娘着急忙慌地跑进来要给我包扎伤口,我扑在怀里放声大哭:「璇娘娘,好痛!」

我哭了好久,璇娘娘与母后就一直守在我的身边。

待我清醒了,突然存了疑心,齐骞之前一直不让旁人提起周牧远,如今却高调封我为一等夫人,这当中必然有隐情。

「西原议和,点了名要求娶平国公主。」

璇娘娘眼里含着泪,语气却是恨恨的,「陛下怎么肯让你受此屈辱,这才封了你一等夫人的身份,想来有这身份在,西原那边也不可厚颜无耻地再逾矩。」

「娘娘,公主,不好了!」璇娘娘身边的荏姑姑跑了进来,「西原派来的使臣执意要平国公主,不然不肯轻易议和呢!」

「宗氏指着自己的残兵败将还想妄图再攻打我大齐?简直是痴人说梦!」璇娘娘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语气变得和缓起来,「阿筠别担心,无论如何,我与你母后也断不会将你送到那地方去。」

我最终仍回味着药的苦,淡淡开口道:「不必了,我去。」

西原与大齐的对抗断断续续了这么多年,受苦受难的永远是边境的百姓,这仗宗晟未必想打,但是大齐好不容易平定了边境,是时候休养生息,切不能再出乱子了。

若是我一人能换边境片刻安宁未尝不可,更何况我现在,是带着周牧远的期盼一起活的。

6

我是宗盛身边的侍妾,还是一个被他百般堤防的侍妾。

可是我根本想不通他为什么不拿我去换西原更需要的药材与马匹,唯我一人,并不能给他的军队带来任何增益,更何况我与他不过从前的一面之缘。

我只能猜到,他是拿我泄气,他要把从前高高在上的人拽进尘埃里,所以他尽他所能羞辱我,折磨我,不过是为了满足他心里的快感。

我在西原见到了上方婕,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哭包了,她的长相颇有草原的野性,她对我说,宗晟不喜欢旁人忤逆他,他身边的人性子越软,越容易生存。

可是我不一样,我代表着大齐的尊严,绝对不可能轻易向宗晟低头。

宗晟对女人是没有怜惜的,尤其是对我,我冷脸待他,他便在床榻之上对我百般折磨,他总是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疼得我几乎觉得我的骨头要碎了。

趁着他睡着,我从枕头之下掏出一把匕首直指他的脖颈,而他快速反应,转过我的手腕,刀剑对着我,嘴中却是调笑:「能被平国公主杀死,算不算本王人生之幸呢,毕竟你们中原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

直到他离开,我都没有缓过神来,所幸的是,从第一天开始,他就不可能再在我的床上留宿了。

「平国公主,倒是个硬骨头。」

宗晟是这么评价我的。

「你可还满意?」

他冷笑,丢开我的脸:「到时候宗氏与上方氏的宴席,你为大家舞一曲吧,正好让他们也见识见识,你的腰肢有多软。

本王还有礼物要送给你。」

宗氏全族的宴会上,我看到了坐在末席兀自喝酒的齐厉,他会投奔宗晟,我并不意外,我只觉得他蠢,潇洒王爷的日子不过,偏要来这里当外族人的狗腿。

宗晟命人给我准备的舞裙单薄,他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一览无余,我听见了来自那些大臣们的嘘声,他们毫不顾忌地调笑,而宗晟无动于衷。

上方婕打碎了一个瓷瓶子,白瓷溅了满地,我赤着脚躲避不及,被碎渣扎到了脚心,上方婕向宗晟进言:「晟哥哥,中原女子的舞技如此一般,当真是比不过西原的小小宫女,不如还是别跳了,省得脏了大家的眼。」

「正好,本王有份礼物要送给平国公主。」

言毕,台下押上来一个人,他被蒙着面,只留一双眼睛,已然气息奄奄。

对上那双眸子的一瞬间,我就知道那是我的周牧远,他根本没有死,宗晟把他绑到西原,不允许他赴死,百般折辱他,今日便是其一。

「平国公主可认识这是谁?」宗晟问我,我看着他眼中极尽的嘲讽与戏弄,一时间觉得一阵恶寒涌上喉头。

周牧远的手与腿皆是软绵绵的,显而易见已经被宗晟命人挑断了筋骨,他折碎了周牧远引以为傲的剑术,又把他一身傲骨践踏在脚下,周牧远再不似从前那般少年模样,他长了胡子,只有在看向我的时候,眼中才微微有些光。

我气得直发抖,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手刃了高堂之上的人。

周牧远看着我的眼睛,他对我说:「活下去。」

对,我要活下去,我要带着他和周家的希望活下去。

宗晟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赤脚踩着碎瓷片走向他,血迹印在棕色的兽皮毯上格外明显,他故作亲昵地将我揽在怀中,睨了一眼周牧远:「平国公主觉得,这人该如何处置?」

我一直没话说,但我能感觉到宗晟攥着我的手腕越来越紧,他的力道很大,我再用力去挣开也只是徒劳,良久,他颔首:「既是公主的故人,那就先押下去好生伺候着,到时候再由公主定夺,如何?」

我生生看着那些人把周牧远拖走,而宗晟抱我在他腿上,钳着我的脸,喂我喝他最喜欢的青菊酒。

青菊酒入喉生涩泛苦,落入腹腔更叫人觉着断肠。

宴席散毕,宗晟一路抱着我回了寝殿,夜晚的风吹在我暴露的腰间,冷得我发抖。

他的气息吹在我的耳边:「公主今晚,倒是格外听话。」

「你能不能放周牧远一条生路。」

我环住他的脖子,却被他措不及防地扔到榻上。

他笑,笑意却不在眼中:「求我。」

我屈着膝一点一点地走向他,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的手抚上他的脸,我颤抖地主动去吻他冰冷的唇,他反咬住我,满口血腥。

我不知道那一晚我是怎么度过的,他第一次睡在了我的身边一整夜,而我合上眼,怎么也睡不着,满眼都是周牧远,是少年的周牧远,还有沦为阶下囚的周牧远。

宗晟答应我不杀周牧远,还放我去见了周牧远一面。

他被关在大牢里,西原的大牢干热难熬,纵使冬日里也叫人闷得难受,我想让古鹰离开,但她充耳不闻,也是,她从来不听我的话。

周牧远的声音沙哑,我凑得很近才勉强听清他唤我一声「阿筠」,偏是这句模糊不清的「阿筠」叫我魂牵梦萦又肝肠寸断,周牧远已经不能好好说话了,他甚至也不能抬手为我拭去脸颊上的眼泪。

古鹰在身边,我什么话都说不了,只能抱住周牧远,我去贴他温热的唇,感受到了他的眼泪,我说:「牧远哥哥,我们都好好活下去。」

无论如何,我们好好活下去,一切就都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