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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春松的书单

2024-01-10文化

生年:1965

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哲学与儒家思想

主要著作:【制度化儒家及其解体】【制度儒学】【儒家、儒教与中国制度资源】【现代化与文化选择:国门开放后的文化冲突】【神仙信仰与传说】

干春松的书单

【中国古代思想史论】,李泽厚著,人民出版社,1985

【士与中国文化】,余英时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瞿同祖著,中华书局,1981

【小说的艺术】,[法]昆德拉著,孟湄译,三联书店,1992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法]昆德拉著,韩少功、韩刚译,作家出版社,1987

【生活在别处】,[法]昆德拉著,景凯旋、景黎明译,作家出版社,1989

【为了告别的聚会】,[法]昆德拉著,景凯旋、徐乃健译,作家出版社,1987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王朔著,中国电影出版社,2004

【我是你爸爸】,王朔著,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动物凶猛】,王朔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平生学无所得,读书求博而不求专,却以学术为业,心中常有未安之处。如今编辑要求谈对自己有影响的书,多少有些「临深履薄」之感,不过就自己从事现在职业的动力与思想倾向而言,下面的几本书是不容不说的。

【中国古代思想史论】

对于1980年代的学生而言,李泽厚几乎是不可绕过的。两三年前在北京开一个纪念孔子诞辰的会,长时间待在美国的李先生也与会,我与梁涛兄怀着崇敬的心情前去拜访。先生的谈话似乎集中在了解现在的学生是否依然关注他,显然是在留恋那段「青年导师」的时光,这多少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

他当然担得起「青年导师」这样的称呼,虽然不断有人议论他的学问。比如说他不懂德语而研究康德之类,多少存了些文人相轻的意思。逼得李专门出了一本【走自己的路】来抵抗。或许,从严格的学术标准来看,李泽厚的书问题不少,与其说他是书斋里的书虫,毋宁说,他是一个思想的引领者。他始终是在提出问题并做出自己的解释,而这种解释的新颖性、敏锐性足以引领人们的兴趣。我对中国思想史的兴趣就发端于此。我不能忘记第一次阅读【中国古代思想史论】给我带来的快乐。在人们还「沉没」于唯物唯心的对峙难以自拔的时候,李泽厚开始用「实用理性」、「积淀」、「心理结构」来解读孔子和宋明理学家;用「瞬息永恒」等词汇来描述庄子和禅宗的意境。让我对先贤的思想产生很大兴趣。李泽厚善于用流畅的文字和引人注目的方式呈现他的思考,并延续至今。他所提出的「启蒙与救亡的双重变奏」、「西体中用」、「巫史传统」,也许你不会同意,但你却无法不注意。

【士与中国文化】

1987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士与中国文化】,可以说是余英时先生正式在内地学术界亮相。这本书最吸引我的有两个议题:一个是对中国商人伦理的讨论,这个话题显然是针对韦伯命题而发。当时【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成为文化热中的一个热点。韦伯认为,中国传统没有生发出资本主义的「精神气质」。这种观点成为激进反传统者的新武器。当时,海外学者中,杜维明先生试图总结新加坡的经验来反击,而余英时先生则是正面回击。虽然从今天的多元化的眼光看,余先生多少被韦伯的问题牵住了鼻子;二是,他对中国传统的「士」阶层的描述。他从孔子的「士志于道」的原则入手,分析了中国知识分子力求通过社会实践来实现其内心的价值理想,并认为这种理想是先秦诸子所共有的。不过,在把中国传统的士和批判意义上的知识分子类比的时候,保持一定的警惕是必要的,因为用知识分子的标准来衡量「士」或者装扮「士」都会有一定的问题。余先生对近代以来的知识分子多有评论,看的时候,一定要留意他的立场的「滑动」。

余英时并不认同把他列入现代新儒家的说法,他在【钱穆与现代新儒家】一书中有专门的讨论。客观地说,余英时更像是现代学术体系中的知识分子,他的【朱熹的历史世界】等著作就是这样的严谨非观念先导的作品。他自己也继承了传统的士的精神,对于现实有强烈的批判精神。

【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

这本书最早以英文出版于1947年,1981年中华书局出版了中文版。不过,我要到1990年代之后才注意到它。那时,我逐渐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儒家与制度的关系上来。瞿同祖先生的这部著作成为我反复阅读的书之一。当时,受余英时和金耀基先生的启发,我很关注儒学如何从传统的制度体系中被分离出来,然后成为无所依托的「游魂」的过程,从而将自己的研究重心确定在「制度化儒家的解体」这样的主题上来。瞿同祖先生这部著作从法律与社会的关系入手,着重讨论中国的家族主义与阶级问题,认为这二者是中国古代法律所要维护的社会制度和社会秩序的支柱,也是儒家意识形态的核心和中国社会的基础。陈寅恪先生曾提出,中国的政治法律制度受秦制影响甚深,将瞿先生的结论与陈先生的结论互相参照,我对传统儒学与政治、法律、教育制度的关系有了更深入的认识。瞿先生书中还附有一篇【中国法律之儒家化】的文章,给我以启示,我由此提出了「制度的儒家化」和「儒家的制度化」的双向互动是制度化儒家的基本形态,成为解释「制度儒学」的理论支撑。

昆德拉与王朔

这两个人的作品我都看,很难说哪一部作品给我的影响更大,因而只能以人论。当然,现在说这两个人多少有些危险,因为昆德拉已是如此地符号化,而王朔的近期表现则已由「拒绝崇高」(王蒙对他的评介)的反叛沦落为收拾不住的恶俗。

喜欢哲学的人对于昆德拉的偏好是理所当然的,他的书里面充满着格言式的妙谛,比如他在【小说的艺术】中对犹太谚语的巧妙转换:「为什么上帝看到思考的人会笑?那是因为人在思考,却又抓不住真理。因为人越思考,一个人的思想就越跟另一个人的思想相隔万里。」人的局限和无奈,人对超越的企图尽在其中。他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几乎拥有一切吸引我的因素,性、政治、哲学,甚至连小说的章节名称,都看似是一部哲学著作,什么轻与重,灵与肉之类。小说中这样来说「轻」,「完全没有负担,人变得比大气还轻,会高高地飞起,离别大地亦即离别真实的生活。他将变得似真非真,运动自由而毫无意义。」无病呻吟式哲学的苍白就一览无余。

昆德拉的所有小说的题目均成为当时的口头禅,比如【生活在别处】【为了告别的聚会】等等,但重要的是透过小说情节而流露出的深刻思想。当你看到一个专治不孕不育的医生,将自己的精子供应给一个温泉疗养院的需要者,以致于小镇上的许多小孩有一个共同的父亲这样的情节的时候,你会联想到思想控制所导致的精神雷同和退化。

王朔的小说,是大学时代除武侠之外,最大的阅读享受。如果昆德拉的小说的书名代表着精致的话,王朔则代表着反叛和调侃。比如【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我是你爸爸】之类。但是政治和性的元素则是共同的。

王朔小说最为生动的是语言,他对北京「方言」的影响值得专门研究。他对于政治性话语,特别是「语录」话语的巧妙使用,对于知识偶像的讽刺,均令人回味无穷。

王安忆说王朔有语言的天赋,但内心深处积聚了太多的痛苦而不知道如何控制,这个评价我接受,所以,当王朔近期变得如此无聊,为了卖书而不惜在媒体前面「胡作非为」的时候,我内心复杂又难受。要以现在的心情看,如果世界上根本没有王朔这个人,而只有【我是你爸爸】【动物凶猛】这几本书,就好了。

(2007.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