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農民父親

2024-06-17文化

父親已逝13年，然而我還是經常夢見他，有時夢見在老院，父親還是四五十歲的樣子，我還年輕，回到家，老院的院子搭著遮陽布，父親走時下著小雨，院子裏就是這樣搭著油布，父親不說話，只是默默地餵他的牛，他熟練地給牛倒草加料，慈祥的臉上有一種光暈：暖暖的，透著和藹，一會兒他走進裏屋，端出來一盤煮熟的牛肉，放在我面前，他就坐在我旁邊看著我，樹上的知了在鳴，母親在廚房忙著燒火做飯。炊煙裊裊，我覺得很幸福溫暖。

夢醒了，我的淚早已濕透枕頭，我告訴媽媽和弟弟我的夢，媽媽說父親想我了，所以來到我的夢裏，弟弟不說話，眼有淚光。

父母親的合影

父親沒有見過他爹，我爺爺吸大煙，敗光家產死了，奶奶帶著父親和姑姑回到了娘家。

父親的姥姥家沒有男丁續香火，對父親自然喜歡的很，按輩份我應該叫她老太，老太的丈夫在民國是省議員，故去後，家裏由老太撐著，還算可以，他唯一的兒子病怏怏地，老太就想用娶媳婦給他沖喜，新娘子過門沒多久，他就死了，是父親的舅舅。父親兩歲多由姥姥和舅媽撫養，我的奶奶回娘家不久也因病去世。

父親說起他的身世，有一種淒涼的感覺，我的親奶奶不能埋在祖墳，就葬在西邊的莊稼地，父親告訴我們，以後他不在了，別忘了給奶奶添墳，周年或銘記都要去看看，囑付弟弟：「把你奶奶的墳遷到家的自留地，以後老了，要和奶奶埋的近些，免得奶奶孤獨。」哥哥以後和他埋在祖墳裏，弟媳對父親的這種想法很不滿意，說父親就是偏心哥哥，弟弟沒說什麽同意了。

父親上了四年學，認識幾個字，閑時愛看小畫書，一字一字地念著，很是有趣，我也跟著他看小書，後來上學了，迷上了連環畫，燒火也看，睡覺也看，母親說我是書蟲。

父親是獨苗，還是外甥隨舅，在村裏經常受欺負，所以他告訴哥哥一定要用功讀書，將來出人頭地，哥哥很懂事，八六年考上了警校，父親開心極了，像個孩子一樣，在村裏開始炫耀，我對他很不滿，重男輕女，就知道親你兒子，也不敢說出口。

父親做了一輩子生意，從我記事，他養牛養羊，宰羊去集市賣羊肉，我上小學時，經常被父親叫起，天黑黑的，父親讓我扛著一個小木桌子，他用單車推著羊肉，我們倆走幾裏地去趕集，我很累，走不動了就歇會兒，沒有抱怨，我知道父親也很辛苦。

父親平時寡言少語，一旦發起脾氣很嚇人，他很少打孩子，哥哥挨打最多，他打人的工具是鞭子，跑都來不及，我十二歲時挨過一鞭，渾身火辣辣的疼，一生中就挨過一次打，我記了一輩子，後來記恨父親很久。

長大後才釋懷，終是理解了父親。

上初中了，我開始叛逆，受鄰居小女孩影響，不想上學了，父親說：「丫頭片子，不上就不上，學再好也是人家的人。」

我一聽就怒了，我偏要上，那一年期終考試拿了全校第一名，學費也免了。

父親沒說什麽，也不再提我上學的事。

終是和父親親不起來，我不給他要錢，給哥哥要，哥哥還是給父親張口，所以我一直和哥哥親，對父親是不遠不近，很少說話。

九十年代，父親帶著母親和下學的弟弟去靈寶做生意，那邊山區的牛便宜，生意好做，父親雇了幾個人宰牛，他負責上山買牛，媽媽記帳，做些雜活，我在家裏念高中，放假了家裏沒有人，我就搭上汽車輾轉洛陽、三門峽到靈寶，一個人摸到父母租住的房子，父親很開心，給我買了一袋大蘋果，我在靈寶幫助媽媽打理一些雜活，那年生意很好，過年時，父親給我和弟弟、弟媳一人訂做了一件皮衣，一千多一件，我覺得那衣服特別醜，穿了幾次就放在衣櫃裏了。

後來父親的身體不好了，常年抽煙和勞累，他常常咳嗽，氣喘，醫生說是肺氣腫，心臟也不好，我常常回家給父親買些中藥，父親已沒有當年的暴躁，看見我回家，一臉驚喜，大聲地叫著我媽，看著生病的父親因吃激素腫脹的臉，我很心疼，父親年輕時都很瘦，老了卻因病「變胖了」。

父親常常胸悶，出氣難受，一次次住院治療，回家後也不願閑著，劈柴掃地，收拾著農具，經常去地裏轉悠，偶爾也來我家住幾天，父親很聰明，我去上班，他一個人在家無聊，我就教他在電腦上看電影和豫劇，一教就會，我回來看見他還在電腦前興奮地看著。

最後一次住院，我們兄妹三個輪流守護著他，他吃飯也吃不下了，虛弱地躺著，我哄他喝口牛奶，吃一口香蕉，他眼裏的光慢慢暗了，躺在床上吸著氧氣，閉著眼，我默默的看著他，心裏一陣陣疼痛。天漸漸冷了，樹葉在深秋的天空飛舞，天上的雲變幻著形狀，父親被推進了重癥監護室，幾天後，醫生讓出院回家等日子，當父親被推出來時，我看見父親的眼角淌著淚，他是清醒的，我們忍著眼淚把父親擡上救護車，掛著氧氣袋的父親在回家的路上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