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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兄长不但没用,还拖累整个侯府,不如直接废了

2024-07-26文化

兄长永昌侯世子看上一个商户女,还要以正妻之礼聘之。

宁书妍却不愿嫁他,四处宣扬兄长以权压人强抢民女。

她甚至为此找到了我面前,让我帮她逃婚。

「同为女子,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你得帮帮我,你是谢景宣的亲妹子,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

她在京城的诗社的确颇有才名,甚至曾放言宁死也不会向权贵折腰。

吸引谢景宣的,正是她身上这份视功名利禄为浮云的清高气节。

可这位清高才女自己也不会想到,就算我今天帮她逃走,不出三年,她也会因为受不了苦日子,灰溜溜地跑回来找我兄长。

她甚至会把今天逃跑的错,全都推在我身上,诬陷是我羞辱她出身卑贱,故意逼迫她离开。

清高?她当真是辱没了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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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自打谢景宣议亲以来,永昌侯府就成了京城的笑柄。

谁也没想到,永昌侯世子会看上一个商户女,还要以正妻之礼聘之。

更难堪的是,即便如此宁书妍也不愿嫁他,四处宣扬兄长以权压人强抢民女。

她甚至为此找到了我面前,让我帮她逃婚。

「同为女子,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你得帮帮我,你是谢景宣的亲妹子,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

我看了眼远处躲在树后的高大身影,又看着眼前一脸威武不能屈的宁书妍,扬声问道。

「我兄长虽尚无功绩,但日后继承爵位也有千户食邑,你为何不愿嫁他?」

宁书妍不屑一笑。

「世子如何?千户食邑又如何?他一个舞刀弄枪的粗人,我和他没有共同语言。」

她在京城的诗社的确颇有才名,甚至曾放言宁死也不会向权贵折腰。

吸引谢景宣的,正是她身上这份视功名利禄为浮云的清高气节。

可这位清高才女自己也不会想到,就算我今天帮她逃走,不出三年,她也会因为受不了苦日子,灰溜溜地跑回来找我兄长。

她甚至会把今天逃跑的错,全都推在我身上,诬陷是我羞辱她出身卑贱,故意逼迫她离开。

清高?她当真是辱没了这两个字。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摇头道:「你既说了我永昌侯府都是些粗人,就该明白我不可能帮你。」

宁书妍气急,扬手打掉了我手中的茶盏,正气凛然地呵斥道。

「同为女人,你怎可助纣为虐!今日你对我的困境袖手旁观,焉知来日无人搭救的会不会是你?!」

她倒是好口才,可害我落到那步田地的,不正是她吗?

看这矫揉造作的伪善模样,她不会真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吧?

我揉了揉被烫到的手背,不耐烦地揭穿了她。

「你身边又没有守卫看管,你想逃随时能逃。可你偏生要来找我,要我来担上你私奔的罪责,你安的什么心思当我不知道?」

无非是不想担责任,万一东窗事发,也好找个可以赖罪的人罢了。

被我拆穿,宁书妍面色不大好看,但还是强词夺理。

「你是侯府嫡女,你生来就什么都有了,不过一点小事而已,你计较什么?」

这会儿又不是她喊着人人平等的时候了。

见我态度坚决,宁书妍也不再从我这里浪费时间。

她甩袖就走,只是临走前放下狠话。「谢景心,你不过是个被锁在深闺见识短浅的物件儿罢了,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

「你等着,我会让你后悔的!」

我冷漠地看着她的背影。

后悔?帮了她我才会后悔。

02

和这次不同,上辈子的今天,我是帮宁书妍逃走了的。

倒不是被她的说辞打动,而是她在诗社再三造谣谢景宣仗势欺人,抹黑我侯府名声,我实在忍无可忍。

为了谢景宣的仕途着想,我成全了这个祸害,把她和她的心上人打包送走了。

只是我没想到,向来一副好兄长模样的谢景宣,会因此恨上了我。

得知是我帮宁书妍逃走后,他大发雷霆,不顾爹娘劝阻毁了我的婚事。

「你毀了我和妍妍的未来,如今却想一走了之?你做梦!」

我当时没说话。

他不明白,爹娘给我安排的这门婚事,本就是为了他日后的仕途铺路。

因为爹爹在战场上落了伤,侯府虽有不少姨娘,却只有我们两个嫡出的孩子。

虽都是嫡出,但我和谢景宣的境遇却是不同的。

我从小就被教导,女儿的荣辱与侯府命运息息相关,而谢景宣的前途就是侯府的前途。

因此我把自己和谢景宣视作利益共同体,只要是为他好的事,我都不介意去做。

我只求侯府安稳,求谢景宣仕途无忧。

可经历了上辈子的一切后,我明白这想法大错特错。

把自己的命运绑在别人身上,只会自取灭亡。

谢景宣的确是仕途无忧,但因为恨我拆散了他和宁书妍,他始终憋着一口气。

在家里的安排下,他入朝为官节节高升,又在爹爹旧疾复发去世后,成为侯府的主宰。

他掌权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我寻仇。

谢景宣把我锁在祠堂,要我日日跪在祖宗的牌位前,为他的妍妍祈福。

他说只要宁书妍一天不回来,我就别想离开祠堂半步。

直到宁书妍和书生私奔的第三年。

那书生沉迷赌博,输光了两人身上所有的钱。

宁书妍受不了贫困的生活,抛下书生孤身返京。

在得知谢景宣为了她至今未娶后,她一脸感动地找上了侯府。

只是掌权的谢景宣,和三年前那副痴迷情爱的傻模样大不相同,她心里发怵。

于是她心虚地推脱道: 「宣郎,当年是你妹妹逼我离开的,可我心里到底是有你的。」

自此两人重归于好,而我彻底成了罪该万死的恶人。

03

我有为自己辩驳过。

我说是宁书妍自己要跑,我虽帮了她,但绝非主谋。

可谢景宣不信,或者说他虽然信,但为了和他的妍妍重归于好,他选择牺牲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妹妹。

那时谢景宣才是侯府的主人,他不要我好过,就没人敢叫我一声小姐。

我被软禁在偏院,每日吃着连下人都不看一眼的清粥咸菜,冬日连取暖的炭火都没有。

我是侯府的嫡小姐,但这个可笑的身份,并不能保护我。

偏偏都到这个时候了,我娘还在劝我听话,劝我顺从。

「你兄长只是一时生气,兄妹间哪有一辈子的仇。等他气消了,自然会为你安排婚事,现在吃点苦不妨事的。」

只是我没等到那天,我娘也没等到。

因为不喜宁书妍出身与为人,她劝谢景宣把人收作妾室。

没想到谢景宣转头就告诉了宁书妍,并向她保证自己绝对以正妻之礼迎娶,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真心。

宁书妍大为恼火,没过多久就找理由和我娘起了冲突,逼谢景宣把我娘送到了谢家郊外的庄子上。

我娘念叨了一辈子自己生了个好儿子,以后老了可以享清福。

结果老了,却被大孝子为了个女人,送到了庄子上受苦受累。

当然,我的结局还不如我娘。

没过多久,谢景宣十里红妆铺路,大张旗鼓地把宁书妍娶进了家门。

谢景宣娶妻时太过张扬,把那欠了赌场巨债的书生也引了过来。

宁书妍怕他攀咬自己,私下和那书生达成了交易。

我就是那个牺牲品。

母亲不在宅内,遵照旧例,宁书妍一手包办了我的婚事。

她把我嫁与那书生,借着给我筹办嫁妆的噱头,替那书生填了赌债,堵住了他的嘴。

我求谢景宣救我,说宁书妍与那书生是一伙的。

可谢景宣甩开了我的手,他说:「当年你害妍妍落到那人手里被磋磨,如今一报还一报,这是你欠妍妍的。」

于是红布一盖,轿子一抬,曾经金尊玉贵的侯府嫡女下嫁给了一个寡廉鲜耻的赌徒。

最后,我在某个无人知晓的雪夜,被陈世文活活打死。

断气的那一刻,我终于想明白一个道理。

娘说的是错的,这世道也是错的,不管我是男子还是女子,我的命运与前途,都不该绑在别人身上。

若我机关算尽,到头来却仍只能被动地接受他人对我命运的支配。

那我不甘心。

我绝不甘心。

04

幸好再一睁眼,我回到了帮宁书妍逃跑的那一天。

既然好心没好报,这一世我便不再多管闲事。

我倒要看看,这次我成全他们,他们是不是还能如同上一世般「只羨鸳鸯不羡仙」。

可惜,即便那天我故意让谢景宣听到了宁书妍看不起他的话,谢景宣仍对人家情根深种。

没了我这个筏子,宁书妍没有后路,到底不敢真的抛下荣华富贵和人私奔。

时间一到,她就上了花轿,和谢景宣拜了堂。

这一下,不管宁书妍心里怎么想,诗社里的那群酸笔杆子可不会放过谢景宣。

二人成亲,谢景宣便是坐实了以势压人强抢民女的名声。

他以往仗着世子的身份得罪过不少人,有那群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事愈演愈烈。

本来此前我爹已经给他讨了个官职,只等过段时日便能赴任。

上辈子,谢景宣就是在这个位置节节高升,最后成为天子近臣的。

但因为他坏了名声,这次那官职终是没落到他手里。

谢景宣对此不以为然。

「区区一个七品的闲职,我还不稀罕呢。如今我只想和妍妍待在一块儿,带她多出去看看。」

不过他的妍妍可不需要他陪。

宁书妍刚嫁进来没几天就给谢景宣立了规矩,她说谢景宣要是爱她,就得给她自由。

「我不会做大宅里的金丝雀,不自由毋宁死!」

这与名门闺秀截然不同的调调,把谢景宣迷得够呛,当即立誓绝不拘束宁书妍。

得了谢景宣的首肯,宁书妍作为新妇便连门都不回就扎进了诗社,日日和一群男人厮混在一起。

侯府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我娘在赏花会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我娘气得不行,但谢景宣铁了心护着人家,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此,宁书妍试探了一个来月后,终于清楚了。

在我爹生病不管事的当下,谢景宣就是侯府的主人。而有谢景宣保驾护航的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某日下午,她专程找到我,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

「谢景心,我说过会让你后悔得罪我的,你准备好迎接我的报复了吗?」

05

她的报复和上辈子一样可笑。

这人嘴上喊着独立自主和自由平等,却只能仗着谢景宣的宠爱来折磨我。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谢景宣为了报复我放走宁书妍,三言两语毁了我与尚书府的婚事。

这一次重头来过,我和谢景宣毫无龃龉。

可因为宁书妍说了一句: 「我一个人在侯府好生无聊,若是没有景心陪陪我,怕是更难熬了。」

她一句话就让谢景宣退了我的婚事,说让我多陪陪宁书妍,过几年再嫁人。

宁书妍畅快极了,她自觉毁了我的姻缘便是毁了我这个人,满眼皆是大仇得报的快活。

「你害我不能和陈哥哥长相厮守,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们不是把嫁人当成头等大事吗?有我在,你这辈子都别想嫁个好夫婿!」

我低头不语,宁书妍以为我是在难过,得意洋洋地离开了我的院子。

直到她走得没影了,我才抬头笑出了声。

难过?我才不会难过。

用自己去换谢景宣前途的傻事,我不会再做第二次了。

在这之后,宁书妍再不掩饰对我的恶意。

她说女孩子得学会自立,借此调走了我身边伺候的婆子和丫鬟。

连从小陪我长大的贴身丫鬟也没留下。

过了几天,她又说看见我就会想起如今成为笼中雀的自己,心中郁结。

「要么你让谢景心搬去偏院,要么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这话可把谢景宣吓了个够呛,连我娘的劝阻也不听,当天就把我扔去了靠近后门的偏院。

苛待亲妹来讨好妻子,谢景宣许是也知道对不起我,干脆直接对我避而不见。

他故意无视我,下人也被宁书妍支开,最后院子只能我自己收拾。

短短几天,曾经连水桶都没碰过的我,指间已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我娘心疼地摸着我的手: 「那小蹄子就不是个安生的,才嫁进来几天,就把咱们家闹得鸡犬不宁。」

我嗯啊应和着,但也没多同仇敌忾。

说到底,我娘也不是来找我拿主意,或是替我出头的。

果然,没过多久,她依旧还是那句老生常谈。

「别生你兄长的气,咱们都是一家人,他胳膊肘还能偏到天上去不成?」

他当然能,别说是我这个妹妹,他连你这个亲娘都能舍了去。

只是这话就不必说了,我娘做不了主,也不会为我反了她的天。

我只是一如既往地应下我娘所有的话,待把她送出门后,直接闭门谢客。

搬去偏院仿佛某种无声的宣告,京城的贵女圈中很快就不再提起我的名字,媒人也在接连碰壁后不再上门。

谢家小姐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淡去了。

与此同时,京城却忽然多出了一个单薄瘦小的赶考书生。

06

谢景宣分给我的偏院靠近菜贩进出的后门,离那处不远的墙根底下,有个破破烂烂的……狗洞。

谁也不会想到,被礼仪规矩的尺子严格教养出来的闺秀,有一天会钻狗洞跑出家门。

但从那个小洞里爬出来,回头看着身后那堵困了我半生的红墙,我又觉得那些规矩也不过如此。

迈出了第一步,剩下那些计划也就顺畅起来。

我扮成赴京赶考的书生,掐准时间溜去了城郊的那个破庙。

我要去见一个叫云三元的人。

说是要见人家,但其实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前世今生,我和云三元都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此前从未见过。

但我知道一年后的春闱,云三元本该拔得头筹,却被江阁老家的小公子江自流换走了文章。

此后他大概是被江家逼得走投无路,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触柱而亡,以命控告江家偷天换日。

至此,上辈子轰轰烈烈的春闱舞弊案拉开帷幕。

查到最后,屹立三朝的江家从此落没,而负责监察此案的谢景宣则名声大作。

因为牵连甚广,京城每家都好生担忧了一段时日,所以连祠堂罚跪的我也对云三元这个名字有所耳闻。

当然,对如今的我来说,舞弊案和江家的没落都不是最要紧的。

云三元此人对我最大的价值,不是由他死亡而产生的政治游戏,而是他的博闻强识。

在侯府当小姐时,我学过识字,也看过些书册。但那都是为了讨好未来夫君才读,称不上什么大用。

真正开始从书中学东西,还是因为嫁给陈世文。

他赌钱需要银子,为了少挨打,我只能替别人抄书换钱。

一来二去,直到被陈世文活活打死前,我竟也看了不少的书。

虽仍不能和云三元之辈媲美,但比起武将这条路,科举已是我的不二之选。

我找云三元,是想向他讨教学问。

这就是我为自己谋的出路。

07

在见到本人前,我对云三元的形象有过诸多幻想。

我甚至做好了效仿玄德公三顾茅庐的准备,却没想到仅凭一张羊肉胡饼,就成了云三元的「亲兄弟」。

我找到云三元时,这人正盯着结了蜘蛛网的供果发呆。

什么清高倨傲通通没有,在我犹豫地递出那张胡饼后,面黄肌瘦的云三元差点没抱着我哭出来。

「这世道果真还是好人多,只是不知在下有无能帮到小兄弟的地方?」

云三元渴望地看着胡饼,却没有直接伸手。

他认真道:「无功不受禄,承了小兄弟的情,我定是要还的。可云某如今不过三尺书生,能帮到小兄弟的地方屈指可数。」

我都不知道他是认死理还是真聪明了。

幸好我也不是来拉拢他去当谋士,只是来套个近乎的。

我干咳两声,把胡饼塞到他手中才开口。

「小弟先前因为身体原因,一直囿于家中苦读,没有与同窗交流的机会。」

「看兄台通身的气质便知,兄台也是赴京赶考的书生。若是兄台不嫌弃,可否和小弟搭个伴,偶尔替小弟解惑一二?」

云三元的眼睛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

半晌,他嘿嘿一笑,胡乱地啃了一大口胡饼后,含糊地应声道:「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你这胡饼的味道真是不错啊。」

我很有眼色地接下他的话。

「那明日这个时候,小弟再来同云兄讨教一番……带着胡饼。」

交易达成。

从那天起,云三元的伙食全由我包圆。

同样,有了这位准状元当夫子,那些曾在书上看到过的知识,也终于被串联了起来。

粮食生产与河海航运,自然灾害与边界争端对民生造成的影响。

那些曾对我来说遥不可及的话题,都在云三元的课业下出现。

起先找上他,我只为了今年的秋闱能入选。

但当一个更辽阔的世界出现在我眼前,我才发现其实我的生命本可以更宽广。

京城之外,也有别样的天地。

08

云三元虽然穷,但他认识的奇葩绝不少。

与诗社那群崇尚风雅追求才情的公子兄长们不同,云三元的那群朋友都出身寒门。

才情有,但不多。

那几位各个死磕八股,端的是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榜上有名。

云三元把我扔过去,就是要我跟他们学写八股的。

「知识光进脑袋可没用,你还得能写出来,而且要写得漂亮。」

这群书生一个赛一个奇怪。

他们不清高,不讲究繁文绣节,既没有文人气节看上去也没什么爱国情怀。

毕竟人生理想就是当大官娶美妾的人,怎么听也不算正派吧。

但他们又的确是好人。

起码我知道如谢景宣江自流之辈,是不会对竞争对手倾囊相授的。

遇到他们,确是我谢景心的大幸。

半年时间倏忽而过。

直到我随他们一起参加秋闱,走出考场那一刻,我终于切切实实地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

我对自己有信心,对云三元他们也有信心。

我并不担心秋闱的结果,而春闱也远在半年之后。

如今有了空闲,我也不再是对侯府以外的世界,一问三不知的娇小姐。

对谢景宣二人的回敬,也该提上日程了。

09

秋闱放榜那日,我心情甚好。

这份美妙的心情,在看到谢景宣急匆匆走进我院子时达到了巅峰。

我这兄长向来把我当成可以随意支配的摆件,他不久前可以愧疚到对我避而不见,如今也能把那些「琐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来找我,自然是为了宁书妍。

「妍妍始终不愿和我袒露心事。她宁愿去诗社和那群酸儒作诗,也不肯陪我去打一场马球,我要怎么办才好?」

谢景宣满脸困惑与苦闷,他虽然遇到宁书妍就降智,却也明白宁书妍没有那么爱他。

刚嫁进侯府时,即便心不甘情不愿,宁书妍也没有明着和谢景宣对着干。

或者说,因为知道谢景宣才是侯府掌权的那个人,她和谢景宣也有过一小段柔情蜜意的虚假时光。

可侯府就这么大点,报复过我后,宁书妍很快就厌倦了。

这份厌倦让她在应付谢景宣时也不再走心。

尤其是前些日子,很不巧,她在诗社再次遇上了陈世文,这让她对谢景宣为数不多的耐心灰飞烟灭。

至于在她成婚后就离开的陈世文,为什么再次出现。

自然是有人给陈世文指了条明路,让他搭上了另一棵大树。

总之,谢景宣最近愁得头发都掉了一把,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不想怀疑宁书妍,纠结良久才想起我这个被他扔到犄角旮旯的妹妹。

「景心你一向聪明,你快帮兄长出出主意,我怎样才能让你嫂嫂更重视我一些?」

我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谢景宣。

因为他是唯一的继承人,爹对他的管教不可谓不严格。

怎么想他也不该长成如今这副模样一一为了个女人自甘堕落,踩着全侯府的脊梁为他的爱添砖加瓦。

谢景宣说了半天终于累了,他讲到口干,十分自然地拎起我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白水入嗓,他差点一口吐出来。

「你怎么连点茶叶也不知道放,呸呸,这水还是凉的……」

我笑得温婉: 「哪有茶叶,又哪来烧水的木柴呢?妹妹眼下还能吃上一口饭食,都要谢谢兄嫂没有赶尽杀绝呢。」

谢景宣闻言讪讪,忍不住替自己辩解。

「兄长知道你受了些委屈,但你得谅解我们。」

「况且你从小在咱们家锦衣玉食地长大,你不知道你嫂子小时候受过多少苦。你嫂子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咱们不理解,但总该做到尊重她。」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被背叛的不是他们,被踩进泥里打断脊骨的不是他们,他们有什么资格说那句「未经他人苦」?

我打断了谢景宣的话,「你不理解她,但我却是明白的,女子最懂女子。」

「你不是问嫂嫂为什么不理你吗?你得去了解她啊,她去了哪见了谁,她喜欢什么,都和哪些人有往来,这些都很重要。」

「她说要你尊重她的隐私?那都是女儿家害羞的托词罢了,你不去了解这些,就永远走不进她的心呐,兄长。」

谢景宣闻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声谢也不说直接掉头就走。

看那步履匆匆的模样就知道,他怕是早就想跟踪宁书妍了。

先前不做不是不想,他只是不敢,他承担不起被宁书妍责怪埋怨的后果。

和宁书妍一样,他今天来找我,无非是想东窗事发后可以有个推卸责任的人罢了。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畜生,他们还真是天生一对。

不过这次……

「但愿那时你们还有心思过来找我的麻烦吧。」

我笑着喝光了杯中的凉水。

谢景宣,既然唾手可得的东西你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那就不要怪我来抢。

10

几天后,当我和云三元他们正在茶摊上闲聊时,包打听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他嘴上说着

十万火急,眼睛里却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云三元抓住大家抬头的机会吃掉了最后一块茶点,这才抹了把嘴问道: 「出了什么事?你且慢慢说。」

包打听嘿嘿一笑。

「诗社你们都知道吧?就是那群公子兄长的地界。先前有个商户家的女儿从那儿扬了名,嫁到永昌侯府做正妻,结果她和情郎今日在诗社私会,却被跟在她身后的正主抓了个正着!」

「她那相公也不是好相与的,见状便要揍那奸夫,可你们猜那奸夫背后站着的是谁?」

我们配合地给他端茶送水,哄他道:「您可快些说罢。」

他接过茶碗一饮而尽,拍桌道:「那可是江阁老家最受宠的小儿子,当朝贵妃的亲弟江自流江小公子!」

我下意识看了云三元一眼,云三元正抱着自己的茶碗咂嘴,只把这事当成家长里短的乐子来听。

也是,事情没发生前,谁会觉得那些权贵会和自己有什么瓜葛。

包打听继续道: 「那奸夫近来也不知走了什么大运,颇得江小公子喜欢,也算得小公子庇佑。这事一出,江小公子直接对上了谢家那位。」

「江谢两家一个文臣一个武将,两人年岁相近,本就没少被人拿来比较。谢家那位以为这事小公子也有份,直接就动起了手!」

在场的都是些书生,听到这里皆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每天泡在圣贤书里,学的都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根本想不到世上还有谢景宣这种莽夫。

闻言,有人好奇问道: 「那江小公子可是文臣后代,他自己也一向喜欢在诗社这些地方混迹,可不曾听闻有习过半点武艺啊。」

岂止是不善武艺。

江自流生来体弱,也因此更崇尚文人风气,这样一个病秧子挨了谢景宣一顿毒打……

江家绝不会息事宁人,谢景宣摊上大事了。

11

事情比我最初预想的还要严重。

谢景宣下手没有半点客气,招招皆是奔着要江自流的命去的。

这人只要沾上和宁书妍有关的事,就和疯狗无异。

这条疯狗打破了江自流的脑袋,江自流因此陷入昏迷至今未醒。

阴差阳错,江自流肯定是无缘来年春闱了,云三元的厄运也会因此更改。

我回到侯府的时候,府内早已大乱。

谢景宣已被大理寺的人带走,我娘正失声痛哭。

谁都清楚,动了贵妃的弟弟,谢景宣便是不死,这次也定是要被脱层皮的。

最后还是我爹一步三喘地从房内走出,命人备轿递折子。

「我也只能舍了这张老脸,去圣上面前求求情,但成与不成便看天意吧。」

如今已是数九寒冬,我可不觉得圣上今天会有好心情,能给我爹备上炭火再促膝长谈。

我走出偏院拉住了我爹。

「您这一去,若是圣上刻意为难呢?您有没有为自己的身体考虑过?」

上辈子没有这一出,光是好生静养拿钱吊着命,我爹都没撑过明年夏末。

何况他不顾身体去求情,为的只是谢景宣那个腻死在女人裙摆下的废物。

可我话都没说完,就被我站在一旁抹眼泪的娘狠狠搡了一把。

「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要眼睁睁看着你兄长送死吗?我是怎么教的你,你兄长出事你能捞着什么好?!」

我无甚情绪地看了她一眼。

我能捞着什么好?

谢景宣今日若真死在大牢里,受益最多的人恐怕就是我。

可惜,我爹还是舍不得他倾注全部心血养大的东西。

他倒是没骂我,他也没骂我的力气了。

鬓发皆白的老侯爷缓缓推开我的手道: 「你兄长是咱们侯府唯一的顶梁柱,若是舍了我这把老骨头就能换他回来,也值了。」

说完,我爹头也不回地上了轿子,往宫里行去。

我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最后释然地呼出了一口气。

12

为了求情,我爹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

贵妃在殿内哭着拖圣上不许见他,圣上本就有借机敲打武将的意思,也就顺了她的意。

其实说来好笑,贵妃如今专宠在身风头无二。

可她也想不到,上辈子不过再过半年光景的功夫,江府便会被抄家,连她也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再不得出。

但现在她还是椒房专宠,因此谢景宣这层皮必脱无疑。

一个时辰后,圣上装作才知晓我爹在门外的样子,放他进了殿内。

看在我爹过去的功劳上,谢景宣免了重责,只不轻不重地罚了三十大板。

圣上松了口,我爹安下心后再也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太医号完脉后只摇头: 「若按先前静养,或还有一线生机,这如今……」

话外之意不言而喻。

我爹再醒来时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我娘瞅着他狼狈的样子,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

但爹这几年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或许早有预料,她也不算十分难以接受。

彻底让我娘崩溃的,是被抬回府内的谢景宣。

圣上的确没再追究。

可他打的是贵妃的亲弟,圣上不追究不代表那位疼弟弟的贵妃不追究。

宫里那位靠着江家,称得上手眼通天,要买通牢里的人再容易不过。

打板子这活素来有讲究: 往轻了打,犯人当天就能下地;但这往重打,再略微打错地方……

便会如现在的谢景宣,腿上的皮肉看着还算正常,可内里的筋骨却全断了。

我爹清醒的时间寥寥无几,拿不了任何主意。

而我娘除了看着她的宝贝儿子掉眼泪,也做不了别的什么。

看她如此伤心,我也就没再刺激她。

按当朝律例,这断了腿的人,可当不了武将也无法入仕呀。

13

虽然苛待嫡女,但永昌侯府是有钱的。

可惜再有钱,这次也没法请来靠谱的郎中。

京城内稍有名声的医者,早就被江府请走,守在江自流的屋子里配药呢。

我娘倒是想抢人,可有宫里头那位压着,她有心也无力。

最后,等圣上「后知后觉」派来太医时,谢景宣的腿已经彻底没救了。

一个不良于行的残废,这辈子是与朝堂无缘了。

上辈子节节高升的谢侯爷,陛下后来最看重的青年才俊,往后也只能瘫在床上红着眼睛无能狂怒了。

当真是可怜呐。

也不知谢景宣为了讨好宁书妍选择牺牲我时,有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也会成为另一个男子展现恩宠的牺牲品。

侯府近来每日争端不断,我住在偏院倒是乐得清闲。

我娘一开始倒是天天去安慰自己的宝贝儿子。

可久病床前无孝子,也没亲娘。

被谢景宣迁怒埋怨了几天后,我娘也不再自讨没趣,干脆把照顾他的事扔给了宁书妍。

「娶你又不是为了当菩萨供着的,自己的相公都不知道照顾,真不知道我儿看上你什么。」

这还是谢景宣没把那天动手的原因说出来,否则我娘非活撕了宁书妍不可。

没了谢景宣护着,宁书妍再不愿意也得顺着我娘的意思来。

照顾谢景宣的活便落到了她头上。

已娶到手的爱人背叛自己,又害自己成了这副模样,便是谢景宣被脂粉糊了脑子,也不再大度。

什么爱情,什么「失去她此生了无乐趣」,说到底不过是仗着自己世子的身份肆无忌惮。

这会他真的一无所有了,爱情也就不再是举足轻重的东西。

清高的月亮成了害自己落水的元凶,追月的人便也连带着怨恨起那份让自己心动的清高。

但这怎么够呢,等他熬过这一阵子,侯府家大业大兴许还真让他缓过劲了。

计划了这么久,我可不想看到什么破镜重圆的美满结局。

于是当初被宁书妍轻易要走的那个,从小陪着我长大的丫鬟小翠派上了用场。

她只是在宁书妍挨骂后,靠着窗边念了几句赞美自由和爱意的酸诗,宁书妍就再也忍受不了如今狼狈癫狂的谢景宣。

三天后,她卷了些名贵的玉器首饰,便和陈世文私奔了。

许是这段时间受了太多气,她走前,还不忘写上一封休书羞辱谢景宣。

谢景宣醒来看到那封休书后,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14

宁书妍私奔后,谢景宣跟疯了一样。

他起不来床就将手边能够到的一切砸出去,连送药的小丫头都被砸伤了好几个。

我娘一边痛骂宁书妍,一边又只能重新捏着鼻子照顾起她曾经的命根子。

只是这次多少带了点怨气: 「我早就跟你说过那宁书妍不是个安生的,你非不听我的话,还为她把家里折腾成这样,你现在开心了?」

谢景宣一听宁书妍三个字就开始发疯,连自己亲娘都想动手。

爱人翻脸成仇,母子也没好到哪去。

当然这都和我无关了。

我借口替父兄祈福,收拾了自己没看完的几册卷帙,和云三元他们一起住去了白马寺。

谢景宣有他的怨气要发泄,我也有我的春闱要准备。

大家都有(我觉得)美好的未来。

15

积雪消融的时候,我走入了春闱的考场。

全国各地的才子监生都汇聚在这场考试,我不确定自己能否从中脱颖而出。

不过或许是知道已无人能操纵我的命运,我倒没有太多对落榜的恐惧。

春闱结束,我回了侯府。

过去了几月,我娘终于认清谢景宣废了的事实。

于是她把目光投向了重回侯府的我。

「如今正是春闱,」她一脸慈母微笑拉住了我的手,「各地优秀的小伙子此刻都在京内。」

她想趁着还没放榜,给我找个上门女婿。

这算盘打得忒响亮。

她无非是打算把我生下的孩子过继给谢景宣,等着日后这孩子继承侯府的爵位。

我这个女儿在她眼里,永远只是她保住荣华富贵的工具。

我推开了她的手。

我娘脸色一变,但不等她骂我不孝,我直接答应了下来。

「此事全凭母亲做主,您开心便好。」

毕竟也开心不了多久了。

我娘满意离去,只是她这要把我的价值榨干的模样,多少让我有些不快活。

我不快活,那大家就都别快活。

我转头就去了谢景宣房里。

谢景宣如今脾气是愈发乖戾了,床边能砸的东西都砸完了,他愤怒地以拳捶榻,怒吼道。

「你来干什么?!你也来看我的笑话吗?给我滚出去!」

我全当没听到,脚步轻快地站到他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瘫子。

「兄长,你后悔娶宁书妍了吗?」

大概是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谢景宣愣神了片刻。

半晌,他咬牙怒吼。

「对,宁书妍,都怪她,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我不会得罪江家,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怪她……也怪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劝我!」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怎么敢劝兄长呢?」

「若是真的碍着兄长迎娶心上人,兄长反倒要怪我,怕是恨不能杀了妹妹而后快呢。」

谢景宣听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他跟疯了一样,只会重复那一句「都怪你们。」

我也没指望他能回应什么。

给他的香炉多填了些安神香后,我关上了窗。

「没关系,你想怪谁都可以,你也只能嘴上说说了。」

不再理会谢景宣崩溃的嘶吼,我心情甚好地离开了他的屋子。

一个月后,在我娘还在挑选那些意图攀龙附凤的书生当女婿时,春闱放榜了。

我可以参加殿试了。

16

我去见了我爹。

即便靠烧钱吊着性命,他的生机也如深秋的枯叶般凋零了。

干瘪而腐朽的老人躺在锦缎织就的被上,仰望着站在他榻边的我。

良久,他莫名说了一句: 「你不是景心。」

我摇头: 「我是景心,我本来就该是这副模样。」

温顺的,被驯服的谢家嫡女褪去伪装后,本就是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和我娘一样,我爹从不苛待我,但也从不把目光放到我身上。

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可以嫁出去联姻的货物,是可以为谢景宣铺路的玉砖石,但唯独不是一个自由的人。

他们不给的,我现在来自己要了。

我说: 「爹,兄长已经不顶用了,我觉得我也可以继承侯府,您说呢?」

老侯爷躺在床上呼哧呼哧喘着气,闻言眼皮子一掀,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他说:「你是个女儿家,女儿家说什么继承侯府,叫人笑话。」

「如果您同意,我也可以不是女儿家,」我没有把他的拒绝放在心上,「其实,在你们没注意的时候,我已经扮成男装外出过许多回了,没人发现过不对。」

我爹瞪着眼睛看我,他是个传统的人,这种行径在他眼中实在出格。

更出格的还在后面。

我无奈地摊开手: 「实不相瞒,我还参加了春闱,嗯,三日后就要去殿试面圣了。」

我爹气得差点坐起来,他捂着自己的胸口,不可置信地怒斥道: 「你说什么?你这是欺君罔上,你不要命了?!」

我发现自己或许有做郎中的天分。

看看我爹先前半死不活的模样,这才和我说了几句话,骂人都中气十足了。

不过我爹说我大逆不道,我可是不认的。

「女儿也没想到自己竟是稀世之才,随便写写也能榜上有名,这兴许是天意呢。」

我爹不服,但天地君亲师,他没胆子说天意算个屁。

他闭嘴了,我就继续好言相劝。

「兄长已经废了,您再不想承认也得认,与其就此没落下去,父亲为何不愿将赌注压在我身上呢?」

17

我爹认死理,他很坚持。

女子就是女子,不是你换了身衣服就是男儿身了。自古就没有女子当家的规矩!」

我惊讶道: 「规矩?您不会觉得我是来跟你讲道理的吧?」

之所以春闱放榜后才来见我爹,就是因为我没觉得说两句贴心话就能打动他。

老爷子顽固着呢。

我慢条斯理地给他把被子掖了掖,满脸写着孝顺。

「爹爹不帮我也可以,只是欺君罔上是重罪,加上扰乱科考……」

「不错不错,这样一来,爹爹也不用担心侯府无人继承,咱们黄泉路上兴许还能搭个伴。」

我爹差点被我孝到晕厥。

他气得手都在抖,却没再骂我罔顾礼教痴心妄想。

老爷子瞪着床帐顺了半天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他硬邦邦地问了句:「你到底要如何?」

这就可以好好谈了。

我正了神色,严肃地俯身一拜。

「只要爹爹松口,女儿可以舍弃如今的身份,从此改头换面,只以男儿身示人。」

「爹爹大可以放心,不是所有人都像谢景宣那般爱美人不爱富贵,荣华富贵在手,女儿愿终身不嫁。」

我爹被我这副爱财如命的穷鬼模样震撼了。

他茫然地问:

「我应该没短过你的吃食?」

我也有些恍然,在爹爹病倒前,的确是那样的。

但也不知怎的,那种被娇养在后院里的生活,就恍若隔了数重烟雾,怎么也看不真切了。

我只好道: 「爹待我自是极好的,但往后的荣华,女儿想自己去挣。」

我爹闭上了眼。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想叹出毕生的不如意。

「事已至此,我总不能真让你拉着全侯府的人一起送死。」

……

五日后,殿试发榜。

探花郎谢景兴被授翰林院编修之职。

很巧,刚好是谢景宣当年看不起的七品闲职。

18

京城近来很是热闹。

沉寂许久的永昌侯府,再次成了茶摊的包打听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一是这永昌侯府嫡小姐突染恶疾,前些日子刚发了丧。

这位小姐在早些年也是尊贵极了的,可听说遭了亲兄嫂磋磨,这才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这二来……

「这侯夫人本就失了亲女,却没想到,更让人难以接受的还在后面一一」

包打听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磋磨死谢小姐的那个,根本就不是她亲子,什么世子,狗屁!」

「据说是当年有人故意作恶,调换了襁褓中的两个婴孩,这最近被寻回的,才是真世子!」

我淡定地戴着幕笠坐在远处,听着在场人纷纷唾骂着谢景宣的恶行。

谣言的源头在侯府,也就不会有人质疑真实性。

当然,谢景宣的确是我血浓于水的亲兄长,不过他既然不在乎我们的亲情,我便帮他舍了去。

比起给我重新造出个身份,直接顶替谢景宣,才是我继承侯府最快的方式。

我爹起先不太忍心,但已经退了一步,他就永远会对我让步。

「真世子仁义,回府后也没把那谢景宣逐出家门。只是罚他日夜在佛前忏悔,为他小妹念诵往生经。」

「不愧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这气度果真不凡!」

「是极是极,虽失了个女儿,却得了个前途无量的亲子,谢家倒也可以释然些了」

释然?

而今我前途无量,再无人能让我的生命成为一场可笑爱情的奠基石。

我的确要释然了。

但还差了一点。

19

得知「谢景心」去世的消息时,谢景宣委实怔愣了许久。

就在他将哭未哭,要做出一副好兄长的模样感怀我时,他又被告知了真少爷回府一事。

谢景宣不哭了。

谢景宣要疯了。

「什么真少爷?我才是我爹娘的亲儿子,你们胡说什么?!」

谢景宣像犯了癫症,不顾自己瘫痪的双腿,竟直接扯着床帏把自己掀到了地上。

他喊自己的侍女,喊我娘,喊到最后开始喊「妹妹」。

没人理他。

所有人都忙着准备谢景兴回府的宴席,哪有人会搭理他一个「假少爷」。

只有我好心好意去看望了他一眼,却被他发疯撵了出去。

紧闭的房门后,谢景宣开始咒骂所有人,宁书妍三个字再次被他提起。

唉,到底是自家兄长,当然要自己惯着了。

他这么想念人家,那我就把人给他送回来吧。

20

而今整个侯府都被我收入囊中。

诈死一事需要我娘配合,我和我爹也就没有瞒她。

何况她即便知道真相,也半句话都不敢透露。

比起我爹的古板,我娘可更懂得变通。

即便再偏向儿子,她也知道事已至此,她从今往后的好日子都拴在了我这个女儿身上。

曾经对谢景宣的讨好与偏爱,她现在半点不落地挪给了我。

有了我娘协助,有些事情便愈发容易起来。

没费多少力气,我就找到了私奔的那两个人。

只需要做些许手脚,那陈世文便提前两年走进了赌场。

一个月后,宁书妍为了给他还债,被迫当掉了从我侯府顺走的那些首饰。

她不知道的是,那些首饰是我特地叮嘱小翠放到她眼皮子底下的,上面全都有我侯府的私印。

没过几天,侯府的人便联系上了他们躲藏之地的县衙。

被抓到衙门时,陈世文满头雾水,嘴里还不停嚷嚷着那都是他自己的东西。

但铁证如山容不得他狡辩,偷盗的罪名定下,因其中有御赐之物,陈世文双手被砍并判以流配。

惨叫声把宁书妍吓得够呛,为了自保,她当场哭诉自己是被陈世文拐走的。

她仗着谢景宣没写休书,依旧自称是侯府的少夫人。

远离京城的她还不知道,不管谢景宣还认不认她,她都不会是什么少夫人了。

不过眼下她还是满心希冀的。

毕竟谢景宣当年对她的爱慕无法作伪,一年多过去,便是有愤怒和怨气也该消失才对。

她是如此相信着谢景宣对她的爱情。

这份自信让她被送回侯府时,甚至骄矜地扬着下巴。

直到她得知了侯府易主的事情。

宁书妍傻眼了。

21

我见都没见宁书妍,直接把她扔给了谢景宣。

这对曾经仗着身份作天作地的怨偶,大抵永远学不会安生。

宁书妍现下倒是知道珍惜侯府的富贵了。

她想和谢景宣和好,可谢景宣却不答应。

瘫痪在床的这一年里,他最恨的就是宁书妍。

他不怪自己莽撞,只怪宁书妍累他至此。

先前我不想让好好的小丫头们被他作践,调走了他的使唤丫头,谢景宣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只能憋着。

这下宁书妍回来了,谢景宣便想方设法地折磨她,借此让自己痛快些。

一开始,面对阴蛰刻薄的谢景宣,宁书妍还试图用爱感化。

她不断提起他们的过去,说自己多么有才华,生在这个世道是多么生不逢时。

她还想把自己塑造成高不可攀的明月,却不知这虚假的光亮只会刺痛谢景宣的眼。

在她提起诗社时,谢景宣第一次对她动了手。

宁书妍被他的药碗砸得头破血流,回过神来后悲痛欲绝,仿佛被辜负了一般,要拖着谢景宣同归于尽。

不过到底雷声大雨点小,下面的人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她拽了出来。

这只是个开始。

当清醒地意识到谢景宣不会再对她百依百顺后,宁书妍也露出了更真实的一面。

谢景宣再怎么样也是个瘫子,宁书妍想折磨他,法子可多了去了。

那之后,我每天处理公务后最大的乐子,就是听小翠转述那两个人今天又折腾出了什么花样。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也没想到乐子看到最后,我也成了乐子中的一个。

宁书妍素来心比天高,她发现谢景宣废了后,不甘心就这么蹉跎下去。

她把主意打到了侯府如今的主人身上。

当晚,她爬上了我的床。

22

因为好奇宁书妍是不是要在我的床上作诗,所以我挥退了周围的守卫,任由她溜进了我的屋子。

至于宁书妍会不会认出我,我并不担心。

和早些时候只是换身衣服贴两根猪毛的伪装不同,在过了我爹娘的明路后,我被摁头学习了一番真正的伪装技巧。

宁书妍果然没有认出我。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无法自拔,哭哭啼啼的声音绕梁不绝。

「谢世子,我受不了了,求求你放我离开吧。我生来就不是笼中雀,再留在谢景宣身边我会死的。」

她哭得梨花带雨,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看着像是朵被暴雨摧残的娇花。

要不是小翠不会说谎,我都以为那个偷偷拿针扎谢景宣的不是她了。

见我不说话,宁书妍一脸坚贞地抿了抿唇,她忽然将手按到了衣带上,轻声道: 「只要你愿意帮我……我可以是你的人。」

她是真豁得出去,我甘拜下风。

但目前我还没有为了羞辱他们,把自己赔进去的打算。

所以在宁书妍解开衣带前,我赶紧叫人进来,用被子把她裹住抬走。

「可别累着我嫂嫂,你们手脚麻利些,赶紧把人送回宣少爷的屋子。」

宁书妍尖叫出声。

下人们跑得更快了。

至于今晚她和谢景宣的斗殴谁能获胜?

我很期待。

23

宁书妍爬床这事,我没有帮她遮掩。于是才第二日,整个侯府都开始嘀咕这档子风月事。

他们嘀咕就嘀咕,还偏生要在围观那两个人厮打的时候嘀咕。

谢景宣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忍无可忍一头撞上了床柱。

「我要见我娘,你们给我把我娘叫来,不然我今天就死在这!」

他满头满脸的血到底唬住了下面的人,有人怕他真死了,赶忙去把我娘请了过去。

谢景宣找我娘,自然是为了借机生事。

他本就恨死了我这个横空出世的「真少爷」,这次宁书妍勾引我未果,他也不管青红皂白,直接把污水往我头上泼。

「他欺我腿脚无力,竟然和我妻子无媒苟合!娘,我是您亲儿子啊,您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外人如此折辱于我?!」

怎么说也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儿子,我娘心疼地看着他额角的创口,眼泪直流。

「我的儿啊,我的儿……」

见我娘如此,谢景宣来了劲,拼命地装疼装可怜。

「我如今这样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妻子嫌弃我,外来的野种欺辱我,您也不管我了,我死了算了!」

我娘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泪,嘴上依旧是: 「我的儿,我的儿啊。」

谢景宣想让我娘帮他,只要我娘证明谢景兴不是侯府亲子,他就还能有翻身的余力。

对此,我娘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 「儿啊,娘去让景兴给你找郎中看看脑袋。别怕, 喝完药就不疼了啊。」

她出了谢景宣的房门后,掉头就找到我,把谢景宣的话一五一十地抖了个干净。

圣上喜欢孝顺的臣子,因此我娘如今的生活水准,可比我爹或谢景宣掌管侯府时好多了。

我娘可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坐稳小侯爷的位子。

但她还是不忍心地劝了一句: 「那到底是你亲兄长……」

我微笑: 「儿心里自有定数。金陵阁今年新上的布匹已送去了娘的院子,娘不回去看看吗?」

我娘瞬间收起不忍心, 亲昵地劝我别为琐事伤神后,迫不及待地回了自己院子。

当晚,处理好所有的公务后,我去了谢景宣的院子。

其实我娘说得也对,我最近正忙着往上爬,的确不该为这些琐事再劳神费力了。

当然,主要是这俩人的乐子我看腻了。

我轻快地下了令。

「把宣少爷和他夫人送去庄子上静养,不要让闲杂人等扰了他们清静。」

这就是监禁了。

谢景宣的语气逐渐崩溃,到后面几乎是破口大骂,其中夹杂着宁书妍的哭声,怎么听怎么悦耳。

我谦逊地摆了摆手:

「欸,我怎么忍心看爱侣变怨偶呢,这下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相爱了。」

24

最后一次听到他们的消息时,我已经爬到了上辈子谢景宣都没爬到的位置。

云三元和我仍是至交,他性格中的耿直让他爬得没有我快,却给了他更多的自由和快哉。

当年死磕八股的那群书生,如今也有了各自的前程与出路。

他们惊讶我鲤鱼跃龙门成了侯爷, 但更多的还是打趣。

我是侯爷还是寒门,都不影响我们曾是至交好友,以后也会是。

我不知道读书人的清高应该是什么,或许这就是。

最后,我也没成为我娘口中的好女人,但很明显,权势才是女人最好的保养品。

即便年逾三十,我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谢侯爷,京城总有大把大把的媒人来给我说亲。

甚至有人见我始终未婚,为了讨好我,还想给我送些男宠娈童。

但我都借由「爱人已故,终身不娶」拒绝了。

我心里始终装着经年那个囿于礼教的谢景心,她静静地看着我,告诉着我人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情爱若朝露, 天地无终极, 我还要去见识更辽阔的天地。

至于那两个人。

听说谢景宣已经彻底疯魔了,他日日说自己不该是这样,要是没娶宁书妍就好了。

而宁书妍想逃跑,却意外踩到了庄子外的捕兽夹伤了腿脚,脚筋被割断。

两个人最后还是躺到了同一张榻上,从此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也算是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甚好,甚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