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师浩安
几年前,因为村口的汽车越来越多,出于对孩子们安全的考虑,我自己在村口装了一个减速带。
让我没想到的是,三个月后同村村民因为这件事让我赔偿2万。
我是西北农村长大的。
小时候一放学就会和小伙伴爬高上低。
撒着脚丫子跑在村子周围的沟沟坎坎里。
我们村子周围都是塬,塬上和塬下都是平坦的土地。
但是上塬的坡非常陡峭,而我们村子恰好就在半坡上。村子里有两条进村路,不管是哪一条都要先上坡在下坡。
以前农村人拉东西,都是靠人力,用的是架子车。
每次上坡都得好几个人推车,周围的乡亲们要是看见了,都会过去帮忙搭把手一起推车。
我记得特别清楚。
有一年父亲在工地上干活,不小心摔伤了小腿,每天要去镇上的卫生院打点滴。
我妈都是在架子车上铺上一层小麦秸秆,然后在秸秆上铺上一个褥子,再把父亲扶着坐到架子车上。
每次我妈拉着父亲去卫生院,我们哥俩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因为去的时候,要先下坡。我和弟弟负责拉住架子车的后面,坡太陡,我妈一个人在车前面,怕压不住车辕。
我们在后面拉住车子,让车子慢慢的下坡,我妈在前面压住车子,一前一后的制约,才能让架子车平稳的下坡。
等到回来的时候,那更是耗费体力。
我们兄弟必须使出吃奶的劲头帮着我妈一起推车,即使如此,有时候上坡要十几分钟。
以前的邻居们都是热情朴实。走到谁家门口,看到我们娘仨吃力的拉车的拉扯,推车的推车,都会好心的帮一把手,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之下,我们才能把车拉到坡上。
每次我们上坡都是一头汗,累得气喘吁吁。为了省力气,我们都是把车子停在邻居家院子。
邻居家虽然和我们家紧挨,但是我们家比邻居家高出了30厘米,从他们家院子到我们家也是一个缓坡。
我妈把车子放子邻居家院子,她把我爸从车子上扶下来,我爸一手拿着拐杖,一手扶着我妈,这样两个人就可以缓缓的走到我们家院子。
我则推着空车上坡,弟弟也会在后面帮着我用力推。
我没有拉着父亲上坡的经历,不过那时候拉着空车上坡,一样觉得不轻松。
那段时间,我们每次都从邻居家院子上我们家院子。有一天邻居大伯拿着铁锨把我们两家院子的土坡铲平了些,让整个坡平缓了不少。
我妈拿着20个鸡蛋去了邻居婶子家道谢,两个人在门口推辞来推辞去,后来还是婶子收了。
我妈总是念叨,以前的人都淳朴,谁家有困难只要看见了,都愿意伸一把手。我妈就教育我说,即使我以后上学出去了,如果学有所成,一定要回报自己的村子。
这想法在我心里放了几十年。
我学习还真的是不错,1995年,考上了高中,1998年考上了大学。
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市里工作。从市里回县上,再从县上回到村子里,我每次坐车要坐快3个小时。
所以那时候几乎是一个月回一次家,回家看看父母,偶尔也和同学聚会。
还有村子里不管谁家的红白事,我妈都喜欢喊我回家。他们怕我在外面忘了根,说是他们百年之后,还要靠村子里的邻居。
现在这些关系我要不走,以后也就没人来给他们帮忙送行了。就这样,我是时不时就要回村子,加上父母年纪大了,我有事家里的老大,很多家里的人情往来就都成了我肩膀的责任。
所以,和弟弟比起来,我对村子里的事情更了解,知道的更清楚。
2003年我们村子要修路,鼓励大家捐款。虽然那一年我刚刚参加工作一年,但是也是毫不犹豫地捐了一个月的工资出去。
再后来,我和弟弟分别在城里买房、安家。想让父母和我们去城里生活,他们难离故土,不愿意。
我们还是一个月轮流回去一次,不过这时候的路已经好走了很多。
后来为了回家方便,12年前,我买了人生中的第一辆小轿车,一到周末就自己开车回家,回家的时间一下缩短了不少。
我们的进村路有两条,其中一条恰好会经过学校门口的十字路口。
如果恰逢放学,满路都是学生。我会尽量用最慢的速度去开车,甚至有时候是跟着孩子们的屁股后面,因为我从来不在人后面按喇叭,让不让路,全靠别人自觉。
12年前农村的车子并不多,但是前几年,村子里的车子越来越多,有一天我回家的时候,还是出事了。
就在我下坡的时候,从十字路口的左侧突然窜出来两个打闹的男孩子,一个追着一个跑,另一个一边回头挑逗一边跑,根本就没看路。
等我看见两个孩子的时候,紧急踩了刹车,踩到底,车子的轮胎和水泥路面因为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两个孩子也吓傻了,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幸好我反应快,车子的刹车灵敏。离两个孩子还有十公分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我脑门子上一头汗,直到车子停下来,赶紧下车查看,幸好大白天,两个孩子没有事,万一是下雨天,或者下雪天,又或者冬天的晚上,晚一步就可能出事。
虽然那天有惊无险,但是我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这件事,我知道我是幸运,但是不代表每次都那么幸运,尤其是上学的孩子。
每天都要走过那条路,想来想去,我觉得在村口装一个减速带,这样车子到了村口可以主动放慢速度。
最起码可以起到缓冲的作用。说做就做,我立马联系了朋友,帮我找了安装减速带的公司,在村口下坡的路上安装了减速带。
等我装完了后,父亲提醒我是不是要给村上说一声。我这时才想起来,应该先给村委会打个招呼。
但是我着急走,就没有去村委会,我去了我们队长家里。
我简单说了,我在村口装了一个减速带,就是觉得那个地方是个下坡,离学校近,不太安全。
队长一听就说那本来就是我们队上的地,装了就装了,他和村里打声招呼就行。
然后这事,就这样过去了。让我没想到的是,三个月后,我竟然被村民告了。
这位老太,说是孙子去了同学家玩,一直没有回家。她看天黑了就出门找孙子,没想到被减速带绊了一跤。
老太说她当时用胳膊撑了一下,回到家就觉得胳膊疼得不行,一直没有去医院,一直忍到第二天早上,送完孙子去了学校。
顺道去了卫生院,医生捏了两下说是要去县医院,去了县医院才发现是骨折了。
他们家人非说是我的减速带绊倒了老太,让我赔偿2万元。
那天我正在上班,被父亲紧急打电话召回了家。我一进门就被看到父母惆怅的脸。
父亲看着我焦急地说:出大事了,人家大成家要咱们家赔偿2万元,要是不愿意赔偿,就去法院告你。
当天晚上父亲带着我,我买了三样礼品,又拿了3000元去了老太家里。
他们家人一见是我和父亲,一进门就没有给我们好脸色。看到一个比一个拉长的脸,我只能笑脸奉上。
不停的道歉、解释,老太太一个劲的躺在炕上喊疼,我好话说了一箩筐,又拿出提前准备好的3000元。
但是被推了回来,老太的儿子说,除了赔偿医药费,还有营养费和误工费,一共2万元。
我嘴里说着,乡里乡亲好好商量,心里却愤怒地不行。
后来,父亲焦虑地让我请了队长、村长一起去了老太家里,但是他们态度坚决,想要私了就出钱,不愿私了就去法院告我,破坏国家路面。
老太儿子说自己已经问过了,这减速带不是村委会装的,是我私自装的,我的行为是犯法的。
我只能解释:我是觉得那条路车子太多,又离学校近,装个减速带孩子们能够安全一些。
但是他们并不买账,也没有站在我的角度。
大家一看老太家人态度坚定,又反过来做劝我说: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再说人家年纪大确实是摔了,你就自认倒霉,赔点钱了事吧。
父母也跟着劝道:都是一个村子里的,非要闹上法庭,那多难看。你们经常不回来没事,我和你爸天天在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上了法庭,得让别人说得多难听。
一层层劝下来,我最终还是妥协了。两万就两万吧,就当花钱买教训。
最终,我还是赔了两万元,钱虽然不多,但是心里到底是憋屈的紧。
那天从老太家出来,父亲就对我说:你那个减速带还是拆了去。这老太摔倒了,别过几天又有别人摔倒了,到时候我们就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我真是没想到,自己本意是好心,但是事情的发展真真的让我心里难受。
那天我就喊了两个人,拆了装了不到半年的减速带。
看了那拆掉的减速带,心里真是无尽的悲哀,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好心办了坏事。
有些事情看似好心,但是有时候有些风险是无法规避的。
拆了减速带后,我每次回家的时间就从周五改到了周六,因为周六孩子们放学,路上其实能更安全一些。
但是和前几年相比,农村的车也是越来越多,几乎一到过节,家家门口都摆着一辆小汽车,进村的路,天天都有车子进进出出。
进村的下坡路上,全靠自觉。
我就觉得这路对孩子们来说是越来越不安全。还给村委会反映了几次,能不能由村委会出面,在路上装上两个减速带。
如果村委会没钱,我可以捐钱,但是要以村委会的名义来装上减速带。但是因为有了老太要医疗费的事情,村委会委婉地拒绝了我的提议。
我真是有心无力,只能自己做到独善其身,每次路过学校路口,减速慢行。
一个周六,我早上回家的时候,就看见我妈和邻居婶子在院子聊天。
他们说得正在兴头,我把车开进了院子里,婶子一看我下车了,赶紧朝我招手说:浩安,你听说了没,村子里出事了?
我一脸诧异:出什么事了?
婶子神神秘秘地说:出大事了,昨天下午,孩子们放学的时候,村口那条路上出了车祸。
一群孩子打闹,一个在后面追另外三四个,车子下坡的时候速度太快没刹住车,一下把孩子撞出去老远。
其他几个孩子当场就被吓哭了,正好是放学,路上有不少家长,大家赶紧打了120,把孩子送到了医院。
说着婶婶停下来,故做神秘地问道:你知道被撞的孩子是谁家孩子吗?
我更是一脸懵,只好说道:余婶,我这不是刚回来,我的消息还没你灵通呢!
婶婶才开口说:你说巧不巧,今天撞的孩子,就是因为摔骨折,让你赔钱的吴老太的孙子。
你说巧不巧,半年前,她摔倒了,让你赔了2万,说是减速带惹的事。
如今那地方出了车祸,偏巧她孙子被撞。这世上有些事情不能细想,越想越让人觉得奇怪。
我妈拍了下余婶的后背,笑着说:大姐,快别瞎想了,赶紧回家收拾收拾,一会该做午饭了。
等余婶一走,我和我妈进了屋,我妈才说了具体的经过。
说是撞人的是年轻小伙,刚买了新车,驾照拿到手也没多久,年轻人开车快得很,在进村路上没减速。
等到看到孩子跑到路上的时候,想要减速已经来不及,孩子就被撞了出去。
我妈一边和面,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你说,要是有个减速带,是不是他一进村就得降速,到底是能起点作用。
这村委会,也没人管管这事,现在的孩子虽然少了,但是每天一放学,也有一百多人,到底是不安全。
我爬上家里的二楼,站在露台上眺望进村路,心底涌上一股难言地悲伤。
要是那个减速带没有拆除,或许终究是能多少有一点作用。只是这个社会,如今想做一点好事的代价有点大。
这样的阻力不是来自于事情本身,而是来自于难以揣测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