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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不知道年轻人也会死

2024-06-15文化

夜读·开卷有益

张夸夸,一个「90后」职场女孩,看起来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她从没想过年轻时也可能会死,直到27岁生日那天,她被送进中心ICU抢救,医生几次建议家人为她准备后事。

摆脱死亡很难,人生没法一下子就变好、变顺。她历经了4次大化疗、8轮维持治疗。病情逐渐好转,但人生的难题并不只有死的威胁,不是活下去就万事大吉了。5年间,身体变差、工作停摆、婚恋无望,她的人生密布着各种困境。

张夸夸坦诚记录患病经历的专栏曾感动无数读者,现在她用【重生之旅:白血病女孩的五年】这本书告诉大家:生活跟我想的不太一样,没关系。曾经无比悲观的我,现在焕然一新。

确诊白血病,真是拍韩剧啊

那天下午,爸爸郑重地坐到我的床头告诉我:「张丑,结果出来了。」

「嗯?」

「是白血病。」

我还没来得及嘲笑自己人生中的又一次狗血剧情,爸爸就握着我的手说:「白血病分很多种,你是M3,唯一一种可以通过药物治愈的类型!不一定要移植骨髓,很棒吧?刚才我去缴费,还碰到一位M3治愈出院的女士,她精神很好,恢复得不错,我问她要了手机号,你们可以微信联系下,请教经验。」

我一时还没能消化好确诊结果。

「放心啊崽崽,你会好的!」爸爸的语气充满信心。看着愣神不说话的女儿,他又用力握住我的手。

「嗯。」

靴子落地。

我努力接受这一幕的荒诞——我不是总风风火火要去做下一个新项目,誓要多拿一个行业第一名吗?怎么就在急救室签下了自己的病危通知单,然后确诊白血病了呢?这才短短几天,剧情就以两倍速,不,是以五倍速快进。家属眉头越蹙越紧,药物副作用导致排尿困难引起的腹胀,针口的渗血,这些都在提醒我:眼下既不是戏剧也不是未醒的梦境。我不愿接受,不愿相信,但命运生拉硬拽,非常蛮横地拖着我往未知走去了。

我开始懊恼起来,春节后原本想买一份重疾险,但总觉得没那么着急,等端午节过完再去买也不迟。谁知道拖了这么几个月,导致这辈子恐怕都再难买上重疾险了。没有商业保险补充,那么高昂的医疗费用我们承担得起吗?

明白了未来一周不可能如约回到工作岗位,我就又发了一条朋友圈:「因病休养一段时间,工作移交给伙伴。届时再广发英雄帖,大家江湖再见。」这条消息再次引来了亲友询问,而我只把真实病情告诉了亲密的朋友。

4月6日,我被正式收入血液科住院部,床号是51。

急性白血病M3型的特点是,不一定要移植骨髓,但前期特别凶险,死亡率高,最常见的死因是大出血和肺部感染。所有进入病房的人,包括家属都必须戴口罩,手部消毒,以防止病人被感染。我也戴上口罩,被禁止活动,哪怕只是起身穿衣服也不行。朋友们陆续送来的花,护士也厉声强调不能放在病房,担心虫卵引发感染。葡萄、草莓等任何有薄皮,又不好确认清洗洁净程度的水果都不可以吃。朋友们只好一次次送来流质汤水。

爸爸再次坐下来跟我说:「宝宝,你这个病有很多方式处理,有人信偏方、有人吃中药、有人去拜神……我们讨论过了,做化疗是最好的治疗方式。你同意吗?可能会出现头发脱落、变黑、变胖、呕吐这些副作用……」

没等他说完,我就点头。虽然我并不清楚化疗到底是什么,但做惯了女战士的人,总是遇到问题就去解决问题。我知道要积极打起精神来,接下来是一场硬仗。我想要早点好起来,早点让关心我的人省心。

「医生建议先把头发剪短,医院有专门的护工剃发。剪完比较好打理。」

「好。」

很快,专业的护工就到了。我不用坐起来,也无法坐起来,就这样平躺着。 第一剪落下去,那个干脆利落答应「好」的我,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了。 是是是,是我自己爽快答应下来的,我想起3月下旬时,我妹和娟姐还说,我从前短发很美。每一次咔嚓声响起,情绪就随之难以抑制,最后我索性放开了,号啕大哭。我没法保有原来的我了,往后要走未知的路。我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变化,可我并不想做韩剧里的光头女主啊。

爸爸安慰我:「等你好了,头发会再长起来的啊。」主治医生也解释道:「长发掉在床上很难打理,剪了方便省事。」其实大量明显的掉发,会影响病人的心理状态。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好委屈。从那天开始,我就拒绝照镜子,也拒绝看爸爸每天早上给我拍的照片。

4月7日开始了第一次化疗。第一瓶化疗药水是深蓝色的,看起来很瘆人。化疗开始前,医生也正式预告了各种副作用:「你会掉发、变黑、发胖,这都是可以预见的。但这些不重要,忽略掉,活下去是你的唯一目标。」后来的事情我大多都不记得,只记得我开始明显畏光,除了要求时刻拉上自己床位的帘子之外,我还需要用毛巾遮住眼睛,而且任何声音都会让我烦躁不安,心生怒火。我的头颈部一直大量冒汗,不停地让爸爸帮我把竹编枕头翻边,降温。囧囧给我买了带着三个彩色毛球的皇冠婴儿枕,非常可爱,但因为不够凉爽,没用到一天就丢在了一边。

这时我的叔伯辈长辈们得知了我的病情,一批从老家华容赶来长沙,一批从深圳赶来长沙。每个人都戴着口罩进来,被要求手部认真消毒后才能靠近我。

幺叔、幺妈帮我找了最好的医生,大姐在床边替我剪指甲,她缓慢且温柔地跟我说话,像哄小baby:「你会好起来的。」我想起爷爷过世前,我也是这样,替他仔细地修剪指甲。因为畏光,我一直闭着眼睛,很难睁开。也好,这样就不容易被人发现眼睛红了。爸爸告诉我,大姐打算把深圳的房子卖掉给我治病。

二伯一贯眯着眼,他说:「妹儿,你小姑替你算了命,过了4月,劫数就会过去。」

小姑补充:「大师还说你姻缘很好。」

大伯则胸有成竹地说:「吃鹅能治愈一切恶性疾病,放心(你不会死的),这个方子很厉害的,有人试过了。」

我努力转向他们,故作轻松地问:「我剪的这个短发好看吗?」

妈妈走到床边,拉着我的手说:「宝宝你没事的,你将来还要做奶奶,做外婆,你会长命百岁……」虽然闭着眼睛,但我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从眼角流出。我心想:我?我有以后吗?我有机会像邻居奶奶那样度过普通但足够长的一生吗?

我的亲哥哥当天要赶往广州参加考试,他哭了一晚还是来医院看我,没吃饭立刻又赶往车站。考试的压力、妹妹的病情都让他焦虑不安。他赶过来还有一个原因——本以为我可能要骨髓移植。很快家属们都被叫到医生办公室去了。

靓婷是我在深圳实习时的同事,春节前她约我一起去雪乡,我忙于部门搬迁和年底收尾总结,没有应约。过去的一年,她只提醒我一件事:少熬夜,别猝死。我哈哈大笑,没放在心上。这次,她立刻请假,订好机票酒店飞过来,开始还被挡在病房外面,终于进来后,我很抱歉地告诉她,我实在没法睁开眼睛看她。她跟我说话的时候,语气平常又笃定:「没关系的,你听我说就好了。我妈最近拍了一套艺术照,她做化疗掉下来的头发都长出来了,你也可以的。你结婚时的钢琴伴奏曲我已经练熟了,就等你的通知。你还要做我小孩的教母,不管你答不答应啊。」

化疗后我开始有点咳嗽,医生开了一堆检查单。靓婷自告奋勇,推我去做了第二次肺部CT和头部CT,全程毫不慌乱。家里有癌症病人的她,熟练又冷静。

检查结果当天就出来了,肺部感染,另外大脑和小脑都有一些阴影,疑似脑膜瘤。爸爸详细地跟我讲解片子:「脑袋里有小的颗粒,也有大直径的阴影,这也可能是畏光的原因。」我没有怀疑是误诊,但也很自信:「不会的,我不会有脑膜瘤。上个月体检我都很健康,从前我也不怎么头痛。我不担心我的脑袋。」后来才知道,这些疑似脑膜瘤的阴影,更可能是颅内出血。

我的右小臂完全变成了紫黑色,是皮下出血,无法凝血导致的,乍一看很吓人。我总是要安慰每一个看到我的手臂,欲言又止的亲友:「哎呀,不痛不痛。真的,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亲友得知我的类型有可能治愈,都安心很多。很容易紧张的妈妈,被安排先回了家。至亲好友一轮轮地来探病,而我满身仪器,又因要防止意外大出血而被禁止起身,只能躺在床上虚弱地回应几句。有时我想:这个人上一次见到的我还是健康美好的呀,一切变化得太快了吧。

表妹樊婷是舅舅家的女儿,比我小三岁,三年前她从广州回到长沙。这之前我们见面极少,但她莫名地信任我,聊起来不生分,也没有代沟。这几年我一路受挫,反倒是她一直照顾我,听我倾诉各种困惑,陪我,无条件支持我。我发信息给她,像发脾气又像撒娇:「我病了,你为什么还不来看我?」一向乐观心大的她回复:「你又没有怎么样,你也不会怎么样。」

几年前,我深夜坐车经过湘雅。夜色中,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挤满了病人和家属,他们要等待早上开门去挂号,抢一个被治愈的机会。我当时被惊到,生病的人太艰辛了吧,还好我健康!没想到,我现在也成了湘雅一名苦求生存机会的病人。

这一切很不真实的经历,如梦似幻,我似乎还没明白前方凶险,就已有死神在等着我……

行过死荫的幽谷

4月14日上午,爸爸等到了每日来中心ICU看我的祝医生,刚查完房的祝医生讲:「张苑的情况很像跷跷板,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上,昨天情况很危险,今天看起来有好转,我们也觉得很稀奇。」爸爸的忧愁终于缓解了一点,但依然揪心。接着是中心ICU的医生跟家属单独谈话,他的表达更具体:「肺部感染情况终于得到了控制,各项指标没有继续变差,身上的多处瘀斑(出血点)也开始消退变浅,这意味着夸夸有了一线生机可以活下来!」爸爸和老徐激动到说不出话,当场大哭——这是一个不敢想的奇迹!

赵医生也来病房祝贺我:「张少侠,你扛过来了。不错!干得漂亮!」我才知道我是湘雅附一医院二十年来第一例(化疗前期并发呼吸衰竭、败血症、疑似颅内出血)被救活的白血病M3患者。

我那时不明白这个说法背后真正的意义,没有跟着众人雀跃,反而抛出了我积累在脑海中的一串不解:「为什么我会生这种病呢?我原以为如果将来得癌症,也应该是胃癌或者乳腺癌才对,反正不会是白血病。

「为什么我会活下来呢?不是说我命悬一线,几度垂危吗?现在是变魔术,还是我在梦境里没有醒过来,能活下去只是我自己的想象?

「为什么偏偏是我生病呢?世界上六十亿人口,为什么偏偏我会是不幸的那个?是因为我是早产儿吗?因为我熬夜吗?因为我这些年都不快乐吗?」

老赵很诚恳:「医学目前是有限的,这些问题都无法找到精准的单一答案。不过,答案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好了就往前走。记着以后别走回头路了,好好活下去!」

主治医生祝医生再下来看我时也宣布:「你情况好很多了,给你把呼吸机撤掉,换成高压氧气面罩,等你再好一点就换鼻导管。」我没吭声,她继续鼓励:「再过几天,情况再稳定一点,我们就接你出去,回到楼上的病房去。」

我这才为自己的好转而得意,同时开始有意识去留意任何潜在危险:「那我脑袋里的脑膜瘤呢?之前是预约了要做进一步的检查,但我来这里抢救了。」

「那个确实要进一步检查才知道,但目前可以先放一边,毕竟它不会一下毙命,但是肺部感染会。」

哈,我真的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暂时脱离了死亡的威胁。

情况刚好转一点,就有很多人来表扬我。

「夸夸你太棒了,你居然扛过来了!」

「你意志力超坚强,你创造了奇迹你知道吗?」

「你真的是我们的骄傲!」

「夸姐果然厉害!」

但其实,我一直不太确定那些夸赞是不是对的。我仅仅是睡了几天而已,被各种机器设备禁锢在床上不能动,吃喝拉撒和打针都需要人帮忙。我静静地躺在那儿,什么也没做。

当时朋友们问我要不要写本书记录一下,我想他们只是为了哄我高兴罢了。我没有力气翻白眼,只虚弱地回复:「非要写的话,那这本书可能只有三句话:她睡着了,她又睡了,她还在睡。」

他们的激动、他们的兴奋,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在我转危为安之前,发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不知道的第一件事,是转运到中心ICU之前,我跟爸爸发脾气,跟他说我体力不够了之后,他立刻去医生办公室找了我的主治医生,他说:「我女儿感觉不太好,很难受。」

祝医生如实告知:「已经给她用了最高配的抗生素,但是目前各项指标还在变差,也许时间不多了。」

她联系了中心ICU,总住院医生老赵上来,确认了我爸的家属身份后,要求其他人回避。快速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他给出建议:「呼吸衰竭、败血症等多症并发的M3白血病病人,湘雅二十年来几乎没有抢救存活的例子,基本无望。所以,一来没什么必要,二来费用比较高,三来如果去了中心ICU很可能出不来,这意味着她最后的时间可能要一个人孤单地走完。家属现在决定要不要去中心ICU。」

老徐和囧囧隔得不远,都听到了。老徐激动得大哭,联系了公司的人事陈姐。爸爸坚定地说:「要去,一定要再试一下!」囧囧这才松了口气。老赵继续讲:「事实上,她的各项指标都很糟糕了。如果不抢救,可能很快人就没了。如果抢救,也可能只剩几个小时。」

爸爸震惊,但仍然态度坚决地说:「我们不放弃!如果你们救不了她,我们就转院去北京协和或者广东解放军区总医院!」

老赵坦白:「以您女儿现在的情况,人进了电梯后,能不能活着到达ICU楼层都成问题,更不用提转院了。」

爸爸还是坚持要再试一次。 很快,爸爸签完了一叠单子,包括家属须知、免责说明等。然后他极力控制好情绪,来到我床边,温柔又平和地跟我商量:「宝宝,把你转去中心ICU,那里更安静、更安全,好吗?」

还不太了解这个病时,我以为自己只有白细胞、血小板指标很差,但实际上,不正常的指标太多了。我的心率不正常,肝脏转氨酶一直高得出奇,无法降下来,血压低,血糖也低……而我被送去抢救并非只是因为肺部感染,还有呼吸衰竭加上败血症,随时有可能血管内弥漫性凝血,医生并没有把握能够救回我。

老赵很久以后这样形容当时的情况:「张少侠您老人家的情况有多危险呢?当时您相当于被几把枪同时指着,不管哪把响了,您都没了。」

我不知道的第二件事,是我的好运如此多重又精准。

我从中心ICU转出到层流病房时,有八个病人在竞争我这一个床位,我才意识到原来床位不是想要就能立刻有的稀缺资源,而我被送去抢救那天刚好有一个床位空出来。呼吸机价格昂贵,医院的设备数量很有限,刚好那时候空出来一台。在中心ICU抢救两小时后急需输入AB型血小板,湘雅的血库已没有储备,幸亏一岚姑姑和她的朋友黄阿姨及时帮忙联系了岳阳市中心血站,迅速派专车将血小板送到了湘雅医院,紧急派上了用场。这三样少了哪个都不行。

我不知道的第三件事,是亲人们对我的挂念和关爱。

当晚我传回第一张纸条后,爸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很振奋。

在医院附近酒店等待的叔伯们半夜接到他的电话,起初惊吓得谁也不敢接,怕是坏消息。接了电话后,知道我回传了纸条,似乎情况还不错,就拍拍胸口道:「哎呀,有什么事回酒店当面讲嘛,电话铃声太吓人了。」

姑姑立刻打电话告知她儿子:「你夸姐回了纸条出来,情况比预计的要好。」

远在深圳的表弟也松了一口气,说:「老妈,大半夜有什么事,下次请您发微信好吗?我已经经不住吓了。」

每个人都成了惊弓之鸟,害怕接到电话。回到深圳工作的大姐则留言给我:「妹儿,虽然我们隔了很多岁,来往很少,但我一直记得你给我煮的冰糖银耳莲子汤,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有人这么用心地对我好。我的新房子快装修好了,风格我很喜欢。等你好了,记得来住一阵啊。」

亲友从监测器里看到的我,睡梦中也一直被机器带动,痛苦地不停挣扎。药物副作用让我产生了幻觉,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危险,只是觉得孤单又茫然,写了一张纸条:「快点接我出去吧。」(我自己也不记得了。)家人以为我实在过于辛苦,已经想放弃治疗。

爸爸打电话告诉叔伯、姑姑们:「她可能真的不行了。」小姑立刻拿了我的生辰八字,去找盲人算命,算命的师傅淡定地回:「放心咯,她不会有事。」「可是医生说她没救了啊。」「我说没事就没事!」大伯和姑姑又跑去老家培坟,祈求祖先保佑我。

怪小孩如我,从前觉得亲戚们代表的是繁杂的礼节和无聊的束缚,这次他们却在关键时刻给予我充足的力量。是一个叫亲情的网,紧紧拉住了彼此,互相支撑,兜住了希望。

我不知道的第四件事,是我真的行过死荫的幽谷。

由于各项指标依然没有任何好转,情况非常不乐观,医生曾通知我爸:「已经无力回天,可以接她回家了。」家里的长辈们商量,由大伯来负责筹备我的后事,但妈妈坚决反对把我从医院接回老家,她坚称「我的女儿绝对没问题(不会死)」,于是医生又拿给我爸一叠病危通知单、免责声明,他飞快地签完,「同意抢救」变成了「家属要求继续抢救」。

我不知道的第五件事,是家属的压力和痛苦。

为了随时获知病情进展的信息,爸爸买了个小板凳扎在中心ICU外。苦苦等我期间,我爸遇到一个同乡,这个中年人收到准备儿子后事的通知,他准备了车。但病人的兄弟姐妹接受不了这个决定,在走廊争吵,责备他的父亲,并质问他:「运回去?不救了?到家后谁来给他拔管?谁来决定他的死亡时刻?!」病人父亲面临的抉择比任何人都更痛苦,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这一切被爸爸看在眼里,他更加焦虑和害怕,泪流不止。

我不知道的第六件事,是看起来很冷静的Sam其实非常担忧。 后来我活下来,去他家吃饭遇到很多人,我拘谨着害羞了半天才开口:「你们好,我是张夸夸。」结果他的朋友们跟我并不生疏:「哈哈哈夸夸,我们知道你!那年Sam生日,跟我们说你在抢救,他哭了一整晚。」就像我预料的那样,这些第一次见面就像老朋友的人,随后真的渐渐成为好友,我们一起过了好几个圣诞夜、跨年夜。

我不知道的第七件事,是之前做体检的机构后来也曾打电话给小六。

「您是张夸夸小姐吗?」

「不是。」

「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我是她朋友,怎么了?」

「她的体检报告血液有点问题,建议她去医院检查下。」

「她现在在医院抢救。」

沉默了一会儿,对方回复:「抱歉。」

我不知道的第八件事,是后来我感谢老赵:「谢谢你给我好的心理暗示,‘你在这儿踏实睡一觉就可以出去了’这句话让我安心,没有那么紧张。」

他老实回复:「我那个‘出去’的意思不是你能活着出去,而是……按照以往的经验,你当晚就会死的。」

他又补充:「你最该谢的人是刘教授,当时你情况太糟糕,临床指征到了应该气管插管帮助你呼吸的时候,你爸不肯。而插管的话是饮鸩止渴,能帮助你熬一时,最终会加速你的死亡。但是如果没插管你死了,这就是医疗事故,他冒着风险救了你一条命。现在你没死,没人追究这件事,是你的幸运也是他的幸运。」(注:考虑到我的免疫功能低下,一旦插管开放气道,很可能因为严重的感染导致灾难性的后果。所以权衡利弊,刘教授同意了家属的不插管决定。)

后来我爸去送锦旗,没见到刘教授,又发信息感谢他,才得知了另一个故事。

刘教授的女儿生病很长一段时间了,做了各种检查也没找到原因。直到他来负责我这个病例,才在各种复杂的症状中得到启发:他判断自己女儿是白血病中的另一种。最后得到确诊,找到了病因。 两位父亲,互道谢谢。

老教授们来巡房时,彼此也小声分享讯息。其中一个转头问我:「你就是那个调戏男护士的病人?」我羞愧地点头。

后来我才知道,护士们流传,24床的年轻女病人在生命垂危时,一边咳一边讲各种段子,逗得大家脸都笑僵了。

万幸,我挺过来了。

「现在血象好一些了,也给你换了药,不会再有幻觉了吧?」

「没有了,门口的那些大汉们都走了,房间里也没挤满人了。」

…………

远离人群、远离网络、几乎不用说话的这些天,我有了充足的独处时间,不免想了很多:如果我真的死掉了,那么那十五支还没开封的口红、在泰国新买的黄色平底鞋怎么办?我不要追悼会,一切低调处理就好,无须通知太多人。但私人葬礼上谁来扶棺呢?未婚的我能进家族墓地吗?那些在社交平台上仅自己可见的心事和秘密,是彻底封存还是被人瞥见?如果那些未尽事宜我来不及做出完整的交代,那么一切会刚好按我的心意被处理吗?

湘雅医院的医疗资源一向紧张,因为很多病人在等床位,而我的各项指标开始好转。4月19日,我被告知可以离开中心ICU,转入隔离病房。老徐和爸爸都不在,没来得及通知家属。祝医生、麻利的彭护士已经带着住院部的转运床和氧气袋来接我。彭护士问:「张苑你能下床走过来吗?」

祝医生忙打断她:「不不不,这玩笑开不得的。好不容易才把她抢救回来!」

彭护士又问:「那,你能自己爬到转运床上吗?」

我觉得自己没问题,缓慢地从这张气垫床爬到那张窄窄的硬床上,心里欢喜得很。我好转了,我可以回到外界。彭护士拆下心电监护仪,问清楚今天的用药计划,给我戴上氧气面罩,我们就出发了。

转运床被推动的时候,我才哭起来,感慨万千。这是在中心ICU的第十天,我刚侥幸挣脱了死亡的第一次威胁,重回「人间」。

…………

【重生之旅:白血病女孩的五年】,M3白血病女孩张夸夸坦诚记录患病后的重生之旅。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低谷,当你感到痛苦、绝望的时候,也许你可以从她的故事中找到解决自己困难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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