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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個國家57位詩人的57首詩:在這貧困的時代,詩人何為?

2024-03-17文化

34個國家57位詩人的57首詩:在這貧困的時代,詩人何為?

詩歌poetryart 2024-03-15 23:36

World Poem Day 世界詩歌日

自1999年開始,每年的3月21日成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選定的"世界詩歌日"(World Poem Day),目的是希望為世界各地人們舉辦的各項詩歌活動提供一個契機,進而能夠帶動人們開展不同層次的詩歌運動。無論民族、無論膚色、無論年齡,凡是熱愛詩歌、創作詩歌的人們,都將每年的這一天,視為全世界詩人自己的節日。

待到英雄們在鐵鑄的搖籃中長成,

勇敢的心靈像從前一樣,

去造訪萬能的神祗。

而在這之前,我卻常感到,

與其孤身獨涉,不如安然沈睡。

何苦如此等待,沈默無言,茫然失措。

在這貧困的時代,詩人何為?

可是,你卻說,詩人是酒神的神聖祭司

在神聖的黑夜中,他走遍大地。

-- 荷爾德林【麪包和美酒】

【人,詩意的棲居】

文/荷爾德林(德)

如果人生純屬辛勞,人就會

仰天而問:難道我

所求太多以至無法生存?是的。只要良善

和純真尚與人心相伴,他就會欣喜地拿神性

來度測自己。神莫測而不可知?

神湛若青天?

我寧願相信後者。這是人的尺規。

人充滿勞績,但還

詩意的安居於這塊大地之上。我真想證明,

就連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純潔,

人被稱作神明的形象。

大地之上可有尺規?

絕無。

我愛你,你至柔的法度

文/里爾克(奧地利)

我愛你,你至柔的法度,

與你角力中,我們得以成熟;

你,我們揮之不去的鄉愁,

你,我們從未走出的森林,

你,我們用每一次沈默唱出的歌曲,

你,黑暗的網,

情感在逃遁中墜入。

在你開始我們的那一日,

你無限偉大地開始自己,

我們成熟在你的陽光下,

廣布四野,落地生根,

於是你在人、天使和聖母之中

得以靜靜地成就自己。

且讓你的手止息在天國之陂,

且默默承受,我們暗中對你的作為。

Dasha 譯

你的手

文/策蘭(德)

你的手充滿時間,你走向我——而我說:

你的頭發並非褐色

於是你把它輕輕地舉在悲哀的天平上:它

重過了我......

他們上船走向你將它載走,然後

放在欲望的市場裏出售——

你從深處對我微笑,我從輕盈停駐的貝殼

裏向你哭泣

我哭著:你的頭發並非褐色,他們從海裏

提供苦水而你給他們鬈發......

你低語:他們正以我填充世界,於是,我

在心裏留出一條狹隘的路!

你說:放下歲月的葉子在你身邊——是更親密

地貼近並吻我的時候了!

歲月的葉子是褐色的,而你的頭發

並非如此。

黑貓

文/赫魯伯(捷克)

夜晚,外面

像一本沒有文字的書。

永恒的黑暗

透過城市的濾網滴向星星。

我對她說

不要去

你只會被捕獲

被蠱惑

將遭受無益的痛苦。

我對她說

不要去

為什麽想要

虛無呢?

可一扇窗子敞開著

她去了,

一只黑貓進入一個黑色的夜晚,

她溶解了,

一只黑貓在這黑色的夜晚裏,

她只是溶解了

永遠也沒有人會再次見到她。

就連她自己也不會。

可有時你能

聽見她,

在安靜的時候

有一股來自北方的風

而你在專心地聽著

你的自我。

在野外(之二)

文/特朗斯特羅姆(瑞典)

太陽燃燒著 。飛機低低的飛行 。

投下一個影子 ,一個在地上奔跑的十字架。

有人坐在地裏挖掘。

影子到來。

他在剎那間處於十字架的中心。

我們在這兒編織花環

文/奈麗· 薩克斯(瑞典)

我們在這兒編織花環

有人編入雷的紫羅蘭

我只用一環草莖

充滿沈默的語言

它使空中迸射出閃電。

孟蔚彥譯

冬晨

奧拉夫·豪格(挪威 )

當我在這個早晨醒來窗玻璃已經結霜

而我發熱於一場美夢。

火爐從它欣賞過的一塊木材中

徹夜傾倒出溫暖。

我開始明白我自己,我不存在

文/佩索阿(葡萄牙)

我開始明白我自己。我不存在。

我是我想成為的那個人和別人把我塑造成的那個人之間的裂縫。

或半個裂縫,因為還有生活……

這就是我。沒有了。

關燈,閉戶,把走廊裏的拖鞋聲隔絕。

讓我一個人呆在屋裏,和我自己巨大的平靜呆在一起。

我是一個冒牌的宇宙。

1930

傳記

文/西萊斯(西班牙)

我的昨天是狂熱的海藻,

泡沫的光影。

一片不知足的沙灘,吞噬著

所有海底的軀體。

一片柔軟的天空,汲飲著

夏季裏漫飛的鴿群。

無常的愛

文/洛爾迦(西班牙)

沒人知道,有一種香水叫永遠,

它飄自你腹下的黑木蘭。

沒人知道,你的唇齒之間

戕殺著愛情的蜂鳥。

月光灑在你黑色的睫毛下,

千匹波斯小馬沈入了夢鄉。

接連四個夜晚,我緊緊摟住

你那融化萬雪的腰圍。

茉莉花盛開在斑駁的斷壁前,

你短暫的一瞥摧發了我心頭的種子。

我撫著胸膛,向你獻出

象牙色的情箋,上面寫著:永遠。

永遠,永遠,我痛苦的花園,

你永遠讓我捉摸不透。

我嘴裏含著你血管裏的鮮液,

你的雙唇暗淡得如我的死亡之甸。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文/狄金森(美)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

成為更新的荒涼

地鐵車站

文/龐德(美)

人群中這些面孔幽靈一般顯現;

濕漉漉的黑色枝條上的許多花瓣。

詩歌八

文/阿爾貝蒂(西班牙)

今天白雲給我捎來,

飛翔中的西班牙地圖。

河流是那麽的渺小,

牧場是那麽的廣袤,

盡在那地圖的投影中。

遍地是馬匹,

在地圖的投影中。

我騎著馬兒,沿著影子

尋找我的村莊和家園。

我走進一座庭院,那兒

曾經是一處水的源泉,

盡管源泉已不存在,

他的回聲卻久久不息。

已經斷流的泉水

仿佛又回來聽我召喚。

靜點

文/R·S 杜文(威爾斯)

宇宙裏一個

世界在雲葉

之下。世界裏

有個城鎮。城鎮裏

有棟房子,裏面

有個失明的孩子

從宇宙邊緣俯身

凝視著愛的深淵。

很久以前

文/道格拉斯·鄧恩(英)

在我小時候去過的一間房子裏,

我從一扇半開的門看進去。

看見一個老人正在對著小木馬

唱「懷念久遠」,那是我朋友的祖父,[1]

他的大兒子半個世紀前

死於海上,

在一條我記不得名字的船上。

無論何時,只要有人唱或演奏那首歌,

我就又回到那間房子,又站在同一扇門邊。

有個婦人拉著我的袖子。「你先走開,」

她說:「讓他一個人呆一會兒。」

他唱著,但他已不在那個地方。

木馬像大海一樣搖著。

到處都是大海,

而那個房間就是風和雨。

[1] 原文作「很久以前在遠方」(Long Ago and Far Away)。

阿九譯

青春呼喚著年輪

文/狄蘭·杜文(威爾斯)

你也曾看見太陽,一只火鳥

踩入雲端,穿過金色的天空

你了解雲的嫉妒,和它虛弱的欲望

愛過又失去過

你老了,像我一樣愛過又失去過

美麗的一切,卻註定要死去

在匆忙的霜雪間,你曾尋覓你的藍圖,

在夜晚,你步上山崗,

在生動的夜空下,露出頭顱

正午時分,你步入陽光

像我一樣,知曉歡樂

雖然你我之間相差數年,也只是個零

青春呼喚年輪,穿過疲憊的歲月

「你發現了什麽,」他喊道,「你到底尋求什麽?」

「你發現的,」年輪透過淚水作答,

「正是你所尋求的」

他命令一陣清風

文/【亡靈書】(古埃及)

請開向我!

你是誰?你走向何方?

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也是你們中的一個。

因為我出發,行向眾神的廟,

我所行駛的船名叫靈魂的集合所。

我何幸有此良師

文/魯米(古波斯)

昨夜,我的導師教我安於貧困,

一無所有,一無所求。

我是站在紅寶石礦裏的裸漢,

以紅絲為服。

我吸盡了紅光,如今

我看見海洋

在億兆的起伏中移向我。

一圈可愛的、安靜的人群

成為我手指上的指環。

然後,風雷雨電在路上交加。

我何幸有此良師。

羅盤

給艾舍爾•贊博蘭•德•托萊斯

文/波赫士(阿根廷)

萬物都是一種語言的詞匯

某人或某物用它們夜以繼日地

寫下那無盡的譫言囈語

這就是世界的歷史。在這樣的塗鴉裏

經過了伽太基和羅馬,我,你,他,

我自己也不曾領悟的一生

那種身為神秘,幸運,密碼

和巴別塔的全都混亂的痛苦。

在姓名背後,是那無名無姓的,

今天我感到它的陰影壓住了

這蔚籃的,閃亮的,輕盈的磁針。

這指標把渴望投向大海的盡頭,

仿佛屬於夢中所見的一塊手表

或是屬於一只微微撲動的沈睡之鳥。

陳東飈、陳子弘 譯

我的血液

文/亨利·米修(法)

我在其中涉過的血漿

是我的歌手,我的羊毛,我的女人。

沒有疤痂。狂喜,蔓延。

充盈我,用玻璃,用花崗巖,用碎片。

撕裂我。我生活在破碎之中。

在咳嗽、殘酷和憂慮裏,

血液建造我的城堡;

在蜘蛛網、悲劇和汙跡中,

血液將它們照亮。

黑水塘

文/瑪麗•奧利弗(美國)

雨下了一夜之後

黑水塘翻騰的水安靜下來。

我掬了一捧水。慢慢

飲下。它的味道

像石頭,葉子,火。它把寒冷

灌進我的身體驚醒了骨頭。我聽見他們

在我身體深處竊竊私語

哦,這轉瞬即逝的美妙之物

究竟是什麽

斷裂

文/溫德爾·貝裏(美國)

我以前是否具有清晰的思維能力

就像那在結了冰的河上流動的淺水

現在,河裏的水沖破冰層湧上來

我明白了,我過去對光的思考

它是黑暗的一部份。

瞬息間是夜晚

誇西莫多(意大利)

每一個人

偎倚著大地的胸懷

孤寂地裸露在陽光之下:

瞬息間是夜晚

憤怒把一個男人搗碎成很多男孩

文/巴列霍(秘魯)

憤怒把一個男人搗碎成很多男孩,

把一個男孩搗碎成同樣多的鳥兒,

把鳥兒搗碎成一個個小蛋;

窮人的憤怒

擁有一瓶油去對抗兩瓶醋。

憤怒把一棵樹搗碎成一片片葉子,

把葉子搗碎成大小不同的芽,

把芽搗碎成一條條清晰的溝;

窮人的憤怒

擁有兩條河去對抗很多大海。

憤怒把好人搗碎成各種懷疑,

把懷疑搗碎成三個相同的弧,

再把弧搗碎成難以想像的墳墓;

窮人的憤怒

擁有一塊鐵去對抗兩把匕首。

憤怒把靈魂搗碎成很多肉體,

把肉體搗碎成不同的器官,

再把器官搗碎成八度音的思想;

窮人的憤怒

擁有一把烈火去對抗兩個火山口。

黃燦然譯

女人的身體

文/巴勃羅·聶魯達(智利)

女人的身體,白色的山丘,白色的大腿

妳像一個世界,棄降般的躺著

我粗獷的農夫的肉身掘入妳

並制造出從地底深處躍出的孩子

我像隧道般孤單

眾鳥飛離我

夜以它淪陷般的侵襲籠罩我

為了拯救我自己,我鍛鑄妳成武器

如我弓上之箭

彈弓上的石頭

但復仇的時刻降臨

而我愛妳

皮膚的身體,苔蘚的身體

渴望與豐厚乳汁的身體

喔,胸部的高腳杯!

喔,失神的雙眼!

喔,恥骨般的玫瑰!

喔,妳的聲音,緩慢而哀傷!

我的女人的身體,我將持守妳的優雅

我的渴求,我無止盡的欲望

我不定的去向

黑色的河床上流動著永恒的渴求

隨後是疲倦

與無限的痛

神賜的時辰

文/阿米亥(以色列)

我曾想過,它可能這樣解決:

在深夜,人們聚集在車站

等候那不會到來的末班車,

人起初很少,後來漸漸增多。

這是改變一切的機會,

我們可以彼此親近,共同開創新的世界。

然而人們散開了。

(神賜的時辰一去不返。)

每個人都將走自己的路

每個人都將成為一塊多米諾骨牌

敞開一面

尋找新的連線者

在永不終結的遊戲裏。

仿佛一片藍灰色的海洋

文/科裏斯坦森(丹麥)

仿佛一片藍灰色的海洋

我那單調的冬天的腦子

懸浮於空間

一座正消失的燈塔

使我垂落的眼睛

四處轉動

我們稱之為土地的

是最近的星星

詩的秉性

文/達維什(巴勒斯坦)

星星們只有一個角色:

教我閱讀

在天上我有一種語言

在地上我也有一種語言

誰是我?誰是我?

我不想在這裏回答

一顆星可能墜下它的形象

榛樹林,可能在夜裏帶著我

向那銀河,並且說

你將留在這裏

詩篇在高處,它能

教給我它所渴望的

比如開啟窗

在傳說中管理我的屋子

並且它能娶我。某個時辰

而我的父親在低處

他帶著一棵千年老橄欖樹

既不屬於東方,也不屬於西方

他也許歇息

稍稍俯身於我

並為我采集鳶尾花

詩篇離去

他深入一個嗜酒的水手們的碼頭

水手們從來不為一個女人回來

他們沒有遺憾,也不追念

不管對什麽

我還沒有為愛而死

但在康乃馨中看見兒子眼神的

一位母親,會擔心花瓶受傷

然後她哭泣,為了避免意外

為了躲過危險

讓我活著,到處

詩篇在兩者之間

它能憑一位姑娘的乳房,照亮夜

憑一只蘋果,照亮兩個身體

並且透過梔子花的一聲喊

建立一個祖國

詩篇在我的雙手之間,它能夠

憑雙手的勞作管理那些傳說

但我忘了靈魂

當我找到詩篇

並且詢問它

誰是我?

誰是我?

1995.

樹才 譯

毒藥

文/索雷斯庫(羅馬尼亞)

青草、山巒、河流和天空

紛紛走進我的血液,

此刻,我正等待著它們

藥性發作。

由於青草,

我覺得全身開始蔥籠。

由於山巒,

我的心充滿了深淵

和霧靄。

由於河流,

我的雙足磨圓了

路上的每一顆石子,

依然在打聽大海的下落。

我感到

自己仿佛變得蔚藍,變得無邊無際,

眼睛和指尖上

棲息著無數的星辰。

在月亮

文/切•米沃什(波蘭)

在月亮升起時女人們穿著花衣服閑逛,

我震驚於她們的眼睛、睫毛、以及世界的整個

安排。

在我看來,從這樣強烈的相互吸引中

最終將會引發終極的真理。

論婚姻

文/紀伯倫(黎巴嫩)

愛爾美差又說:夫子,婚姻怎樣講呢?

他回答說:你們一塊兒出世,也要永遠合一。在死的白翼隔絕你們的歲月的時候,你們也要合一。噫,連在靜默的憶想上帝之時,你們也要合一。不過在你們合一之中,要有間隙。讓天風在你們中間舞蕩。彼此相愛,卻不要做成愛的系鏈:只讓他在你們靈魂的沙岸中間,做一個流動的海。彼此斟滿了杯,卻不要在同一杯中啜飲。彼此遞贈著麪包,卻不要在同一塊上取食。快樂地在一處舞唱,卻仍讓彼此靜獨,連琴上的那些弦也是單獨的,雖然他們在同一的音調中顫動。

彼此贈獻你們的心,卻不要互相保留。因為只有」生命」的手,才能把持你們的心。要站在一處,卻不要太密邇:因為殿裏的柱子,也是分立在兩旁,橡樹和松柏,也不在彼此的蔭中生長。

黑太陽

文/曼德爾斯塔姆(俄羅斯)

今夜已經無法挽回。

你在的地方,還有光亮。

一輪黑色的太陽

已經升起在耶路撒冷的城門上。

那黃色的太陽更加可怕——

寶貝,乖乖睡吧。

猶太人在明亮的教堂

將我母親安葬。

沒有牧師,沒有神恩,

猶太人在明亮的教堂,

在這位婦人的骨灰上方

唱起安魂曲。

以色列人的歌聲突然

在我母親的上方響起。

我在一個光芒四射的搖籃裏醒來,

被一個黑太陽照亮。

夜晚的石灰巖溶洞

文/翁加雷蒂(意大利)

今夜

的面孔

幹澀得

如同一張羊皮紙

這雪柔軟

如鉤的

遊牧者

彼此分離

如同卷曲的

樹葉一片

無盡的

時間

支配我

宛如一陣

窸窣

(拿坡里 1916年12月26日)

寒冷的蒼穹

文/葉芝(愛爾蘭)

突然間我看到了寒冷的令烏鴉喜悅的蒼穹

它看似冰在燃燒但不僅僅是冰,

在那之上,心靈與想象被狂暴地驅趕著

以至每一這樣和那樣的偶然思緒

消失了,僅存的記憶,應在季節之外

混合了熱血,屬於青春及很久以前失之交臂的愛;

而我把全部的感覺和理智釀成了苦酒,

直至我呼喊著顫栗著前後搖擺,

被光線射得滿身孔洞。啊!當鬼魂開始復活,

死亡之床的騷動結束,是否它被

赤裸著拋至了路上,正如書中所言,

被上天的不義所擊打,作為懲罰?

【城市】

文/卡瓦菲斯(希臘)

你說:「我要去另一塊土地,我將去另一片大海。

另一座城市,比這更好的城市,將被發現。

我的每一項努力都是對命運的譴責;

而我的心被埋葬了,像一具屍體。

在這座荒原上,我的神思還要堅持多久?

無論我的臉朝向哪裏,無論我的視線投向何方,

我在此看到的盡是我生命的黑色廢墟。

多年以來,我在此淪陷自己,虛擲自己。」

你會發現沒有新的土地,你會發現沒有別的大海。

這城市將尾隨著你,你遊蕩的街道

將一仍其舊,你老去,周圍將是同樣的鄰居;

這些房屋也將一仍其舊,你將在其中白發叢生。

你將到達的永遠是同一座城市,別指望還有他鄉。

沒有渡載你的船,沒有供你行走的道路,

你既已毀掉你的生活,在這小小的角落,

你便已經毀掉了它,在整個世界。

有時候你的血液像月亮

文/塞菲裏斯(希臘)

有時候你的血液像月亮

凍結在無邊無際的夜裏,

你的血液張開白色的翅膀,

覆蓋著 黑的巖石,樹木和房屋的形狀,

用一點點來自我們孩提時代的光。

日子

文/菲利普·拉金(英國)

日子是幹什麼用的?

日子是我們活著的地方。

它們到臨,它們一次又一次地

喚醒我們。

它們是要快樂度過的:

除了日子我們還能活在那裡?

啊,為了解答這個問題

使得牧師和醫生

穿著長長的外袍

在田野上奔跑。

出於迷信

文/帕斯捷爾納克(俄羅斯)

這印著一只紅橙的火柴盒

就是我的鬥室。

它不是混跡數日就離開的旅店房,

而是一生的安息所。

我再一次到這裏住下

卻僅僅是出於迷信。

墻紙的顏色綜黃,如同橡樹,

還有這門樞在歌唱。

我的手一直沒有松開門閂,

任憑你掙紮要出去。

我的額發觸到了你的劉海,

我的唇遇到了紫羅蘭。

親愛的,今天你回到這裏,

為了紀念那些往日;

你的長裙絮語,像一朵雪花蓮

在向這四月請安。

怎能說你不是守火的聖女:

你來時帶了一條小凳;

你取下我的一生,如同取自壁架,

並吹去上面的灰塵。

阿九 譯

聽得見的與聽不見的

文/裏索斯(希臘)

一種移動:突然,不可預示。

雖然我們未曾聽見槍聲或子彈的尖嘯

他的手卻飛向他的傷口 止血。很快 他抽回手,並且微笑。

但而後他又故意把手掌 放在同一處。

他掏出錢包 禮貌地付錢給侍者,走了。

咖啡杯炸裂了它自己: 我們至少清晰地聽見了這聲音。

文/哈裏•馬丁松(瑞典)

俯身看吧!井裏有星星。

璀璨的金星

在倒映著的羊齒葉間靜閃。

這是一個發綠的大地之夜。

星星紛紛露臉,何等清晰!

好像從地球的一扇窗戶出現。

最初的白發

文/索因卡(尼日利亞)

雷雨之前的烏雲,地獄油煙的發辮,

光亮的手指不能透過的瀝青地,

在我的頭上——你們看,先生——只要……

突然,像雨過天晴的小麥的幼芽

像帶著白蛉的長吸管的電閃

像太陽下狂熱地聒噪的蟬鳴——

三根白發!三個膽怯的異鄉人,

刺穿黑色的杯子,蛇一般裊繞,

只有放大鏡才可見到,可是而後——而後

它們占領了一切!就這樣,快些,廉價的

智慧之冬天,抓住榮譽的強力,

將夜的尖頂帽粘住發黴的光點!

仲夏,多巴哥

文/沃爾科特(聖盧西亞)

寬闊的,太陽石的海灘。

白熾的熱力。

碧藍的河流。

一座小橋,

烤焦的棕櫚的黃葉子

自夏日困倦的房屋邊伸出,

整個八月都在瞌睡。

我所擁有的日子,

以及失去的日子,

日子就像女兒漸漸長大,

不再守著我的臂彎。

阿九譯

【飛鳥集】摘抄

文/泰戈爾(印度)

樹,像大地的願望,踮著腳向天空窺望。

The trees, like the longings of the earth, stand atiptoe to peep at the heaven.

樵夫問樹要斧柄,樹便給了他。

The woodcutter's axe begged for its handle from the tree.

The tree gave it.

每一個孩子的降生,都表示神對人並未灰心失望。

Every child comes with the message that God is not yet discouraged of man.

【一千零一面鏡子】

文/埃姆朗·薩羅希(伊朗)

我越是逃離

卻越是靠近你

我越是背過臉

卻越是看見你

我是一座孤島

處在相思之水中

四面八方

隔絕我通向你

一千零一面鏡子

轉映著你的容顏

我從你開始

我在你結束

鐵皮火車

文/紮加耶夫斯基(波蘭)

鐵皮火車停在一個小站

有一陣一動不動。

門怦然關上,鋪路石踩在腳下,

有人道著永別。

一只手套墜下,日影轉暗。

門再次重重關上,聲音更響,

鐵皮火車緩緩啟動,

仿佛十九世紀消失在霧中。

晚 安

文/希尼(愛爾蘭)

門閂撥開,一窩鋒利的光

剖開了庭院。從那扇矮門外

他們弓身進入如蜜的走廊,

然後直接穿過那道黑暗之墻。

水坑、鵝卵石、窗框和門階

穩穩置於一堵光亮中。

直到她再次超越她的影子跨步進來

並取消她背後的一切事物。

黃燦然 譯

大街

文/帕斯(墨西哥)

這是一條長長的,寂靜的街道。

我在黑暗中行走,跌跤,爬起來,

踏著幹枯的落葉和沈默的石子,

深一腳,淺一腳。

我身後也有誰將它們踐踏:

我停,他也停;我跑,他也跑。

當我轉過臉,無人靜悄悄。

一片漆黑,沒有出路。

我在街口轉來轉去

總是又回到原處。

那裏沒人等我,

也沒人將我跟隨。

我卻在將一個人緊追,

他跌倒了又爬起來,

一見我便說:沒有誰。

沈睿 譯

三個最奇怪的詞

辛波斯卡(波蘭)

當我說未來這個詞的時候,

它的第一個字母已經成了過去。

當我說安靜這個詞的時候,

我就要把它消滅。

當我說什麽也沒有這句話的時候。

我會創造一種在任何非存在中

都裝不下的東西。

睡的變奏

文/阿特伍德(加拿大)

我願意看著你入睡

也許你根本睡不著

我願意睡意朦朧地,看著你

我願意與你一起入睡,進入

你的夢境當它那柔滑的黑波

卷過我的頭頂

願和你一起穿過那片透亮的

葉子黑藍,搖曳不定的樹林

那有水汪汪的太陽和三個月亮

走向你必須走下去的那個山洞

走向你最最擔心的驚恐

我願遞給你一支銀色的

樹枝,一朵小白花,一個字

保護你,當你陷進

夢的深處的憂慮

和憂慮深處的中心

我願跟隨你再一次

走完那道長長的樓梯

變成那條小船

小心地載你回來,做一朵

雙手捧住的火焰

引導你回進

睡在我的身旁的

你的軀體,讓你

悄然回去如同吸進一口空氣

我願做那口空氣

在你的身體裏做片刻的

逗留,我多願自己也是那樣的

不受註意,那樣的須臾不可分離

李文俊 譯

你的眼睛和我之間

文/阿多尼斯(敘利亞)

當我把眼睛沈入你的眼睛

我瞥見幽深的黎明

我看見古老的昨天

看到我不能領悟的一切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動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間

山歌(節選)

文/索德朗格(芬蘭)

太陽落在海的泡沫上,海岸沈睡

有人站在山上歌唱……

當歌詞墜入水中,它們逝去……

歌消失在松林後,薄暮帶走它。

當萬籟俱寂,我只想著

在黃昏的崖上遺著心靈的血,

我隱隱感到歌中

是永不歸還的事物。

當雪融化

文/尤弗納斯(芬蘭)

當雪融化

礁石重新顯露,

每一塊礁石

都是我年邁的母親

那布滿皺紋的臉。

在愛情消融冰雪之時

感受日光的溫暖。

致一對情侶

文/高銀(南韓)

春川的昭陽湖畔

一對情侶坐在水邊

一寸光陰對他們說

回去吧

回去

懷上一個孩子

生下一個孩子

失去一個孩子

肝腸寸斷

再生一個

該動身了

此生渺小彼岸浩大

去吧

到大千世界幾多國度 幾次死去並活著

致修篁

文/昌耀(中國大陸)

篁:我從來不曾這麽愛,

所以你才覺得這愛使你活得很累麽?

所以你才稱獅子的愛情原也很美麽?

我亦勞乏,感受嚴峻,別有隱痛,

但若失去你的愛我將重歸粗俗。

我百創一身,幽幽目光牧歌般憂郁,

將你幾番淋透。你已不勝寒。

你以溫心為我撫平眉結了,

告訴我親吻可以美容。

我復坐起,大地燈火澎湃,恍若蠟炬祭儀,

恍若我倆就是受祭的主體,

私心覺著僭領了一份祭儀的肅穆。

是的,也許我會寧靜地走向寂滅,

如若死亡選擇才是我最後可獲的慰藉。

愛,是閭巷兩端相望默契的窗牖,田園般真純,

當一方示意無心解語,期待也是徒勞。

我已有了諸多不安,懼現沙漠的死城。

因此我為你解開發辮周身擁抱你,

如同強挽著一頭會隨時飛遁的神鳥,

而用我多汁的註目禮向著你深湖似的眼窩傾瀉,

直到要漫過歲月久遠之後斜陽的美麗。

你啊,篁:既知前途尚多大澤深谷,

為何我們又要匆匆急於相識?

從此我憂喜無常,為你變得如此憔悴而玩劣。

啊,原諒我欲以愛心將你裹挾了:是這樣的暴

君。

僅只是這樣的暴君。

1992

如果種子不死

文/戈麥(中國大陸)

如果種子不死,就會在土壤中留下

許多以往的果子未完成的東西

這些地層下活著的物件,像某種

亙古既有的仇恨,緩緩地向一處聚集

這些種子在地下活著,像一根根

煉金術士在房廳裏埋下的滿藏子彈的柱子

而我們生活在大廳的上面

從來沒有留意過腳下即將移動的痕跡

種子在地下,像骨頭擺滿了墳地的邊沿

它們各自系著一條白帶,威嚴地凝視著

像一些巨蟻被外科大夫遺忘在一個巨人的腦子裏

它們揮動著細小的爪子用力地撓著

而大地上的果實即使在成熟的時候

也不會感到來自下方輕微的振動

神在它們的體內日復一日培養的心機

終將在一場久久醞釀的危險中化為泡影

1990.4.29

文/黃燦然(香港)

那是初夏的傍晚,太陽已經落山,

但光還非常充沛,在遼闊的空中運動著,

我正在去將軍澳的途中,小巴飛馳著,

小巴深陷的座位給我一個傾斜的角度,

我視野掠過一群群高樓,遠的,近的,

在光的催化下高聳著,神聖、肅穆,

統統向天上望去,好像已忘了人間,

一種偉大的存在,傾聽更高的召喚;

小巴飛馳著,電線桿向天上望去,

樹木、鐵絲網、圍墻向天上望去,

一片片綠色向天上望去—

像一個合唱團,合唱著一支聽不見的浩瀚贊歌。

窗外汽車流動,道旁有人站著或走著,

籃球場有人在奔跑,但都不是作為人,

不是作為痛苦、憂煩、愛和恨的人,

而是在光的催化下,融入這大合唱,

像低音樂器輕奏著或被輕奏著⋯⋯

我已懶得去描述我作為人的那部份活動—

我的靈魂傾聽那大合唱,至今沒有回來。

上校

文/瘂弦(台灣)

那純粹屬另一種玫瑰

自火焰中誕生

在橋麥田裏他們遇見最大的會戰

而他的一條腿訣別於一九四三年

他曾聽到過歷史和笑

什麽是不朽呢

咳嗽藥刮臉刀上月房租如此等等

而在妻的縫紉機的零星戰鬥下

他覺得唯一俘虜他的

便是太陽

一九六〇年八月二十六日

(編輯 王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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