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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詩歌】
2024年3期
程素怡
黃昏
久違的，正確的，暮色
從兩只鳥兒的鳴啾漫過書葉
你不願意承認
只活在這個瞬間，或者說
只在這個瞬間感覺活著
那些無意義的時刻
死寂如同大海中枯萎的珊瑚
只為把你帶到此刻
從綠色變換成金色和橙紅
羅馬松也重新確認自我
久違的，正確的，凝視
只來自於遠方的旅人
基本款
你只是你，衣服只是衣服
相互揭露本質，逼近虛無
蕾絲、荷葉邊、珍珠紐扣
拼接、不對稱、廓形解構
棕色仍是棕色，不是美拉德
彩色仍是彩色，無關多巴胺
基本款冷酷無情，你有哪樣？
大衛的肉體，思想者的風儀？
若你只剩下唯一件白襯衫
最好及時墜入愛河
他們為什麽作惡
如果無法解答
星辰將無處安放
凡俗的幸福譬如登臨大雪
將不得不接受道德的苛責
天還沒有亮
鏟雪人身披長袍
聖靈隱匿凡間
黎明散落大片灰度
最後的時刻，夢境緩緩移動
纏綿中蘊含決絕
誰能讓加沙的灰燼都變成雪
白色糖果不再包裹離別
人們重新活過來
盡被大雪覆蓋
小徑
我嘗試走遠，一小段，卻仍會繞回小徑
千挑萬選的小徑，只是命運最初的入口
大雪來臨之前，松鼠依靠本能鉆進樹洞
再深一些，也仍在樹中
懶惰和順從，順從和明智，相距這麽近
假設松葉針刺的鋒芒曾向蘆薈學習溫和
失敗不可示人，失敗唯有再一次
論證命運，多余的翻轉
小徑啊小徑，藏著跳房子遊戲
和無數次死亡練習
嘎代才讓
解析
此時擁有的世界
沒有入口
從不同的房子走出來
所有人都成了陌生人
家具已變舊
時鐘上的灰塵，緩緩移動
作為黑暗的唯一的幫兇
我把一個人的欲望展現得淋漓盡致
騰誌街
天空把白雲壓得很低
鷹無處躲藏
一些人偶爾仰望天，獲取風的自由
而更多廢棄的院子早已改造成
商城，酒吧，電影院，SPA
一些人進進出出，把生活控制得足夠好
所以，很多事物的變遷是看不見的
就像無法形容某個事物的靜態，顏色
或者，淪為廢墟的心態
時間固然是我們的天敵
整個龐大的空間，被拖入具體的泥沼中
桑曲河畔
見有僧人練習誦唱技法，河是清澈的
一只年代不詳的魚從下遊到上
感覺很費力，活命於巨大的漩渦中
內心立馬有轉變，太陽停止奔跑
黑暗將吞沒河的源頭，我並沒有好奇
只是熱淚盈眶，累得不明不白
女兒的童話
女兒在網上看見
雲南北遷的「斷鼻家族」之後說
「很喜歡它們的鎮定，慈悲
還有深沈的嘆息」
「大象是遠道而來的客人
人類要向它們打招呼」
「我想它們沒地方可去了
想給每一只發請柬」
「邀請到青藏高原
成為我們的好朋友」
「穿上藏裝，或者粉紅色的裙子
說著我的母語，或者學它們說話」
「請柬由我親自送去
並告知，沒有比高原更好的去處」
趙俊
搶救一首詩
先是給它進行人工呼吸：
原先，它在你意識的真空。
突然來到世上，
含氧量無法供應虛空的來客。
接著，讓它進入 ICU 病房，
換掉那些詞，
換掉所有意象，
避免帶來二次傷害。
這時起，它被培植在溫室，
你就造一個人工太陽。
如果過於明亮，就學後羿，
射掉灼傷它的燈泡。
可是，現在多了一面凸透鏡，
所有光線都聚焦在葉片上，
它不是向日葵卻行使著這一特權。
它肥碩，正是因為你愛心泛濫。
現在，你要去詩歌美容整形醫院，
學會失傳已久的抽脂術。
讓它重新變得瘦削，
（這一直是中國詩歌的傳統。）
如果繼續膨脹下去，
就會變成任人宰割的二頭烏。
只有變瘦，直到變成狐貍，
才能讓獵槍的開關生銹。
比喻
在想一個比喻的時候，
（註意，不是暗喻或者隱喻。）
跳出一個詞：啟明星。
喜悅不過兩秒，
我就開始沮喪：這是
一個被用爛的詞語，
長著令人生厭的黃曲黴素。
一口吞下或肆意咀嚼，
都會在詩歌之胃裏病變。
世上真的存在被詩歌淘汰的詞麽？
一些詞被詩歌酷刑拷打千遍後，
還要坐上電椅，
給大家上一堂叫「死囚漫步」的課。
你想起十七歲的那個夜晚，
（有人稱之為雨季，
後來，流行歌詞讓它變成矯情的詞。）
一顆啟明星，在失眠之夜後升起。
你應該記得那些夜晚，
父親驟然離世而悲傷這個詞
從不存在過度放牧的追問。
它啃噬你生命大部份的草原，
在荒漠化警報拉響時
沒有人會來撒些草籽。
四周空曠而「無垠」這個詞
更需要啟明星來進行名詞解釋。
小時候的劇本
當你看懂那時候的字句，
雪花膏布滿掌心，
葉脈叢生而這些願望
脫胎於某次動情閱讀。
這是一本金色書籍，
金粉脫落而金色蝌蚪，
全遊進內頁的池塘。
夢想在每個午後偉大行軍，
在郊區這座自然書院，
讓每個標點都力透紙背。
那裏，躺著所有不確定的年紀。
那份篤定接近數獨遊戲，
你永遠無法從九宮格出走。
於是，制造畫框，
讓矢車菊種滿耕地。
用營養學代替傳統敘事，
不再向饑餓納稅：
將糧食變得冰冷，
僅僅呼喚它：碳水化合物。
你開始給蝴蝶炮製一個個筆名：
花賊、玉腰奴……
所有長大後的職業都是過敏源，
讓腦電波染上花粉癥。
在稿紙中一陣暈眩，
擺渡到語文老師的書桌。
那是出嫁時樟木做成的，
它和女兒紅恪守著江南女嬰法則。
她只是在心裏加上眉批：
你們最終會背叛劇本。
生活會嚴刑拷打，
這些你們邊演邊寫，最終
拖泥帶水的只是帶來緩刑，
只有一人從廢舊紙簍裏飛出。
那是蝴蝶幫它完成滑翔
它覆寫了萬戶的劇本，
和萊特兄弟一樣，
成為詩人，也是完成
一次真正的飛行。
傷心的墨水
你必須是自己的憲兵，
在墨水中站立。
藍色、黑色，混雜出
你幾年前的世相圖。
信紙末端曾被汙漬統治，
如今都已遺失權柄和玉璽。
它躺在電子森林，
工業化的臉龐抽搐，
變成早期印象派的仿作。
總有一天，這些機器之手
也要斷裂在夢工廠。
也要和你一起手拉手，
迷失在天鵝絨之夢。
在那裏，雞毛信蘸著雞血和面粉，
勾勒出中世紀的軟糯之謎。
孩子學習礦物通識而同位素迷失，
東方的開采者隱居在礦井，
致敬著懸棺裏的雨燕。
它們剛收到信鴿的訊息 :
蘇東坡的硯台扯斷了雲臍帶，
默溫無法和他完成通訊。
發表於【當代·詩歌】2024年第3期
「當代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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