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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兆言:文人为什么不爱香樟?

2024-05-06文化

文人似乎是不爱香樟的。

士大夫的审美如有定例,脾性也惯挑剔:梅花须古,湖石须瘦,瓦片当雨久生苔,行走丛桂之下当如坠香窟。

如事先有约般,对香樟鲜少提及。

叶兆言先生专门作文解释过此事:「文人不喜欢樟,重要的原因是缺少节气变化,一年四季绿油油,太单调。不宜房前屋后,太高太大,冬天遮阳,夏天不透风,只适合寂寞的生长在空旷的村口。」

@秦淮桑

确然,文人重姿态,讲韵致,樟木直上直下,树叶只管婆娑如伞盖,无甚姿态,样貌粗简。又是极堪用的木材,离日常生活太近,几乎就等同于距文人的审美趣味太远。

想来古人格物,提起香樟时,会缓缓摇一摇头,说「此树不成高格。」言简意赅,语气惋惜,老神在在。

@白墙下的花园

我不是文人,自然毋庸理会这一番道理。

近来不期哪一日,缓行路边,被樟木清气扑了满怀,立时明白,有些草木能令人「神骨俱清」,果非虚言。

皮日休赞过牡丹:「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前半句很妥帖,后半句却不甚相干。少见牡丹是香气芬馥的,也实在不该强求每一种花都香艳双全。「独立人间第一香」,借以形容香樟,差可比拟。

总挪用形容其他花木的诗句,未免显得不大厚道。然而樟树实在太香了。借用一事,诚难自控。

@秦淮桑

且樟树香得十分具体。

汪曾祺先生曾说「嗅觉和味觉是很难比方,无法具体的」,在行文时一度对于蒌蒿的清香没有具体形容。后来将蒌蒿清香比成「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倒也别致贴切,可教与蒌蒿不相熟的人有个想象。只是要打出这样的比方,太费功力。

香樟的气味是不需比喻的。说到樟木香,也仅能想到樟木香而已,无人能混淆替换。

樟树生长疆域辽远,整树有香,香扑烈。「夷生馥质与檀邻」,既清且冽,称可清神魂,亦不为夸张。

@白墙下的花园

春三月,香樟落籽。江南遍植香樟作为行道树,油亮的墨黑小果厚厚积满一地,浑似滚了一地奶茶珍珠,踩上去爆裂有声。

同期,开始换叶,一并蓄花。「樟之盖兮麓下,云垂幄兮为帷」,香樟树冠如伞盖,花序如伞骨,密开青白的小花,藏于叶下,十分不显。若非已明知这是香樟花开,定会在满城清芬中香得不明所以。

香樟落叶与新叶生长也在同时,往往是新叶在上,陈叶在下,于是三月间,樟树的树冠往往新绿在上,橙黄在下。四月春深,满树新绿中零星旧叶未及落尽,酷似青色冬枣斑斑锈红。

@秦淮桑

戴复古诗云:「河边古樟树,亦各有枯荣。」只是世人因香樟太易得,便少留心,往往以为,香樟一绿四季,无生无落。

名士中难得有稽可考的爱樟成痴者。南宋祝穆是一例。祝穆晚年隐居福建古樟木下,为住所命名「南溪樟隐」,并自号「樟隐老人」。「菊隐」、「梅隐」惯常所见,「樟隐」闻所未闻,似也无别例。

实则,以樟木入诗——「樟树何年种,娑娑满寺门」,一样宁寂荒远,不输旁的佳木。

@喜玛拉雅北坡的鱼

樟树是好木材,纹理漂亮,且不生虫。据传江南有古俗,哪户人家有女儿出生,便要在当年种下樟树,待女儿出嫁,制成家具,作为嫁妆。家中备少许樟木,可防蠹虫侵扰。

实用一些,并不是过错,也不废风雅。

留园五峰仙馆悬苏州状元陆润庠所题联,联语绝佳,大意是君子立志自勉。下半联书:「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定自称花里神仙」。

亦不妨,与樟同香。

留园五峰仙馆 @姑苏恋旅人

留园庭院香樟 @喜玛拉雅北坡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