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的葛家庄,庄上的大户人家葛老爷,早在四五十岁的时候就没了妻子,自己独立养大了儿子葛金根。
葛金根相貌长得出众,为人做事也足够圆滑老练。可惜的是,人无完人。老天给他开了一扇窗,也没忘记关上他的门。他的毛病是,既不是个读书的料子,也不是个顾家的好丈夫。
葛老爷就他这一个独子,从小就难免娇惯些。将他养得大手大脚,挥金如土。不说是这个庄上的纨绔,也和纨绔差不许多了。打从十七岁起,就成了烟柳巷的常客,春月楼的娇人。人人都觉得他傻,也就仗着老爹有钱,把银子都花在了这些地方。
葛老爷本想着让他成了亲,也好有个管束他的人。结果妻子何氏管不住他,反倒整天哭哭啼啼地来跟他告状。
葛老爷头疼得很。只能把住手里的银子,让他无银可用。
手里没银,无处可去。葛金根在家里呆了两天,就想到了生钱的主意。他瞒着父亲,暗自将家里的田产都拿去抵押,兑换银子。这抵押的东西,自然是不如放在自己手里,或是直接变卖值钱。何况这抵押,也是要利钱的。
手里有了钱,葛金根往春月楼跑得更勤了。他在春月楼,有个相好的,叫刘春枝。长得明艳动人,珠圆玉润,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意。
这刘春枝,是春月楼的头牌,平时也接待富商巨贾,赚有钱人的银子。自从和她好上,葛金根就不愿意回家了。整天陷在那温柔乡里,一住就是一整月。
抵押田产的那些银子,都花在刘春枝身上了。
春枝见他出手阔绰,又是个知情懂意的风流郎君,就想让他帮着赎身,从此也好过个正常人的生活。
葛金根倒是想给她赎身,可是拿不出五百两的赎身银子。
这边厢,葛老爷见自己的儿子不成器,怕自己走了之后,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就找了银匠,把自己的家产,都打成了银元宝,藏了起来。
谁想这事让葛金根知道了。偷摸地找人做了灌铅的元宝,需要用时,就去与真元宝对换。
这有了钱,即刻就帮春枝赎了身,在外头买了宅院安置下来。另安了一个家。有时候银子拿得多了,就都放在春枝那儿,也不管她做什么用。
儿子在外头风流快活,家里头的老父,却已年岁渐长,生了大病。眼看着自己大限将至,葛老爷将葛金根与何氏喊到病榻前,交待后事。
「儿啊,你现在也三十多的人了,已经不小了」
「不要再去外头寻花问柳,无所事事了。也该收收心,好好过日子了。」
「我这一辈子,除了田产家当,还给你们攒了些本钱。只要不乱花,也够你们过这一辈子的了。」
说着,指着床后说。
「这床幔后头,有一层暗格,里边放着五千两银元宝,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了。」
「你们拿着,置办些产业,做些能挣钱的买卖,足够养儿养孙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气息上不来,喘了半天。
喘匀了,又看着何氏:「你们夫妻一体,不要冷眼看他在外头厮混,日子还是要过的,帮他收收心,好好过日子。」
「你们好好的,我九泉之下,才能安心啊。」说着,两眼阖闭,就这么去了。
办完了丧事,夫妻俩把暗格里的元宝都搬出来查看。这一看不打紧,金根心都碎了。
「早知道这些元宝都是我的,我做什么天天用假银子来偷换。这下好了,全都是假的,就没一个是真的。」
金根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看着这一地的假元宝,何氏四肢冰凉,手足无措。从金根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是他干的好事。
神思恍惚地回到了自己房中,何氏一病不起。没几天,因为这件事情,生生把自己气死了。
金根突然之间,接连失去了两个至亲。心中痛苦万分,勉强打起精神,打理后事。
不料才过了一个半月,当初抵押田产的债主,都上门要债来了。
金根手无分文,只能把当初没抵出去的,偏远的田产,也都分别抵了出去。了了这桩事。
再说春枝,许久不见金根过来,也没见小厮过来回报,心中不免担心他。
让丫鬟出去打听,才知道葛老爷和何氏都已逝世。想去安慰,又觉得自己身份不妥,不敢去吊唁,也不敢去找他。
很快,又听说他连自己家房子都卖了,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了。现在天天在灵堂那屋住着,很是凄惨。
于是让丫鬟去请他,请了好几回,金根才过来。春枝一见他,就搂着他,两人抱头大哭。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以后你就住在我这里。」
「我还有些余钱,也足够我们两人生活的。」春枝安慰着金根。又拿出一百两银子,给他花用。
金根手里有了钱,胆气又壮了。拿着银子,整天在外头和朋友花天酒地。
春枝劝他少和那些酒肉朋友交往,他只是不听,日日在外头流连。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三年已过,金根除了孝服。问春枝:「当初帮你赎身的时候,你说要嫁给我,这话还作数吗?」
春枝说:「我倒是愿意与你成亲,好好过日子,就怕入了你的门,你又想着再娶个正妻,没得磋磨我。」
「我现在什么身份,什么情况,还说什么娶不娶正妻的事。」金根怅然道。
「你现在是这么说,就怕以后日子好起来,你又要去找个门当户对的良家女子,到时候我怎么办呢?」
见她不相信自己,金根自是好言哄着,又是指天指地发誓,决不春枝。
「既然你是真心,我也不能负你。那我们以后就好好的,一起度过余生吧。」
春枝也是开心的,嫁个好夫婿,也许是她这种人,最好的结果了吧。
两人凑了凑手里的钱,勉强能够买一处房子。选了个好日子,两人收拾了东西,一起过去。简单地置办了一桌酒席,就算是成了亲。
想着日子还长,春枝劝金根出去找些事情做。或者是买些田产,放租给农户,也好有个依托。
从自己的箱笼里拿出五百两银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钱用在刀刃上。
手里有了银子,金根又控制不自己,和那帮酒肉朋友吃喝去了。银子不经花,很快就囊中羞涩了。把春枝气得说不出话来。
金根却还嘻皮赖脸地,哄着她继续给自己银子。
坐吃山空,很快就把春枝的积蓄都掏空了。春枝气急,将家里所有的财产都搬出来,拿到他跟前。
「当初你赎我,在我身上花的银子,都在这里了。」
「现在全都给你,省得你天天挂念着。」说着,赌气将东西都往金根身上塞。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要银子了,我也不用你的。我自己养活自己。」
每日和丫鬟一起,养些蚕儿,吐丝后再纺织成蚕丝布,也足够她俩过活。
金根如此反复,有钱就花,没钱就要。有天,实在是没钱花了,厚着脸皮问春枝要。
春枝生气了。「你堂堂七尺男儿,不说养家糊口,还天天回家要钱,还有没有点尊严了。」
「你就不能正经找点事情做做?」春枝忍不住说。
「我倒是想。可是你看我身无抓鸡之力,胸无点墨之才,我能做什么去。」金根也很是羞愧。
「你好歹也是个识字的人,不如开个教坊,教孩子们识字。」
没有办法,为了生活。金根开始了教孩童识字的生活。挣不了大钱,足够吃饭的。
有时候他也后悔,当初父亲攒下这么大一份家业,怎么就被自己挥霍到一文不名了呢。
就这样郁郁过着日子。
有天他去城里采买纸张。遇到了旧时同窗苏安。苏安已经官拜通判,见到金根,忙下轿与他寒暄。
金根更加郁闷了。回到家后茶饭不思。问他,就说同窗已经飞黄腾达,自己却一事无成,心里不开心。
春枝也不理他,让他自己消化这件事情。
不想金根这回,是真正被刺激到了。同样都是人,读的同一本书,怎么人家就是高官,自己就潦倒到如此地步呢。
越想心里越痛,坐在床边嚎啕大哭。
春枝叹气。
「你哭什么。物有一变,人有千变。怎么知道你不能改变现在的状况呢?」
「只是现在家里入不敷出,你如果想要出去谋个出路,就得出去借钱。」
金根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等着她出主意。
「算了,我去求当初的姐妹,让她们支援我点。」春枝无奈,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金根当初是考了监生的身份的,如今拿着借来的这点银子,去给自己的身份办了文书,续了期。
金根怀揣着文书,开心地回去与春枝分享。因为有了这文书,他才有去谋职的资格。
当初他乱花钱,春枝留了一手,将大部分的银钱都藏了起来。如今见他要正经去做事了。
就找了把锄头,去院子里的树底下,挖出了自己埋下的一千两银子。
拿着这些钱,夫妻两一起进京。去吏部投了文书,又用银子打点一番,好歹谋了个地方知县副职。
有春枝帮忙出谋划策,很是在地方上,轰轰烈烈地为百姓做了些实事。一时之间,在朝中名声大振。
上司同仁都认可他。再到期满换职的时候,上司推荐他去做太守的副手管事。
春枝说:「在其位,谋其事。你的能力,不足以胜任这个职位。反正你年岁也不小了,不如就趁这个时候,辞官回家吧。」
金根也正有同感。于是辞去官职,两人回了故乡,安享晚年。
虫虫曰:「知耻而后勇,奋发向上,值得我辈学习。急流勇退,是做人的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