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文化

陳曉平:從【蘭齋詩詞存】續談江孔殷

2024-07-17文化

江孔殷自稱「吾家三世寄籍上海」,生母南京人,曾入讀上海聖約翰書院、江南水師學堂、廣東水師學堂,這是【蘭齋詩詞存】披露的、前所未知的資訊。江孔殷祖父江緯基應為上海開埠後第一批外貿商人,「江裕昌」茶棧由其父江清泉繼承,1880年破產。他本有誌從政,只因屢屢站隊錯誤,只好以美食醇酒終其一生。

江孔殷

「吾家三世寄籍上海」

拙文【「嶺南美食家」江孔殷先人與上海之關系】見刊後,承胡文輝兄慨贈江孔殷【蘭齋詩詞存】照片,粗讀一過,加深了對江孔殷的了解,仍有更多謎團待解。本文主要在揭示【蘭齋詩詞存】中披露的「新史料」,廣為人知的史事從略。

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藏【蘭齋詩詞存】為一鉛字打印稿本,似為經過編輯的未定稿,署名「南海江孔殷霞盦」,共五卷。在我看來,江孔殷詩詞藝術成就並不高,價值在於透過自註構成一部「詩傳」,呈現家史國史,揭示交遊網絡,增進人們對清末民初政治與社會的了解。受詩詞形式的限制,描寫美食的文字不多,內中有關養蜂的註釋也許對研究農業史有些參考價值。

前述拙文談到,1893年江孔殷參加廣東鄉試時,很可能因請「槍手」而報大了歲數,自稱28歲,按其會試同年齒錄「同治癸酉年」生,其生年應為1873年。【蘭齋詩詞存】自註稱,出生時其父41歲,則江清泉1833年生。上海開埠的1843年,江清泉年僅10歲,自不能獨立經商,他們家族到滬經商應從祖父江緯基開始。

1904年參加會試時,江孔殷與江蘇太倉人陸增煒同一號房,吟成【入場與是科會元陸彤士同號喜賦】一首,首句即曰「舊籍春申接太倉」,自註「吾家三世寄籍上海」。從常理判斷,祖父江緯基(號莘田)在鴉片戰爭結束後不久即到滬從事外貿生意。上海開埠初期,「五方雜處,而閩粵人居多」,(1853年第10期【遐邇貫珍】)小刀會起義正是以閩、粵人為主體。

江孔殷【生朝七十自述】詩有句「海上春申舊作家」,意思是家在上海;「互市頭網谷雨茶」,自註「余家業茶商」。從「互市」兩字看,江緯基從事的是出口茶業,他所創辦的「江裕昌」茶棧由江清泉繼承。1940年,江孔殷在詩註中自稱:「光緒庚辰,余年十六,上海茶莊倒閉,距今六十年矣。」光緒庚辰即1880年,可知1880年江裕昌已倒閉,【申報】報道的是1881年債主追債情形,筆者前文說1881年倒閉有小誤。因鄉試報大了歲數,「余年十六」是掩飾之詞,實際1880年他僅有7歲,虛齡8歲。1881年喪父之後,江孔殷被生母帶回上海入學。

【蘭齋詩詞存】首葉

從梵王渡學堂到水師學堂

江孔殷少時在上海接受過西式教育,先後考入江南水師學堂、廣東黃埔水師學堂,有較好西學功底,但迄今為止的江孔殷傳記對此均無片言只字記述。

【蘭齋詩詞存】首篇【癸巳鄉捷祭告生妣周太夫人書訓述誌哀七十九韻】,相當於以生母周氏為中心的一部「家傳」。為掩飾年齡造假,江孔殷創作該詩時,可能有意搞亂時間順序。全詩頗長,本文摘引時不按原詩順序,需要該詩全文者,請參閱【民國稿抄本】影印本或原稿。

三齡在抱聞人言,問母母家在何處。

汝南有女出金陵,良家儀鳳門籍稱。

雲騎世食天家粟,一朝竿木來廣勝。

亂日山河舉目非,阿爺戰死娘出幃。

弟兄姊妹盡離散,流轉春申無所歸。

獅山南海汝鄉邇,廬江大賈鬻為婢。

主人恩重哀伶仃,教書伴讀字弗奴。

天幸蓬門嬪富家,今日相依母同子。

三歲時,江孔殷問生母家在何處,周氏答道,家在南京,住儀鳳門內,父親為「雲騎尉」(因祖上軍功而獲賜的世職),太平軍攻入南京時戰死,兄弟姊妹離散,她流落到上海,被「廬江大賈」賣給江清泉當婢女。主人待她甚好,教她讀書識字。「汝南」是周姓郡望,並非實指。

十八入門侍阿父,中年禱嗣峨嵋去。

鐘樓佛頂歸靈猿,縟坐母懷乳於菟。

上師屈指虎兒胎,寧馨生是由自來。

催得曇開倏驚謝,德門愛日春復回。

(先光祿公中年無子,求嗣峨嵋金頂寺,挈鐘樓白猿歸,逾年兒生。生朝開春三日,驚風殞鹵門熱,兩夜甦)

江清泉中年無子,專程赴四川峨眉山金頂寺求嗣,把金頂鐘樓的白猿帶回家,次年,周氏誕下江孔殷,曾因驚風徘徊在死亡邊上,兩夜之後復蘇。此事應是江孔殷「猿猴轉世」傳說的來源。江孔殷好動,坐無坐相,「猿猴轉世」是當時能被廣泛接受的解釋。

八歲阿爺復邦族,娘兒隨侍趁輪軸。

歸未周年兒已孤,阿娘挈汝滬江讀。

梵王渡口新學堂,天妃廟左舊家塾。

十年外傅張烏程,七字神童李白生。

(七歲時李白生夫子澍以七言聯句屬對,驚為神童)

歲試冠軍黃歇去,秋風唱曲白門行。

水師新考獲前列,國子虛行朝上京。

莊椿見背七閱歲,寡婦孤兒坐蒙蔽。

卅年白屋茶起家,萬鎰黃金石填海。

舊人念舊交未疏,南匯同攻衙內書。

(新興顧竹城世伯宰南匯,延入署讀。)

7歲時入讀天後宮旁邊一家私塾,江孔殷念念不忘塾師烏程張先生的訓誨、李澍先生之賞識。蘇州河北的天後宮一帶屬於華界,隔壁是出使大臣行轅。8歲時江清泉帶母子回南海老家,與叔伯、族人見面,這一年應為1880年,同年「江裕昌」茶棧破產。「歸未周年兒已孤」,1881年江清泉被追債而在籍去世,周氏把他帶回上海讀書。

「舊人念舊交未疏,南匯同攻衙內書」。江孔殷喪父之後,廣東同鄉、署南匯知縣顧思賢曾照顧孤兒寡母。顧思賢,原名國藩,字希堯,號竹城,廣東新興人,舉人,翁心存門生,與翁同龢關系密切,歷宰江蘇奉賢、長洲、昭文、新陽等縣,1880-1883年任南匯知縣,正是「江裕昌」茶棧破產之時。他把江孔殷接到南匯縣衙門裏面,與其子侄一起讀書。

「梵王渡口新學堂」。讀了多年私塾後,江孔殷考入梵王渡學堂(聖約翰書院),該校由美國教會設立,為聖約翰大學前身。

聖約翰書院

「水師新考獲前列,國子虛行朝上京」。1890年,兩江總督曾國荃奏辦江南水師學堂,護理總督沈秉成籌建完成。江孔殷參加入學考試獲前列,分在駕駛班。(【生朝七十自述】,卷四第十八葉)據當年10月18日【申報】報道:「江南水師學堂招考,必先試以英文、轉譯、地理、算學皆有可觀,方能中選。現在第一案及近日所取精通洋文者,皆出自中西書院、萬航渡、虹口英文書院、麥家圈諸學堂。」水師學堂從該校招生,導致聖約翰書院出現太多空額,同月30日不得不緊急刊登啟事招補:「南洋水師學堂招取學生,本書院之子弟取者甚多,今書院有空額十餘名,擬即添補,如有曾讀過英文或年半或一年,年在十六歲內者,可覓妥保薦來補額附讀。」【申報】報道與書院啟事從側面證實了江孔殷自述的可信度。

不久,他得到進入國子監讀書的機會,遂放棄學籍入京,結果是鎩羽而歸。接著,他又考上廣東黃埔水師學堂輪機班,(【生朝七十自述】)不久又再次放棄,回歸舉業。1893年,江孔殷中廣東鄉試第四十五名舉人,據說是請了槍手。晚清廣東科舉考試「槍替」之風盛行,到了半公開狀態。江孔殷請「槍手」,自己也給人當「槍手」,曾得到很高報酬。在祭告生母詩中,江孔殷自承:「從此文場嶄頭角,偶踞胡床亦刀捉。金錢到手揮霍隨,家計萬難懵無覺。」

連續站錯隊

同為南海人,江孔殷師事康有為,有著非一般交往,觀念上傾向維新思想,卻並非鐵桿「康黨」。【蘭齋詩詞存】一些篇什足補史闕。如【丁酉十月海上遇康南海師約西湖同讀書開春同北上余旋返粵】:

海上相逢一旅居,來年有約計諧車。

殷勤湖上傳薪火,悔不春秋早讀書。

此詩可證,丁酉年(1897)農歷十月,康有為原本與江孔殷在杭州西湖讀書,計劃第二年春入京。這年冬天康有為變計北上,是看到德國侵占膠州灣,是絕好機會,可以借此進言打動光緒帝。【康南海自編年譜】稱:「適膠州案起,德人踞之,乃上書言事。」入京之前,文廷式交給康有為「密劄數通,交通宮禁,約事成援之出山」。(錢仲聯:【文蕓閣先生年譜】)得文廷式介紹,康掌握了與太監、珍妃聯系的秘密渠道,得以向光緒帝進言。戊戌變法由德國侵占膠州灣事件直接推動,已故孔祥吉先生指出:「膠州灣危機的另一個直接結果,是使維新派代表人物康有為放棄在南方發展維新力量的努力,驅車北上,到達北京,直接領導了一場影響深遠的維新運動。」(孔祥吉【膠州灣危機與維新運動的興起】)茅海建說「康有為剛剛到達北京,恰遇膠州灣事件」,(【從甲午到戊戌】第214頁)似乎對孔先生的判斷不以為然。

1904年,江孔殷參加清王朝最後一科甲辰科會試,居然得中,據他女婿汪希文說,捉刀人是同為康門弟子的羅癭公(羅惇曧),此事難證實也難證偽。這一科人才濟濟,政壇名人有徐世昌、譚延闿、湯化龍、蒲殿俊等,狀元江春霖,榜眼、探花則由廣東人朱汝珍、商衍鎏包攬。

江孔殷在政壇遇到第一個伯樂是張人駿,【詩存】中多次出現的「豐潤」正是此人。張人駿(1846-1927),直隸豐潤人,1903-1905年任廣東巡撫,1907-1909年任兩廣總督,對江孔殷甚為賞識,受限於官員「避籍」制度,無法重用。1909張人駿調任兩江總督,江孔殷報捐江蘇候補道,想利用這層關系快速升遷,順便解決他們家在上海的「歷史遺留問題」。張人駿力加栽培,派他到南洋招商引資、勸捐,有大用之勢,卻被人告發他在南洋與革命黨勾結。

兩廣總督張人駿

江孔殷在聖約翰書院、江南水師學堂受過西式教育,英語有底子,熟練掌握官話、吳語、粵語,擅長寫作,科舉同年有不少能人,本來在官場有很大發展余地,張人駿想提拔他當江蘇勸業道,兩廣總督張鳴岐曾委以廣東清鄉總辦。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武昌起義霹靂一聲,斷送了他的大好仕途。進入民國,江孔殷的政治投機不斷失敗,難得的是每次都站錯隊。

江孔殷思想上屬於維新派,對革命黨比較疏離。1911年「三二九起義」(俗稱黃花崗起義),他向兩廣總督張鳴岐說情,協助潘達微收殮七十二烈士,此事做得十分漂亮,內心對黨人的舉動卻不以為然,如【粵城三月廿九紀事】詩雲:

五羊天半起朱鳶,黯黯危城夜氣昏。

好賊無多同李勣,可兒錯認是桓溫。

未成黃禍先流血,誰使青年竟喪元。

從此神州正多故,不教魚爛不鯨吞。

又一首:

居然三戶欲圖秦,霎地黃巾變白巾。(黨人以白巾為臂章)

結黨田橫多死士,起家李特盡流人。

便容微服過尼父,誰信無心殺伯仁。

七十二墳他日草,可憐碧血送殘春。

辛亥粵省光復,江孔殷本可憑借掩埋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義舉結好革命黨人,誰知他卻透過梁士詒倒向老袁一邊。民國二年(1913),他在袁世凱與陳炯明之間牽線,想說服陳氏脫離革命黨陣營,向袁氏輸誠。牽線行動沒有成功,卻從此讓孫中山、胡漢民、朱執信對他心生芥蒂。1915年,江孔殷作為粵省「代表」領銜勸進,擁護袁世凱稱帝。朱執信組織反袁軍事,驅逐依附袁世凱的軍閥龍濟光,江孔殷教唆駐守河南(今海珠區)的李福林保存實力,不予回應。此步走錯,此後很難翻身。

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

從1917年南下護法開始,大元帥府與「太史第」近在咫尺,孫中山卻從未踏足「太史第」一步,胡漢民對他也甚為冷淡,可見江孔殷在政治上被打入「另冊」。湘軍總司令譚延闿以會試同年與美食家雙重身份,頻頻造訪「太史第」,不能改變江孔殷命運。陳濟棠主粵時期,軍師古應芬是朱執信死黨,同樣對江氏不理不睬。政治上既缺乏發展機會,江孔殷在經商之餘,把時光消磨於酒食之中,將天才貫註於對美食的追求之中。

思想落伍

20世紀中國天翻地覆,傳統的政治思想已不能適應新時代需要。孫中山不斷調整自己,適應潮流變化,開創了「大革命」時代。前清翰林如譚延闿也懂得調整適應,率領湘軍投身國民革命。江孔殷固守清末新政時期的觀念,對新生事物看不慣,【蘭齋詩詞存】多有反映。如【與陳競存論罷工】:

三千年主公羊義,為國宣尼禮讓存。

亂世尊周危累卵,先生逃墨甚追豚。

教揉每況升無木,拒虎明知後有門。

赤子養成神聖日,眼看多事在中原。

似感慨人心不古,反對「勞工神聖」的新口號,對工人運動持全盤否定態度。

又【二次罷工感賦】之二:

世界平流路太迂,共和專制兩模糊。

均田制產頭頭是,食稅衣租斷斷無。

奴視東人同傀儡,農團南畝輟耰鋤。

眼前天地由翻覆,不死黃魂定不蘇。

(卷三第十一葉)

【十一月十七夜之變紀事】:

新鬼謀成社欲傾,紛紛狐鼠穴三城。

蒼頭特起誰為俑,赤血狂流盜弄兵。

斬木釁方生比戶,脫巾嘩又起連營。

精禽妄擬填東海,銜石千年恨未平。

(卷三第三十九葉)

此詩當是詆毀1927年12月廣州暴動之作,把汪精衛罵了一頓。當時政界、報界普遍認為,廣州暴動的發生出自汪兆銘的「引狼入室」,起義主力第四軍教導團乃是汪氏親信張發奎率領回粵的部隊。事定之後,粵省當局曾在永漢南、泰康路轉彎處豎立「空前浩劫碑」,將汪氏列作罪人,1931年西南反蔣時為迎汪回粵而拆毀。

空前浩劫碑

做「愛國生意」

1939年,女婿汪希文追隨乃叔汪精衛做了漢奸,其時江孔殷避地香港,高調撰文痛斥汪希文,在釋出公開信之外,還將汪希文來信公之於眾。重慶軍委會政治部長陳誠獲悉此事,特拍來電報大加贊賞。

霞公老伯道席:拜讀老伯痛斥汪希文之公開信,欽仰無既。倭寇肆其毒焰,蹂躪中原,率土之人,鹹感憤激。我全國上下,團結一致,在委座領導之下,為求中國之自由平等,為人類正義、世界和平而奮起神聖之抗戰,不圖汪逆黨徒,靦顏事日,肆其簧舌,欺騙人民,其意蓋欲分化陣容,斷送國脈。老伯持操貞固,義正詞嚴,足能振起頹風,軌囂俗,除將原函原文交渝各報轉載外,謹電奉候起居,並申仰企。陳誠世未印。(1939年香港【民鋒】半月刊第1卷第4期)

前清翰林江孔殷反對投降,主張抗戰,此舉可提振士氣,為重慶所欣賞,蔣介石由此批準每月致送大洋八千元。據汪希文回憶,這純粹是江孔殷設局、翁婿唱雙簧的鬼把戲,他事先與汪希文商量好做一票「愛國生意」,從老蔣那裏撈取橫財。江孔殷慣於揮霍,積蓄無多,居港十分窘迫,有了這筆津貼,可以繼續其花天酒地的生活。(汪希文【我與江霞公太史父女】第183-185頁)俗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江孔殷此種行為令人不齒。香港淪陷後,江孔殷出任「中日文化協會委員」偽職,追隨他女婿後塵「落水」,回頭看當年的義正詞嚴,令人失笑。

江氏一門三代都堪稱「大玩家」。江清泉在上海設「百二蘭譜室」玩賞蘭花,江孔殷一生嗜好美食佳釀、收藏錢幣(據說半數以上是贗品),「南海十三郎」酷愛看戲終成名編劇,祖孫三代習性如出一轍。省港地區有許多關於「江太史」的不經之談,比如說慈禧太後賞賜102盆蘭花給江孔殷,故齋名叫做「百二蘭齋」。從【蘭齋詩詞存】可知,江清泉在上海已有「百二蘭譜室」,江孔殷只不過是子繼父道。

一地之人以本地物產、美食為驕傲,發展到「飲食地方主義」,本是人之常情。惟其有「飲食地方主義」,互爭雄長,才形成各具特色的地方菜系,讓老饕大飽口福。江孔殷旅居上海十多年,生母是南京人,其飲食始終推崇粵味,有時達到盲目地步。1897年跟康有為在杭州「讀書」時,有詩雲「蒓鱸無福在湖山,風味藤鯪視等閑」,自註「吾鄉藤菜類蒓,鯪魚鮮尤勝鱸」,這就有點過了頭。「藤菜」今名「潺菜」,上海叫做「紫角葉」,有些地方叫「木耳菜」,可清炒也可燒湯,特點是一滑字,與江南蒓菜有些相似,始終難登大雅。至於江孔殷認為家鄉鯪魚勝過鱸魚,則近於盲目,或者說是小眾口味。鯪魚多刺,有土腥味,拿來與鱸魚相提並論,恐怕多數食客無法認同。

江孔殷的美食家聲譽,得益於他創制「太史蛇羹」為多。汪希文【我與江霞公父女】一書,以親歷者身份記錄了「太史蛇羹」的炮製方法:「主要工作在拆蛇肉時,要特別小心將蛇骨除去,不使有一絲之骨留存。此外,則殺雞二十頭,和豬肉二十斤,煮成厚味的上湯,待至雞、豬兩味道出盡之後,原肉棄去不要,將此上湯煨蛇肉,再加‘上好’鮑魚絲等配料。」(【我與江霞公太史父女】第37頁)汪希文畢竟不是廚師,所記多有不盡。這種奢侈消費,適合「炫富」,並不適合平民。

江孔殷最喜歡的是價廉物美的荔浦芋頭,自稱「余食譜中荔浦香芋制法最多」。(卷四第十九葉)今時有些名廚喜歡復原「太史菜」,如能復原江孔殷荔浦芋頭的烹調妙法,要比重制「太史蛇羹」更有功德。

江孔殷詩詞集中應酬之作甚多,奉贈大吏的作品不少,如張人駿、袁樹勛、張鳴岐、陳昭常、鄧華熙等,清末民初來往最多的大概是邱菽園、梁鼎芬、樊增祥、黃節、汪兆銓、鐵禪和尚,1930年代大力幫嶺南女詩人冼玉清延譽,有提攜同鄉後輩之意。江孔殷交遊廣闊,維新黨、革命黨、遺老、佛道、美術、收藏、演劇人物相容並包,詩詞所含資訊比較豐富,要系統整理方能見功,不是一篇文章所能容納。有心人若能詳加鉤稽,或可為近代文學史、戲曲史、美術史、收藏史增添新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