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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故事:何员外三嫁女儿(下)

2024-01-28文化

(接前文)

何员外费尽心机,替女儿选了谢鹤龄这个秀才女婿,谁知女儿玉娇并不愿意。

李氏左劝右劝,都无法让女儿点头,大儿媳妇崔氏说,她来试试。

自大侄子何蔚因为自己腿伤寻医一去无踪,何蔚成了何家的忌讳,轻易不敢提起,都怕惹玉娇与崔氏伤心。

玉娇每逢看到大嫂,既伤心自己的跛腿,又担心大侄子的安危,尤其看到大嫂未满四十两鬓斑白,总觉得自己欠了大嫂的债,无言以对。

这回,玉娇明知道大嫂为自己婚事而来,不敢不见大嫂。

崔氏说,谢秀才是个好男人,才貌双全,性子又好,一般女子都配不上他。

这话深深刺激了玉娇,按大嫂这么说,自己更加配不上他。

「他既然认定了你,先后两次求娶,自然做好了与你白头偕老的准备。以他的才貌性子,如果他真的不愿意,就算公公把刀子架他脖子上,也不会答应的。」

玉娇苦笑。谢鹤龄连自己都不见过,所谓认定,又从何说起?所谓求娶,不过看在何家家产份上罢了。

也罢,反正世上无人真正喜欢自己,自己点头,免得大嫂难以在爹娘面前交差。

她提出一个条件,要见谢鹤龄一面。

崔氏连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公婆。

何员外喜出望外,赶紧把谢鹤龄请到府中,安排他们两人在园中相见。

玉娇坐在亭子中,望着一身蓝衣的年轻男子缓缓走近,心扑通扑通乱填。

眼前的谢鹤龄,仿佛是水做的,比她之前想象中的更要俊雅,望向她的目光也更加温柔。

她目光无意识地移向右腿,又迅速望向谢鹤龄,辨别他脸上是否有不快或者嫌弃。

谢鹤龄脸上依旧带着温煦的笑意,不卑不亢,向玉娇行礼,提到方才经过池塘,塘里荷花不错,请她一块欣赏。

立在玉娇身后的丫鬟脸全白了,正所谓往和尚头上拍苍蝇,谢鹤龄这一举动,简直故意要出小姐的丑,小姐定然翻脸。

玉娇并未翻脸,反而伸手做了个请字姿势,走在前面。

她平生恨别人提她的跛腿,更恨别人用充满同情的目光盯着自己,像谢鹤龄这样,直截了当,很好,只要他稍微露出嫌弃或者怜悯的神色,自己正好趁机翻脸,爹娘也不好再说什么。

然而,谢鹤龄紧跟其后,说的是花草,问的也是花草,语气平静而简单,没嫌弃,也没过分奉承,让她感到十分自在。

抵达池塘边,玉娇忽然回头,盯着谢鹤龄,谢鹤龄直直对上她的目光,坦然,平静。

玉娇问:「你看见了我的腿,有什么想说的?」

谢鹤龄说:「你右腿有点跛,但不影响走路,以后爬西郊梅山不成问题。」

玉娇一怔。

谢鹤龄当着他的面提一个跛字,真不怕自己翻脸啊,但他又提爬西郊梅山,仿佛笃定自己会出去爬山一样。

自从跛腿,所有家人都小心翼翼护着她,生怕说错一个字惹她伤心,那种刻意的维护与照顾,就像一道墙,反而把她关在墙里面。

如今,面对谢鹤龄的坦然,她反而不知所措,生硬地说了一句「送客」。

谢鹤龄朝玉娇作揖告别,随一个小丫鬟离开了。

李氏听闻经过,心中不安,怕女儿私底下说了些狠话给谢鹤龄难堪。

何员外安慰她说,女儿没当场翻脸,已是最大的满意了。

果然,崔氏再去试探玉娇口风时,她回了一个字:「嫁。」

何员外大喜,嫁妆前几年已经备好了,与谢家商量妥当,挑了个黄道吉日,风风光光将玉娇嫁进了谢家。

婚后,小夫妻二人的确如鱼得水,相处融洽。谢母怜惜玉娇,免去儿媳妇每日的晨昏定省,说小门小户的,不讲究这些虚礼,只要他们夫妻过得舒心就好。

不仅如此,她还每日早早做好早饭,儿子儿媳妇一起来就开饭。

谢鹤龄劝她,不必如此,凡事有丫鬟仆妇做的。

谢母说自己身体壮健,能走能动,干点活又能伤到哪里?再说,丫鬟仆妇是过来照顾儿媳妇的,别趁机翘尾巴,忘了自己出身,须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谢鹤龄连忙跪倒,说自己绝不敢忘记娘亲教诲。

玉娇恰好从谢母房外经过,听到母子两人私下对话,这才明白,谢鹤龄一身教养来自婆婆,婆婆不像普通人家的婆婆啊。

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错过这样的好人家。

将心比心,她也一门心思对谢家母子好,凡事他们还没想到的,她先想着。

谢母看着儿子儿媳妇相处和恰,心里乐开了花。

何员外自从女儿出嫁,起初觉得女儿终身有托,笑眯眯的合不拢嘴,过了一日,觉得少了女儿一人,何家空了大半,好不容易盼到女儿三朝回门,见她面色绯红,与女婿同出同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

何员外拍拍女婿的肩膀,说女儿交给他,自己放心。

爱屋及乌,何员外对谢鹤龄也特别关心,替他聘请名师指点,送他进名书院求学。

谢鹤龄原本底子就好,经此一扶持,学业一日千里,多次被学官夸赞,说来年定然高中解元。

玉娇与谢母特别开心。谢母更是多次耳提面命,要儿子记住谢家的好,万万不可负了玉娇。

离考试还有一个半月,玉娇与谢母早早收拾了行李,何员外一早准备了马车,要让仆人送女婿去省城考乡试。

谁知临出发前那夜,谢鹤龄忽然发起高热,头痛难当,连请了几个大夫诊治,针灸喝药,都治不好。

眼看丈夫奄奄一息,玉娇痛苦不堪,跪在院子里对着月亮发誓,只要丈夫康复,她宁可折寿。

「玉娇我儿啊,你为鹤龄这样,让我老婆子情何以堪?老天爷,月亮姑姑,玉娇是个好孩子,要折寿,折我老婆子的好了。」谢母抱着玉娇,婆媳哭成一团。

药石无效,玉娇便求神拜佛,各处算命,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她急得团团转。

何员外来看女婿,见短短数日,女儿瘦了一大圈,心疼不已,劝她宽心,自己已经派人去找刘大夫,只要他出手,定然药到病除。

玉娇流着泪不说话,丈夫危在旦夕,刘大夫远在他乡,就算找到,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她暗暗怨恨老天爷,给了自己不到一年的好日子。又要收回去。

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丈夫在眼前死去,听丫鬟说,东山寺菩萨很灵验,她立刻备了供品香烛,直奔东山,一步一台阶,从山脚一路磕到寺门口。

其他香客初始不知道她是谁,后来听说她是何员外家那个跛腿闺女,不由感叹万分,原本听说她脾气乖戾,万万想不到她为了丈夫,能做到这份上。

何员外夫妇闻讯赶来,见女儿摇摇欲坠,裙子上污迹斑斑,额头上血淋淋的,心疼极了,抱住女儿泪落如雨。

玉娇状若疯狂,摆脱他们的拥抱,说要磕到菩萨面前,替丈夫求个好签。

何员外夫妇不敢再阻拦,跟在她后面,打听到是一个丫鬟透的风,气得半死,如非在寺里,早打那个丫鬟板子了。

他们暗暗祈祷,老天爷保佑,给女儿一个上上签。

谁知天不从人愿,玉娇求了支下下签。她紧紧握着那支木签,看了又看,一不小心,竟把木签折断了。

「爹,娘,鹤龄他,活不成了!」玉娇瘫倒在地,号啕大哭。

何员外一看女儿这样子,要是女婿真的没了,女儿不死也疯,怎么得了?

惶急之中,他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跑到外面,找了个算命先生,许以重金,如此这般交代了,才赶回女儿身边。

「女儿,女婿真要有事,你得赶紧回去!」

玉娇一听也是,挣扎着爬起来,因手脚绵软,挣扎了几回,才在丫鬟扶持下站起来。

一行人刚走到寺外,被一个游方道人拦住了,道人拂尘一挥,道:「这位小姐印堂发黑,恐有大祸。」

「去去去,别来搅和。」何员外挥手让他离开,扶着女儿往前走。

「呵呵,情深不寿,要得鸳鸯白头,需要劳燕分飞,分即是护,护即要分!」游方道人一笑而去,快步走进了旁边树林里。

玉娇一怔,在回家路上咀嚼着道人的话语,难道丈夫的病,因自己拖累而起?

这个念头钻进她脑子里,再也拔不掉,而且越长越盛。谢家母子多年平安无事,丈夫为何偏偏在要赴考时生了重病?定然是自己命不好,拖累了他。

她打定主意,也不跟父亲说明,回家后,请来谢母,跪倒在她面前,说:「感谢婆婆待我如女,如今玉娇归家,与鹤龄长别,望婆婆多加珍重。」

她请谢母代谢鹤龄出休妻书,休了自己。

谢母吓得魂不守舍。她了解玉娇为人,绝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为何突然要离去?

她问玉娇,玉娇流泪说,只有这样才能救鹤龄的命。

「你这傻丫头,真的离去了,才要了鹤龄的命。」

谢母不肯,何员外进来,说为了女婿的性命,还是听道人的吧。

谢母看了看何员外,何员外心虚地低了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谢母心中明白了大半,当场答应,代儿子出和离书,愿玉娇从此得嫁高门,夫妻白头。

玉娇归家当晚,刘大夫赶来了,望闻问切一番诊断,说好险好险,还有一线生机。

他开方抓药,亲自熬药,一点点喂给谢鹤龄。

三日后,谢鹤龄醒转,问起玉娇,谢母说她连日服侍累坏了,自己让她休息去了。

十日后,谢鹤龄行走已经与常人无异,当他得知玉娇和离之后,一声不出。

谢母说,她走,是听信了道人的话,为了救他的命。

「我懂。」谢鹤龄点点头。

他要去省城考试,高中举人,再风风光光迎接玉娇归家。

然而,在玉娇看来,自己一走,丈夫病就好了,可见自己是个扫把星,连累了侄儿,又连累了谢鹤龄。

她嘱咐父亲,就算谢鹤龄来,也不要放他进门。

为了断绝谢鹤龄的和好念头,更是为了断绝自己心头对谢鹤龄的念想,她说要改嫁。

何员外傻了眼,女儿所作所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简直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用釜底抽薪的计谋,只是不想女儿看着女婿死去,只是想女儿好过些,谁知女儿竟能断情到这一步。

他劝女儿好好想想,免得将来后悔。

「我就是不想后悔。」玉娇道。

她不想因为自己对谢鹤龄的感情,要了他的命。

事到如今,何员外不得不和盘托出,所谓道人,是自己请算命先生扮的。

玉娇苦笑:「爹,你想想,我们一分开,他就病好了,难道这不是天意?」

无论何员外他们如何劝说,都无法改变玉娇的心思。

她又变成了以前的她,缩在房间里不出去。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说,何玉娇在丈夫病重时候抛弃他,简直黑心肝。

也有当日在东山寺的香客替她辩解,说何玉娇和离,完全为了保住谢鹤龄的性命,这样的女子,情深义重啊。

何员外开始放出风声,招新女婿。

之前替她辩解的香客也不明白了,真要为了谢鹤龄,为何急于改嫁?

有人甚至猜疑,之前谢鹤龄得病,是她下的毒。

有人跑到木瓜巷谢母面前探听口风,可谢母半句抱怨的话语都没有。

李氏固然骂玉娇胡闹,何家三个哥哥也跑来劝阻,让她等一等,谢鹤龄考上考不上,都会回来的,到时候三个哥哥出面挽回,不信谢家不接纳她。

玉娇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说急了,就一句要么我改嫁,要么我出家。

李氏急得赶紧去找丈夫,何员外一听女儿连出家的念头都有了,那还了得?

他跟女儿说,要改嫁,行,等自己挑个好女婿,挑个好日子,就送她改嫁。

过了几日,何员外真的办起了婚事,对外宣称,给女儿找的新女婿,是柳郎君。

满城人都打听,这柳郎君,是何许人也。刚好何员外有个故交好友姓柳,人人都以为就是柳员外的儿子,柳员外连连摇头,他儿子年过三十,与妻子感情又好,怎么可能娶何玉娇?

何家下人也对柳郎君守口如瓶。

其实,所谓柳郎君并不是人,而是何家园子里一棵老柳树。

何员外对着一身嫁衣目瞪口呆的女儿理直气壮说,你要护住谢鹤龄,要他死心,只要有个名义上的丈夫就好,人或者树,有何区别?真要给你个丈夫,只怕你不肯近他半步。

玉娇一想也是,对着老柳树拜了拜,说为了自己的私心,拖累树神的威名,请他见谅,也请他多多保佑谢鹤龄高中解元。

何家三兄弟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哭笑不得,但妹子是父母心头肉,只能随他们闹去。

满城人都对何家父女不解,何员外好些生意往来的伙伴旁敲侧击,各种打听他的新女婿柳郎君出身,都被他对付过去了。

有好奇的无聊人,专门守在何家前门后门,只见何家人出出入入,不见什么柳郎君杨郎君,越发奇怪。

吊足众人胃口后,何员外才由下人渐渐放出风声,说玉娇小姐经由高人指点,为了谢姑爷的性命与前程,改嫁的不是人,而是一棵树。

于是,满城人对玉娇的感觉顿时发生了巨变,由临难抛夫的黑心肝变成了自我牺牲的痴情女。

玉娇一无所知,每日都在家中祈祷谢鹤龄的平安与高中。

许多人觉得不可能,举人又不是何家园子里的果子一伸手就可以摘了,谢鹤龄之前可是差点病死的人,就算考试,也不可能中举。

又过了半个多月,报喜的人来何家门口敲锣要讨赏钱了,谢鹤龄真的中了举人。

何员外喜出望外,让人搬出一箩筐铜钱,向外抛撒。

玉娇闻讯,痛哭失声。

何员外劝她,夫妻同心,女婿知道她一番苦心,回来后定然迎她回家。

玉娇说不可能,自己趁他重病和离,早就伤透了他的心,要不他上省城之前,为何不来看看自己?

何员外跟她打赌,说谢鹤龄一定登门,自己一定风风光光送女出嫁。

玉娇望着父亲慈爱而淡定的脸庞,心中一阵阵发热,换了任何一人,都不可能这样纵容自己。

满城人也怀着看好戏的心态,看谢家母子如何处置,谢鹤龄已经是举人,大可以另娶,娶一个更相称的姑娘。

有些富贵人家,已经迫不及待派媒婆拦在了谢鹤龄回家的官道上,要先说服他。

结果,她们等了又等,都没看到谢鹤龄。

而云城内忽然响起了锣鼓声,谢鹤龄不知何时回到了木瓜巷,换上一身新衣,前往永宁巷何家,迎接自己的妻子玉娇。

玉娇不见,说不见才是最好的,对自己对谢鹤龄都好。

大嫂崔氏红着双眼道:「他请来的媒人,你一定要见!」

不等玉娇出声,一道人影窜入房中,跪倒在她面前,带着哭腔喊道:「小姑姑!」

玉娇瞬间呆了,面前跪着一位牛高马大的汉子,仔细再一看,依稀认出大侄子何蔚的影子。

十岁那年自己摔跛腿,十五岁的何蔚留书说要去寻医替自己治病,从此再无踪影,大嫂背后不知哭了多少次,甚至以为他死在了外头。

他也一直是玉娇的心结。

何蔚回家,何家欢喜无尽,上下一场痛哭后,才知道,当年他离家后,东奔西走,始终没找到良医,时间越久,越不敢回家,想着省城名医荟萃,又去了省城,只是没一个大夫敢打包票治好多年跛腿,一年年就此耽搁下来,如非这回被谢鹤龄寻到,他根本不敢回家。

崔氏押着大儿子向谢鹤龄行礼,正式拜见小姑父。

何家三兄弟也上前多谢妹夫。

何家大摆筵席,三喜临门,一来庆祝女婿谢鹤龄高中举人,二来庆祝何蔚平安回来,三来庆祝女儿女婿重归于好,当三嫁女儿。

喝喜酒的人连声道喜,都赞玉娇与谢家母子有情有义。

何员外望着女儿女婿目光交缠掰也掰不开的模样,心中悲喜交集,他们今日这样,才不负自己一番苦心啊。

当日女儿「再嫁」之前,他曾经偷偷前往木瓜巷,跪倒在谢母面前请罪,全盘托出自己的心机,又说要假嫁女儿给「柳郎君」,请求谢母原谅。

谢母将他扶起,长叹一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自己明白,他们小夫妻情深义重,风雨都打不散的。

临上省城前,谢鹤龄曾经来府中拜见自己,发誓中了举人一定迎回妻子。

为了避免再出现何蔚那样不成功不回家的悲剧,自己特意告诉了他当年往事,也告诉他,自己刚刚打听清楚,何蔚在省城德胜巷,考试完毕,记得带何蔚回来。

当时的何员外,真的没想过事情这样完美,三喜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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