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薦書丨趙金剛:【從歷史世界到思想世界】

2023-12-14文化

【從歷史世界到思想世界 】

清華哲學文庫叢書

趙金剛 著

ISBN:9787302639220

01

內容簡介

本書以「從歷史世界到思想世界」為題,關切價值原則、倫理原則在現實世界的展現,以及價值原則本身的發展。在思想的實際發生脈絡中,「原理」與「歷史」始終處於一種互動的關系之中。原理參與對世界的塑造,在世界的變化中,原理也實作了自我發展。同時,思想自身具有發展動力,這一動力內在於思想自身的張力。中國傳統思想在當代的發展,同樣兼具原理與歷史兩個向度,如何在新的歷史世界中,使思想獲得活力,是值得進一步思考的問題,也是本書的核心關切。

02

作者簡介

趙金剛,哲學博士,清華大學哲學系副教授,博士生導師,仲英青年學者。主要研究領域為儒家哲學、宋明理學、春秋學。著有【朱熹的歷史觀】,整理古籍【春秋尊王發微】,發表【朱熹歷史觀中的「理勢」問題】【孟子與諸侯】【主宰謂之帝】【朱子思想中的「鬼神」與「祭祀」】等多篇論文,主持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專案「朱子理學中‘氣’的思想」、北京市社會科學基金青年學術帶頭人專案「孟子:現實的理想主義者」,榮獲北京高校第十二屆青年教師教學基本功比賽一等獎。

03

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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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儒學與歷史世界

義利之際:道德原則與歷史判斷——以唐代維州事的評判為例 /3

儒學原理的具體化——讀【與「漢道」】 /15

從「有貶無褒」到「【春秋】尊王」——孫復【春秋尊王發微】的思想與註釋手法 /23

程頤【春秋傳序】疏解及朱子對其的理解 /39

「父子相敬」與「父子相親」——「哪咤」背後的古今人倫 /50

【左傳】中的「仁」 /60

「明器」可能的義理詮釋 /69

中篇 哲學與思想動力

體性與體用 /83

「孔顏樂處」與宋明理學的展開 /92

【朱子語類】與朱子學 /103

作為工夫論的朱子學與陽明學的興起 /118

從生死考驗到道德覺悟 /135

萬物一體與孔氏家——何心隱「友倫」詮釋的哲學維度及其現代意義 /149

從莊子的「混沌與知」出發——馮友蘭先生對道家思想詮釋的一個視角 /159

張岱年先生的張載詮釋 /169

下篇 傳統與現代世界

列文森的「剃刀」——傳統文化與普遍性 /181

儒家倫理與社會儒學——儒學義理與中國社會的互動 /195

從「文化心理」與「文化自覺」看儒家倫理的當代挑戰 /207

元亨之際的文化思考——陳來先生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 /219

走向世界與未來的朱子學研究 /235

中國哲學史研究的深化與開拓——【中國哲學史】雜誌與近四十年的中國 哲學研究 /255

附錄

從「趙氏孤兒」到「趙氏孤兒」 /269

格物與天理——朱熹如何認識這個世界 /277

青年王陽明 /288

互聯網時代的存在物——【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的現代重構 /293

後記 308

04

導言

晚近學界有所謂「哲學史」和「思想史」之爭。從學科建制上講,國內綜合性大學往往有獨立的哲學學科,而思想史研究則附屬於歷史或中文。如在大陸,很多研究思想史的學者在歷史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就有思想史研究室;而在台灣,對於中國古代思想的研究往往被放置於中文系的思想史當中——當然,這背後還涉及如何理解「中國哲學」,中國有沒有哲學的問題,這不是我們討論的重點。在國內學界,哲學史與思想史之爭,往往產生在哲學出身從事哲學研究的人與有歷史、中文背景的思想史學者之間。當然,海外學界的論爭情 況或許與我們有些不同。

其實,哲學史本身也屬於思想史,與哲學史產生「爭」的並不是思想史本身,而是「壞的思想史」,即用思想以外的內容解構了思想本身的所謂「思想史」研究。在這重意義上,「哲學史」更強調對思想概念本身的厘清、註重觀念與觀念之間的邏輯聯系。但這樣的哲學史也有可能導向「概念的遊戲」,脫離作為概念、觀念主體的活生生的思想者而「空轉」。「好的思想史」應當註重思想本身而又能夠用與思想密切相關的社會的其他要素豐富對思想的理解,「哲學史」也應當與「好的思想史」合作,更深層次地理解人的精神生活——或許哲學史研究本身就應該成為「好的思想史」當中的一個樣板,既註重概念、觀念的清晰化與邏輯性,又能在「背景」與「底色」中將概念、觀念呈現出來,讓讀者透過這一呈現,把握活生生的人的精神世界。

當然,哲學史也應當與思想史形成某種互補關系。哲學史從其自身特點來講,會更加側重「大傳統」,關註所謂大人物的思想,強調大人物對於歷史與社會的意義。而思想史則有一路,能夠關註「社會思想」「社會思潮」,試圖挖掘普羅大眾的思想形態。這就涉及「大傳統」與「小傳統」的關系,特別是二者的互動。當然,二者能形成「良性互動」是需要條件的。

首先是材料的豐富性,特別是「小傳統」的材料,越是早期思想,小傳統的材料可能越不易得,而越是靠近現代,「小傳統」的材料越是汗牛充棟,甚至讓研究者「眼花繚亂」,不知道選什麽好,仿佛隨便抓一點兒東西,就可以對「小傳統」進行「側寫」;而「大傳統」一方,對材料的解讀往往容易套路化,某些大人物已經被研究得很多,「撿漏」甚至都變得困難了,就使得某些「大傳統」研究難見新意——對於「大傳統」研究,或許有時需要更多的範式、視角轉換,一旦換了視角,或許就能開啟一片新的天地。

其次則是研究的深入性,研究者既需要對「大人物」有深刻的把握,也需要對「小傳統」有細致的觀察,而此兩者往往不可得兼。或許這就需要哲學史學者與思想史學者能夠「坐在一起」,對「共同問題」展開「對話」。這就需要打破學科壁壘,現代學術在祛除神聖性、將一切歷史拉平為世俗歷史的同時,也在不同領域之間樹立了高高的壁壘,似乎越是專業化,壁壘就越高,越是專家就越帶著警惕的目光,審視進入自身領域的「外來者」。史華茲曾把思想史或比較思想史看成不同的思想家就共同關切的「問題意識」(problematique)展開的跨時代或跨文化的對話。今天的「問題意識」很多,能否讓不同學科的學者註意到「共同」,或許需要一些工夫。

最後,在「對話」的同時還需要避免「偏見」。有些「小傳統」的研究者希望用「顯微鏡式」的研究解構「大傳統」,特別是希望打掉大人物的神聖性,證明大人物的所謂創見,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早有人說過類似的話,但殊不知「大傳統」與「大人物」如何在歷史當中沈澱下來,這本身就是一個問題,歷史是有其選擇機制的,而這一機制又往往不是「成王敗寇」能解釋得了的。其實,某些「大人物」也是後世「啟用」的,但這些人何以能從小人物變成大人物,本身就是一個思想問題,並不是所有小人物都有被啟用的可能性。與此同時,有些「大傳統」研究者卻又特別不在乎「小傳統」,覺得那裏並沒有什麽值得「觀看」的東西。在我看來,「小傳統」值不值得觀看、哪些東西值得觀看,可以討論,但一旦不去「看」,就有可能喪失很多思想的趣味,將思想史、哲學史的故事講得幹癟——對於我來講,最擔心的就是學者失去「講故事」的能力,將學術僅僅變成學術術語的堆砌,此種學術生產很容易,但也容易成為死的學術。

要符合上述條件,先需要有人願意嘗試,而這在所謂現代學術中需要「打破」 很多東西,特別是走出一般學術生產的舒適區。或許某一方有人可以先試圖邁出一步,讓大家看看,看看「之間」是否存在可能——好在很多人都已經邁出了這 一步。

陳來先生認為:

我所使用的「思想史」概念,主要是在History of Ideas或History of Thought的意義上。在這個意義上的思想史,是和學習「如何思想」互為一體的。因此,思想史要研究我們的前人對於自然、社會、人生、人心、知識、信仰的理解,研究他們表達或構成這些理解的概念、命題、體驗、論證,研究文化的經典、對於經典的詮釋以及各代人經由與經典的對話而產生的思想,研究前人對理論、價值、信仰的建構方式及其對社會文化的作用,研究這些思想和認識如何前進和增長,以便使我們今人在進行「思想」的時候能夠不是白手起家,而是站在前人思考的平台之上,在吸取前人思想的智慧和經驗的基礎上回應我們面對的挑戰,並推進思想的進一步發展。不僅如此,研究這些思想內容才能幫助我們理解某一文化類別的理論思維特點,理解核心概念和價值對於文明的規範性作用,理解文明整體和文化傳統的特質。

具體到哲學研究,我將陳來先生此種研究稱為「動力學的哲學研究」,或者直接稱為「哲學動力學」。即關註哲學是如何發展的:前代哲學家的思想有哪些張力,推動了哲學自身的前進? 前代哲學有哪幾片「烏雲」,需要後代在清除烏雲的過程中創造全新的藍天? 貫穿在哲學史的發展過程中,有哪些持續性的問題,促使一代 又一代哲學家不斷地思考?

列文森認為「思想史是人們思考的歷史,而不是思想的歷史」,在我看來,這一表述特別有哲學興味——思想的歷史本身應當是人們思考的歷史,而不應把人從思想當中泯除。而只要看到是活生生的人在思考,而不是上帝在思考,那或許就不會有顛撲不破的、終結的哲學體系。思想者總有其不願接受的東西,總有其焦慮,或者說思想者都是有性格的人,這樣的人思考出的思想或哲學,就不會是全知全能形態的。但大的思想家是可以經受得住檢驗的,是可以促進人類對於本源問題的理解的,哪怕他們的理解後代認為有問題,也不能因為問題而否認他們的偉大。後代所謂的問題,有可能是後代沒有理解偉大,也有可能是創造性的誤讀,還有可能是「制造問題」——後世大的哲學家往往是創造性的誤讀者和制造問題者,後世大的哲學家往往不會藐視、否定前代大的哲學家的偉大,或許嘴上會,但在心底前代對後代可能構成「影響的焦慮」,而這也可能本身就成為動力。

正是在問題的基礎上,哲學才進一步前進——問題是動力產生的起點。沒有顛撲不破的、終結的哲學體系,才是哲學本身的魅力,哲學就是哲學史,需要從哲學發展的動力角度去理解。但從哲學史與思想史的互動的角度,還可以多說一句,促進哲學發展的問題,可能超越哲學本身,大哲學家的焦慮可能是全體社會共同的精神氣質的反映。我總以為哲學家是內心敏感的人,而不是什麽都不在乎的人,正因為敏感和在乎,才有問題。「人們思考」,人們總是帶著自身及時代的問題不停地思考。能夠讓思考不停下來的,就是動力。

今天對於中國哲學來講,對經典文本、重要哲學家的研究已經取得了很多豐碩的研究成果,這是當代中國學人面對粗糙的哲學史敘事展開學科的自我成長,對於回到中國哲學本身理解中國哲學問題具有重要意義。然而這還是「靜力學」研究,是以靜力應對簡單粗暴的動力學的一種方式。今天的中國哲學界是國內最具活力的人文學科之一,這突出表現在哲學的建構上,自陳來先生提出「仁學本體論」之後,各種哲學努力不斷湧現。但在哲學建構的同時,能否同時推動「動力學的哲學研究」呢? 在靜力學的最新成果的基礎上、在哲學建構帶來的哲學深入思考上,能否再次回歸「哲學史」,看到中國哲學、中國思想內在的前進動力呢? 其實無論是陳來先生的「仁學本體論」,還是丁耘教授的「道體學引論」,都潛藏著「動力學」,一種以「哲學」引領的動力學敘事。但或許在此之外,能夠有更加「哲學史」的動力學研究,有結合了好的思想史的「哲學動力學」。張誌強教授特別表彰章學誠「源流互質」的方法,他以為:

「源流互質」的方法論,就是歷史性的、動態的把握歷史的方法,它強調歷史根源與歷史發展之間的相互規定性,一方面歷史發展不斷深化我們對歷史根源的認識,而另一方面對歷史根源的認識又必須不斷地將歷史的發展統攝於自身的根源當中,使歷史在根源與發展的互動當中贏得一種高度自覺的主體性,不斷從根源中創造出新的主體狀態和新的歷史局面來。

以「哲學史」的「動力學」來看,對於前代的不斷詮釋、深入的理解,正是在前代哲學問題推動哲學本身發展的過程中產生的,而對於前代的詮釋與理解需要對「歷史綿延中的當下」的思想問題有足夠的把握,這本身也構成了當代的哲學。「原理」塑造「哲學史」,「哲學史」也不斷地豐富、敞開「原理」,只有活生生的人,才能把握並創造活生生的「哲學」。「哲學動力學」需要看到活生生的人擁有的活生生的問題,能夠欣賞問題,理解問題——或許稱得上完美的只有動力本身,只有生生不息的哲學史本身。

「史」不離開「經典」,而將「經典」置於脈絡當中,在哲學史/思想史脈絡中定位、把握思想家及經典文本,理解思想家與文本的「特征」,理解問題的來龍去脈,理解思想展開的內在動力——斯所謂「哲學史」。對於中國哲學來講,需要以史來「通古今之變」,以哲學來「究天人之際」,以自身學術訓練來「成一家之言」。

我以為,貫穿中國哲學史的有四組問題,構成了中國哲學史發展的動力。

首先是孔佛或三教問題。這涉及中國哲學史上三個主要流派之間的爭衡與融合。儒家以仁愛為核心,道家以自然為境界,佛家以平等為追求,儒釋道三教深入塑造了中國文化的基本樣態。但哲學史上,這三家究竟如何影響具體的哲學家,在中國哲學前進的過程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這特別需要好的、精致的敘事將其講明白。講明白三教問題,或許也就有了一種新的哲學敘事——當然對於其他三個問題亦然。對於我來講,在三教問題上,我更關註經學、佛學、理學的「倒三角」關系,即佛教對漢唐經學到底提出了哪些挑戰,使得儒家不得不回應? 理學是如何在保持儒家價值的基礎上,應對佛教挑戰的? 理學究竟是如何有機融合佛教的?

其次是朱陸問題。這涉及價值主體與外在知識的關系。「尊德性而道問學」究竟如何平衡? 對於現實的人來說,他自身往往容易偏向一邊,而一個社會在不同的發展階段,也往往容易在兩者中間猶疑。章學誠以為,「宋儒有朱、陸,千古不可合之同異,亦千古不可無之同異也」,這一「千古」是包含當下的。

第三是漢宋問題。這涉及經典詮釋與義理闡發的關系,而在今天的中國哲學界,其紛爭不亞於歷史時期,甚至構成了當下的熱點問題。過分強調經典詮釋,容易使得哲學變成某種技術活兒,而懸空的義理闡發又容易變成形式的正確。「禮義」與「人心」的平衡或許也在其中潛藏。

第四是經史問題。這涉及永恒原理與變動歷史的關系,陳來先生以為,「哲學的主要目的是為人指出最好的生活方式和精神方向,歷史則提供了應付各種沖突的有效方法」。強調經或哲學的人,往往對永恒原理有獨特偏愛,而研究歷史者,往往喜歡事件的流變。過分地關註變動的歷史,極端則會有相對主義;過分地強調永恒原理,則有可能導向教條主義。二者之間的平衡,是我當下最大的思考焦慮,能否協調二者的關系,也是我作為一個研究者最關註的一個點。

這四組問題是我理解「中國哲學史」的切入,也是我試圖理解中國哲學的哲學動力的著眼點。本書所收各篇文章,是我這一個時期以來「發散」的寫作,但很多文章的根本關切都與這些問題以及我上面講到的思考有關。本書題名為「從歷史世界到思想世界」是對陳來先生【從思想世界到歷史世界】書名的一個「顛倒」,書名的顛倒,並不意味著旨趣、方法的不同,只是在強調自己獨特的興味罷了,即我對中國文化、中國思想的興趣首先發生在歷史世界。但進入歷史世界之後,變動的歷史背後的偶然性又使得我不得不進入思想世界,試圖對必然性有所把握,而即使進入哲學研究當中,我也無法擺脫歷史的興趣,特別是對活生生的歷史人物的觀照,更是我對很多問題思考的立足點。而這二者的結合,使得我更在乎「之間」,對於哲學的動力學發展有特殊的興趣。這也是我逐漸強調上述問題作為推動中國哲學史發展的動力的「心路歷程」。

本書上篇題為「儒學與歷史世界」,即是期待能在歷史圖景中理解儒學的原理。例如【義利之際:道德原則與歷史判斷】就特別關註經史問題,關註儒學原理在歷史中的活生生樣態;而【「父子相敬」與「父子相親」】一文則從當代出發,關註儒學原理的現代命運。本書中篇題為「哲學與思想動力」,所收文章均含有「思想史」關切,關註思想史背景下的哲學詮釋。如【「孔顏樂處」與宋明理學的展開】,特別關註上述經學、理學、佛學的關系問題;【作為工夫論的朱子學與陽明學的興起】則關註朱陸問題,關註何以從朱子學而導向陽明學這樣一種朱子學的反動。下篇「傳統與現代世界」則特別關註傳統文化的現代命運,現代中國哲學的基本研究,也即現代歷史世界中的傳統思想。如【列文森的「剃刀」】一文關註列文森對於儒教中國的理解,並試圖回應列文森的普遍性質疑,後面三篇文章雖然寫作在此文之前,但當初的問題意識,卻與我對列文森的閱讀感受密不可分。附錄所收,則是一種「銘印」,代表了我在這條路上一些不成熟的「言說」。

本書不可能對「哲學動力學」給出滿意的回答,只是試圖以我的寫作將之呈現出來。或許未來會有更多從動力學角度做出的中國哲學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