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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舒:浅谈大饼油条

2024-03-24美食
在我心目中,大饼油条是上海的底色,是扎根在上海人民血液中的。
大饼和油条仿佛是天生一对。1936年,上海凤鸣广告社出版的【凤鸣月刊】上有一篇特别可爱有趣的【大饼油条结婚开篇】,模拟了油条先生和大饼女士的婚礼,并且告诉外地朋友,大饼是有芝麻的(「芝麻满脸」),并且,绝不等于葱油饼(「主婚人女家一个葱油饼」)。
细细一想,自我懂事时候起,油条摊子旁边确实伫立着一只黑黢黢的柏油桶,大约同样和面,油条入油锅,大饼进烘桶,是最经济实惠的早餐。大饼有咸有甜,我小时候去买,总是强调要咸大饼,卖大饼的漫不经心,随意包一个给我,我就发急了,重申一遍:「要咸的啊!」后来才知道,卖大饼的心里有数,咸的是圆的,甜的是方的,不会弄错。(但也有朋友和我讲,咸的是方的,大约卖大饼的也有流派)
我父亲顶欢喜大饼油条,大约是工人阶级本色。【半生缘】里,沈世钧在上海工厂里当工程师,寄宿在叔惠家,早上为了不给朋友的家人添麻烦,便「在摊子上吃两只大饼油条」。有的摊子是大饼油条分开装,有的则可以帮你「夹成一套」。我喜欢分开装,因肚子太小,只吃得下半只大饼,又偏爱油条的脆。这点张爱玲懂行,「有人把油条塞在烧饼里吃,但是油条压扁了就又稍差,因为它里面的空气也是不可少的成分之一。」
我们家买油条,似乎是拿筷子一串,需要赶紧跑两步回家,因为油条冷了,就不脆了,回锅再炸也不行,老油条仍旧是不脆的。
过去卖油条的摊点,包油条的不是塑料袋,而是过期的报纸刊物,就像穆时英写的那样:「街角卖【大美晚报】的用卖大饼油条的嗓子嚷:‘Evening Post!’」
萧红在【回忆鲁迅先生】一文中曾提过,「鲁迅先生的原稿,在拉都路一家炸油条的那里用着包油条,我得到了一张,是译【死魂灵】的原稿,写信告诉了鲁迅先生,鲁迅先生不以为稀奇。」鲁迅的回信是这样的:「我的原稿的境遇,许知道了似乎有点悲哀,我是满足的,居然还可以包油条,可见还有一些用处。」(许广平编【鲁迅书简】1935年4月12日鲁迅致萧军)2013年,鲁迅编纂的【古小说钩沉】的一页手稿,拍卖价格690万元。
在我心目中,大饼油条是上海的底色,因为上海的底色原本就具备硬朗的血性基因。上海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发祥地,在五四运动中,工人阶级以上海工人罢工运动为标志走上了政治舞台,这也是我党最坚实可靠的阶级基础。在上海,从响应五四运动,到席卷全国的五卅运动,再到震惊中外的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再到上海解放前夕的护厂运动……上海工人阶级,是当时上海最有血性的一个群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饼油条是彻彻底底的工人阶级食物。1935年的「衣食住行」比较里,一张照片是「大菜」,另一张则是「大饼油条」。纱厂小女工罢工的时候,也会买套大饼油条,【良友】杂志说,「穷苦女儿口里的大饼油条,滋味与鱼翅大虾无异」。
普通人爱吃大饼油条,立「爱吃大饼油条」人设的明星也不少,报纸上,有「黎莉莉不搭架子,路边吃大饼油条」的新闻,也有「言慧珠夜饭吃大饼油条」的报道,还是里弄妇女苏青实在,连娘姨也不叫,自己去买大饼油条,还专门写一篇文章,号召知识分子们要学习「没有身份的王妈」,不要做「外强中干的读书朋友」。
大饼油条是扎根在上海人民血液中的,无他,就四个字:实惠合算。所以,生活再难,有大饼油条,大家乐呵呵地也就这样扛过去了,写到这里,决定明天的早饭,还是大饼油条。(李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