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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春喜中國畫作品【冬雪雪冬】
□孫建偉
與世界的聯系，有時就是一縷氣息，輕輕柔柔的，迤邐綿延的，說不清來自哪裏，卻能讓你沈浸在疏朗與松弛的氛圍裏，不願自拔。
認識這個世界，有時候喜歡用嗅覺去理解和把握。獨特的氣息代表著獨特的存在，而獨特的存在又與獨特的情緒緊密相連。童年的時光，往往清爽與透明圍繞周身，穿梭、跳躍、奔跑成了生命勃發時的表達方式，一切都是新鮮的、明亮的、圓融的，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一架照相機，哢嚓、哢嚓鐫刻每一幀躍入眼簾的畫面，世界在明亮晶瑩的註視中徐徐展開。那時候，我們聞到的可能是此生頂級敏銳的世界，獲得許多成年以後無法企及的紛綸感知。氣息於我們而言，就是心靈伸向世界的一只柔軟的手，細如清風，又機敏靈動。
看似平常，卻是分外神奇。面對同一個世界、同一處風景，因為感知能力的不同，得到的或許是各種各樣的體驗，紛繁復雜的認知。這個世界究竟是個什麽樣子，每一個人都可能給出不同的答案，而答案之中一定有一股別樣的氣息在記憶中籠罩。十月的江南，綠樹葳蕤，涼風習習，丹桂飄香的感覺如夢似幻。人無論走到哪裏，都被甜香包圍著，一點一點洇濡著、漫延著，心情自覺不自覺地芬芳而華美。蒸散的熱氣消散了，躁動的情緒平復了，亭台軒榭、小橋流水在晴朗的日光裏映現得愈加清晰，經歷了一個夏季的人們輕輕松松地感悟著季節的輪替，不用躲著陽光疾走，氣定神閑地徜徉，街上的景致似乎換了一副面孔，立體、圓潤、親和。藍天映襯下的白雲，清風拂面的湖岸，水波蕩漾的湖面，平靜是雲水環繞的主題。那些從北方飛來的候鳥此時正在清理征塵，矯健的鸕鶿有如黑色的閃電在水中起伏，優雅的鴛鴦閑遊四方展示越冬的盛裝，織女銀鷗成群結隊水面低飛曬出嘹亮歌喉，頂著飄逸長發的秋沙鴨追逐嬉戲爭搶水中美食，在季節即將變換巨幕的時候，人間可愛的精靈用他們特有的方式迎接新的生活。
十月的北方，一如浸潤在秋水之中。清冽、醇厚的味道乘著季風而來，金黃的葉子閃著粼粼的波光，隨著秋風蕩漾。陽光遠遠地照耀著，有一種轉身不願離去的感覺。秋菜以豐收的姿態信步大街小巷，接受人間的檢閱。人們腳步匆匆地走著，衣領翻起，雙手插兜，表情莊重。綠色把濃郁收起來，換成五彩繽紛的搖曳，溫暖正在告別的路上漸行漸遠。縱橫馳騁的白雲一大朵一大朵掛在天上，映襯著藍藍的天空和一字型的雁陣，表達著季節變換的深情。最讓人肅然起敬的是北方的樹木，它們悄悄放下蓬勃的樣貌，凝神靜氣、屏住氣息緩緩進入休眠的狀態，它們用枯枝和靜默抵禦嚴寒的到來。相對於南方的綠意盎然，北方每一株樹木都天生帶著勇敢和豪氣，以一種大無畏的氣概度過苦寒的冬季。從這一點而言，留下來苦鬥歲月的每一個生靈都使人刮目相看、肅然起敬。即便那些平時不被人註意的麻雀，也都是一個個戰天鬥地的英雄，漫長的季節絕不是忍一忍就能挺過去的，它們需要用體力、耐力、毅力挨過一個又一個寒冷的冬夜，用自己小小的身軀對抗包圍、打擊和饑餓，在慢慢的堅持中，迎來明媚的春天。它們的靈魂同樣具有不屈、剛毅、頑強的品質。至於靈動的松鼠和憨憨的田鼠，就更是冰天雪地間活躍的生機，燦爛的亮色。它們以自己智慧的方式獲取食物，用探頭探腦的逡巡與跳躍裝點寂寞的大地。一切都在等待，在堅守，在跋涉。北國的冬天如果說是一幅水墨丹青畫，那麽它的每一筆都是用樂觀和膽氣繪就的，如椽大筆充滿了哲學意味，其肌理和機制值得歲月細細研究和闡釋。
有時甚至有這樣一種錯覺，與世界的距離，似乎遙遠得不夠真實，只有在輕輕的嗅聞中才能體味到逐漸縮短的清晰。氣息是自然的呼吸，是起伏的律動，要用生命般的赤誠諦悟，方可感受天地的翕張。氣息和風一樣，時時存在，又時時虛無。人們對於它的感覺常常不自覺地忽視或者淡漠，「有」卻被當作「無」來看待。我們忽視了季節的氣息，忽視了存在的氣息，忽視了自然的氣息，慢慢變得麻木，以至於失去感知的能力，失去了活色生香的能力，失去了與自然和生活共情的能力。我們習慣於把看到的、聽到的當作世界的全部，用視覺、聽覺做出的判斷來感知和接受世界，而對於嗅覺描繪的世界稍顯遲鈍。其實，氣息代表的世界，一樣生動精彩，一樣值得人間記住。帶著草香和露珠的晨曦，有薄霧輕煙般的渺渺氣韻；艷陽高照普照大地的萬道金光，有雄渾壯麗的磅礴氣勢；塗抹天邊瑰麗絢爛的晚霞，散發著油畫般迷人的氣息。世界的美，唯有氣息的加入，方顯立體和真實，浸入靈魂。
當氣息融入人世的生活，變成人間的味道，我們就會懂得清歡的意義。而清歡的獲得，則是用凝視的目光一點一點剝離的。一直在捕捉生活裏的微妙和瞬間，與宏大的敘事和泥沙俱下的行進相比，始終感覺那些微微了了的東西，更能顯露真相和本原。那些不同尋常的意味，隱藏在角落裏的細節，更容易使人發現和探究本質和內涵。我們需要保持清醒，但常常是來不及清醒，接踵而至的事情讓人在目不暇接的過程中沈淪。因為有太多的框架和情節讓我們明白，對生活的理解和把握總是處在粗糙的層面。劈頭蓋臉的闖入，應接不暇的對待，使我們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無暇顧及。於是，精致和精深便成了一路高歌的夢想。我們何嘗不想在精美、精湛的氛圍裏享受奮鬥的快樂！但，這肯定是機聲隆隆的追尋，無限抵達卻無限遙遠。我們往往是自己的映像，不滿足與不滿意寫在日漸蒼老的臉上。列車永遠是汽笛長鳴，而我們永遠在擁擠的月台猶豫徘徊。夜深之後的某個時段，面對鏡中的自己，你會由熟悉到陌生直至恐懼，靈魂與肉體的組合有一刻四分五裂，你四處尋找卻四處迷失，撿拾和拼貼可能成為夜不能寐的功課。困惑和不解時常偷襲你，即便日思夜想也難抵悖謬的攪擾。愛是整合世界的力量，但愛的成本與條件常常使人望而卻步。因之，恨才有了操縱與抹殺的機會。
同一片土地和天空，亙古滄桑了幾千年，曾經有多少個生命和靈魂同樣地生活、思索、度過，時代的風雲可能千變萬化，生活的場景可能千差萬別，人生的道路可能千條萬端，但有沒有那麽一刻，他們腳踩同一片土地，仰望同一片天空，聞到千古不變的氣息，那絲絲縷縷的溫柔，那沁人心脾的愛意，那隨風而逝的感喟，有沒有撞擊到他們，讓他們久久徘徊，無限悵惘，突然失聲哽咽，不能自已。
是啊！無論經沒經歷過千言萬語，無論走沒走過千山萬水，無論遭沒遭遇千難萬險，這人世間的美好總能讓人剎那永恒，思緒延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