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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明觉大师

2023-12-29文化

1.一桩婚事

这年入秋,汪家村的汪老头家里来了个媒婆。媒婆姓郑,说邻村的地主鲁老爷看中了汪家小女儿玉娇,愿纳她为妾。

郑媒婆说道:"虽说你家玉娇已经嫁过人了,但鲁老爷知道她还是黄花姑娘,说不能委屈她,愿出三十两银子当彩礼。换作旁人,谁有鲁老爷会疼人?何况前面大房又病恹恹的,说不定哪天没了,到时玉娇就能被扶正了。"

玉娇是汪老头最小的女儿,今年刚满十九,娇俏又能干。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却是个命苦的,一年前,她嫁给了村西的童生林二郎,两人也算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谁知恰逢边关大乱,朝廷强征徭役。'童生原本不在徭役的范围,可是乡里的兵丁人数不足,衙役竟将正在拜堂的林二郎强行抓走凑数。

这件事跟玉娇没什么关联,可婆婆心疼儿子,把这事怪罪到玉娇头上,说她八字不好,连累了二郎。玉娇有苦说不出,只得每日忍气吞声,将家中所有的活都包揽下来,回娘家时也从不透露半分。林母见玉娇好欺负,变本加厉,经常连续几天不管吃喝,还让她干活。可怜玉娇在林家过了两个多月的苦日子,最后饿昏在田间,被人发现,告诉了汪家。

汪老头知道后气坏了,请了族长过去交涉,这才把玉娇接回娘家,想等林二郎回来后再说。不想几个月后边关来信,说林二郎已战死沙场,随之而来的是一笔抚恤金和随身遗物。"马革裹尸还"是不可能了,边关遥远,战事紧张,真正能马革裹尸的又有几人?

玉娇听到消息痛不欲生,跑去林家奔丧,不料林母以为她要打抚恤金的主意,将她赶出门不说,还人写了一纸休书。

不久后,玉娇的母亲染了重病,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若是平时,听到郑媒婆让女儿去做小,汪老头肯定不愿意,可如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汪老头不免犹豫起来。他一边想,三十两银子彩礼,足够支付老婆子的药钱了,可另一边又想,鲁老爷已经五十多岁,比自己还大三岁,玉娇会不会太委屈了?汪老头一时没了主意,就问一旁的三儿子:"玉娇呢?好半天没看到她了。"

三儿子答道:"玉娇上山采药去了,说看能不能采点药,在大师那里换点银子。"

郑媒婆不急着走,听到这里就问道:"你们说的是明觉大师?"

汪老头点点头。汪家村后头的大青山上有一个大宝寺,大宝寺里的明觉和尚远近闻名。他长相俊美,常穿一身白色僧衣出入山林。明觉原是京城大官家的公子,小时候因身体太弱被算命先生批过八字,说他与佛门有缘,只有身在佛门才能顺利长大。就这样,明觉被送到了大宝寺,成了方丈大师的亲传弟子。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小明觉长成了大和尚。去年他的师父圆寂,便由明觉执掌大宝寺。

明觉颇懂药理,他为了让四周乡民过上好日子,常教乡民们辨草药、采草药,然后他适价收购,加工后转卖给山下药铺。

今年春天,玉娇加入了采药的队伍,每天与人结伴采药送上山,几乎每天都能换几十文铜钱回来。

汪老头想到这里,不由得喃喃道:"那丫头一向孝顺……"他还是舍不得让女儿嫁给鲁老爷。

郑媒婆忙劝道:"哎哟,你也不想想汪大娘病成什么样子了?阿娇她孝顺,定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这不,鲁老爷让我带了十两银子做定礼,等到迎亲那日再给二十两。有了这三十两银子,汪大娘的病不愁治了!"说着,郑媒婆从袖中掏出两个银锭子放在桌上。

汪老头穷了一辈子,还没见过整锭的银子,听着内室汪老婆子的咳喘声,他心里动摇了。

郑媒婆趁热打铁,以汪大娘的病情为由,蹿掇汪老头答应下了这桩婚事。怕他反悔,还特地找来里正作证人,双方签了文书。郑媒婆留下银子,说好三天后来迎亲,这才满意离去。

2.暗结珠胎

再说玉娇,她今天运气不佳,在山里只采到一些野菊花,本以为只能换几个铜钱,没想到明觉却夸了她,说这个泡茶可以明目,竟给了她一两银子。

同行的采药人都用羡慕的目光望着她,但玉娇明白,大师是为了接济她家才这样说,心中十分感激。她谢过明觉,拿着银子匆匆回到家,却见家中已经请了大夫,大嫂在门外熬上药了。玉娇诧异地问大嫂:「你们哪来的钱抓药?"

大嫂把收了鲁家彩礼的事跟她说了,玉娇整个人瘫软下去,手里的银子"啪嗒"一下掉落在地上。

汪老爹本以为女儿会闹上一闹,没想到,玉娇看到娘吃了新药,总算睡了一个安稳觉,她表现得格外平静,竟应下了这桩亲事。出嫁那天,汪家置办了一桌简单的酒席,请乡亲们来吃喜酒。

玉娇穿上了自己缝制的粉色碎花嫁衣,还在自家门前摘了一枝桃花,戴在乌油油的黑发上,衬得人比花娇。

汪家人站在门口,目送着小轿颤悠悠地出了村。不知为什么,他们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就连汪大嫂都说:"真是怪事,小姑居然没有闹!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话气得汪老头瞪了汪大嫂一眼,骂道:"乌鸦嘴,少说话!"

入夜时分,汪家正准备休息,村东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隐隐约约,还有一个很耳熟的声音,很像是郑媒婆。

有人看到村东头有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往这边来了,灯影中似乎还有人抬着轿子。待人走近了,发现他们正是鲁家的迎亲队伍,轿子又被抬回来了,连轿夫都没换。只是这些人白天都穿着喜庆的红衣,这会儿却是一身白,一看就是触霉头来了。

轿中隐隐传来哭声,郑媒婆一边走一边骂,脸色十分难看。

有人跑到汪家去报信,汪家人出来一看,心猛地一沉。

下一刻就听到郑媒婆扯开嗓子嚷道:"哎哟!我老婆子今儿真算是开了眼界了,烦请哪位乡亲把你们村的里正和族长请来评评理!鲁老爷可怜汪家女儿无依无靠,这才花了大把银子纳她进门,没想汪老头是个黑心的,竟敢把一个身怀六甲的闺女嫁到鲁老爷家!这暂且不提,玉娇还想趁着在入洞房前自杀,要不是下人看得紧,鲁家这会儿怕是要摊上人命官司了!已经请大夫给她诊过脉了,足足六个月!造孽哟!"郑媒婆的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说媒时好话不要钱一般,骂起人来也毫不含糊。

郑媒婆的话不亚于平地一个惊雷,震得众人张大了嘴巴,有反应快的已经飞跑去找里正和族长了。村里出了这样的事,已经不是汪老头一家丢人了。

郑媒婆领着队伍停到了汪家门前,让人将玉娇拽下了轿。只见玉娇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头发也乱了,脸上还有巴掌印,出嫁时穿的那身粉色碎花棉袄没有了,只剩下一身粗布中衣。中衣修身,于是众人就看到了玉娇的腰身,果然像是怀孕五六个月的样子。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天哪!这……"

谁都知道,林二郎没入洞房就被抓走了,而且一年过去了,这日子也对不上。既然玉娇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也就是说这孩子是春天怀上的,那时,离林二郎的死讯传来,不过刚刚几个月!

汪家人当场呆立,看到玉娇被郑媒婆推得东倒西歪,几乎站立不稳,却都没表态,就连平日和小妹关系最好的汪三哥想上前扶一把,可看到她的肚子,还是缩回了手。

玉娇的身子一直在抖,她脖子上缠绕着白色的纱布,纱布上有渗出的鲜血,前襟也有一片干涸的血迹,可见她被打得挺重。

汪老头虽然一向疼爱女儿,可他也是讲究脸面的,因为女儿,他将一张老脸丢尽,顿时失去了理智,怒火中烧地指着玉娇骂道:"畜生!你竟敢做出这样的丑事!你这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玉娇抬眼望了自家爹爹一眼,嘴巴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随后黯然地低下头。

很快,里正和族长就来了,在了解事情的始末后,里正表示,这事确实是汪老头家理亏。他希望鲁家能给个面子,和平解决此事-﹣-两家婚事就此告吹,汪老头归还鲁家的全部彩礼。考虑到鲁老爷丢了大面子,鲁家的轿夫和媒婆又白忙了一场,由汪老头家赔偿鲁家十两银子压惊。

汪老爹一听要赔十两银子,不由得感到眼前发黑、嘴里发苦,但他根本不敢反对里正的意见,心里更恨玉娇了,恨不得从来没生过这个女儿。

鲁家给的三十两银子,昨日为汪老婆子治病买药,已经花掉了二两,把玉娇昨天卖野菊花的银子也凑上,还是缺十一两银子。汪老头只得厚着脸皮当场向乡亲们借钱,凑来的大多是铜钱。最后,鲁家的轿子抬着满满一筐铜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