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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丨每條路都會帶我們歸家

2024-07-31文化

我對於「上學」最初的記憶,是某一天的早晨,被家人送到小區門口的校車接送點。那時候不懂什麽是幼稚園,也不懂什麽是分別,只是在看到面前巨大長方體校車陌生車牌的瞬間,心中湧現巨大的恐慌,眼淚霎時間便奪眶而出。

淚眼婆娑的我最終還是被送上了校車,大巴搖搖晃晃,我只覺得那段路好長好長。後來才知道,從我家到幼稚園不過十幾分鐘的距離,而幼稚園所在的那條路,不過短短幾百米,卻系住了往後十幾年的時光——我從幼稚園到高中的學校,全都在這同一條路上。

十幾年裏,我日復一日用腳丈量著這條不算長的路。我知道秋天到來時,路邊哪一棵樹的葉子最先落下;我知道放學鈴聲響起時,校門口哪一家小吃推車最先出攤。

我的初中和高中挨在一起,於是校門口的文具店和奶茶店,我光顧了整整七年。

眼看著文具店的店面擴大,總在收銀台後坐著的微胖老板娘長出了白發,總趴在她懷中的那只藍貓體型逐漸圓潤。

大學第一年假期,我又一次去到那家文具店,脫下了校服、改換了發型,可老板娘依舊認出了我,笑著問我怎麽這麽久沒來。許多年沒換的風扇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老板娘懷裏的藍貓擡頭與我對視。我立在那裏,周遭是放學後嘰嘰喳喳的學生,忽然對時光有了實感。

原以為我的人生將會在這條一眼便能望到頭的路上紮根,最終在上海這座城市裏繁出枝丫。然而高考結束,薄薄一張錄取通知書卻將我推向了一座南方城市。

在離開的前幾天,我又來到這條路,再一次踏過十幾年來早已爛熟於心的每一個角落。中小學生比我們早開學,此時又逢放學時間,間或有三兩學生從我身旁經過,背著書包雀躍地聊天;來接孩子的家長,替孩子背著書包,孩子在一旁一蹦一跳地走著。午後的陽光被樹葉的間隙梳成一縷一縷,落下一地躍動的光斑。

東西向的路,從一頭走到另一頭,地面上的影子被時光越拉越長。歲月更叠,雛鳥振翅,又一年秋雁南歸,小小的少年終於離家遠航。

後來我來到陌生的城市,每日從宿舍到教學樓都需要許多的上下坡,路旁的樹也不再熟悉,石板路的顛簸也時常讓我心煩意亂。我時常想起家鄉那條熟悉的小路。當我在另一個城市隔著一千公裏的距離回望,才懂得什麽是「當時只道是尋常」。那條我走了十幾年,甚至可以說已經看膩了的路,已然在我心中綿延千裏,成為從家鄉伸出的風箏線,時刻牽絆著我。

前不久我回到家鄉,又一次經過熟悉的小路,頭頂的烈日炙烤著路面,耳畔是起伏的蟬鳴,心頭隱約生出幾分遊子的心境。

身遭的聲音俶爾遠逝,身邊的風景也漸漸變得熟悉起來。我看見5歲的我,在路邊等著來接我的外公,10歲的我捏著考砸了的試卷,14歲的我捧著攢了許久零花錢才買到的小說,17歲的我跨上了回家的單車......我順著時光溯遊而上,與無數個自己重逢,而這些落在我人生時間軸上的千萬個投影,又化作點點星芒在盡頭匯集,一片片拼湊出現在的自己。

那時正在讀黑塞,看到他說「即使漫遊,每條路也都會帶我們歸家。」縱使我已看過許多條歸家的路,也唯有那一條路,穿過數千個日夜延伸至我腳下,當我踏上去的那一刻便知道,身後是過往,身前是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