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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紀英國喜劇發展情況,為何改編自宗教的連環劇成了主流

2024-01-03文化

文|峰哥

序言

英國盛行於14、15世紀的連環劇是中世紀宗教劇的一種重要類別。

從起源上看,連環劇從嚴肅的拉丁文教堂儀式劇發展而來,從表現內容看,連環劇主要展現從上帝創造天地萬物到末日審判的聖經故事。這些故事在基督教文化語境中,是人類墮落與得拯救的歷史故事,是關乎人神關系的歷史,其所講述的事件和敘事情緒都是莊嚴、崇高和嚴肅的。

這些故事作為「戲劇行動」決定了宗教劇的悲劇性特征,但筆者認為,連環劇在世俗化、大眾化發展過程中,更多地融入了喜劇的特征,主要體現為喜劇性場面設定與喜劇性格刻畫等方面,連環劇透過這些詼諧可笑的表現形式,使其莊重深刻的神學主題得到有效實作,從而形成了「寓莊於諧」的喜劇藝術風格。

劇中喜劇性場面設定和喜劇性格刻畫並不是相互分離的,有時候是同時存在的,這裏的區分只是為了論述的方便。

一、喜劇性場面

作為在宗教節日期間上演的一種戲劇類別,連環劇擔負著戲劇的兩種基本功能—大眾娛樂和宗教教誨,而為了有效地實作宗教劇的教誨功能,吸引觀眾的興趣成為連環劇的關鍵點。

為此,連環劇首先在聖經故事的基礎上,設定了大量的喜劇性場面,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喜劇性場面出現在大洪水的故事以及牧羊人朝拜聖嬰的故事中。

威克菲爾德連環劇第13個戲【第二個牧羊人的戲】中,其中一個牧羊人還用女聲模仿起自己的妻子唱「我們的父」的歌。拙劣的模仿本身就是喜劇動作,加上業余演員的不專業演出,這個滑稽的歌唱場面笑料倍出,總是讓觀眾捧腹不止。

除了增加牧羊人歌唱的喜劇性場面外,威克菲爾德連環劇【第二個牧羊人的戲】還增加了英國民間傳說中的偷羊賊麥克及其妻子的喜劇性行動。

麥克一上場就引起了觀眾的興趣,他衣著極其誇張,舞台提示說「他的衣服外面罩著鬥篷」。

我們知道,鬥篷的袖子極其寬大,便於藏匿偷來的東西,熟悉英國民間故事的觀眾看到這個裝束馬上會認出麥克,並對麥克接下來的行為心照不宣,包括接下來牧羊人奪取麥克鬥篷以及後來麥克拿著自己的鬥篷向牧羊人證明自己清白的行為,觀眾也會對此發出會意的笑聲。

除了衣著誇張奇特以外,麥克為了表明自己是來自倫敦的官吏,還故意拿腔拿調,操著不熟練的倫敦口音。但是這個偷羊賊並不讓人作嘔,而是一個滑稽可笑的喜劇人物。

在偷羊成功以後,該劇使用了誤會、誇張、諷刺和雙關等多種手法營造了一系列喜劇場面,如麥克的妻子吉爾扮作產婦,將偷來的羊當作新生的嬰兒,當被三個牧羊人識破真相後,仍然狡辯說孩子被小精靈抓走了以至於變成了羊的模樣。

這樣的彌天大謊與說謊者的一本正經相映成趣,讓人啼笑皆非,捧腹不止。

總之,麥克夫婦的存在為戲劇舞台增添了許多喜劇甚至鬧劇成分,可以說,「麥克的故事是整個中世紀宗教劇最具有娛樂性的內容之一」。

二、喜劇性格

我們知道,「喜劇模仿低劣的人;這些人不是無惡不作的歹徒—滑稽只是醜陋的一種表現。滑稽的事物,或包含謬誤,或其貌不揚,但不會給人造成痛苦或帶來傷害。現成的例子是喜劇演員的面具,它雖然既醜又怪,卻不會讓人看了感到痛苦」。

就連環劇而言,盡管一部完整的連環劇的主人公是上帝,但為了凸顯上帝拯救人類這一主題。

連環劇描繪了以墮落為本質、比上帝和耶穌相對低劣的形形色色的人類,其中的魔鬼、該隱、希律王、彼拉多、亞那、該亞法、屠殺嬰兒和耶穌的士兵等,作為墮落與邪惡的化身,比一般人類具有更多乖戾可笑的性格和荒謬滑稽的行為,較之嚴肅的上帝和耶穌,他們具有鮮明的喜劇性格,給觀眾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除了上帝、耶穌以外,魔鬼可以說是連環劇中出現次數最多的一個角色。

盡管有學者認為魔鬼的形象具有嚴肅的一面,但筆者認為,它更具有喜劇色彩,而且「連環劇中絕大部份的喜劇場面都是由魔鬼及其所屬的魔鬼部隊創造的,他們各種吵鬧的聲音、奇怪的姿態、不自然的彎曲、奇怪的服裝一定在世俗的觀眾中間產生了極其興奮的笑聲」。

連環劇中魔鬼的喜劇性不僅體現為他粗俗的語言、滑稽誇張的行動,更重要的也是「最好地體現在他奇異的外表上」。

切斯特連環劇第2個戲【創世和墮落,亞伯的死亡】中的舞台提示告訴我們,魔鬼撒旦從地獄中爬出來時,「身上粘著鳥的羽毛,具有少女的臉龐和蛇形的腳」,外表極為怪誕。

與魔鬼相關的喜劇性場面最初可能是偶然出現的,它源自早期戲劇粗糙的舞台演出效果和業余演員笨拙的表演,引起笑聲的行為被重復表現,最後變成了一個傳統,在這個傳統中,魔鬼降格為一個顯而易見的小醜形象。

該隱是聖經中第一個殺人犯,而且是一個弒兄弟的犯人,其身上流淌著惡魔的血液。但是,現存四部連環劇對該隱進行了喜劇化處理,他精打細算,唯恐最好的谷物獻祭給上帝,最後機關算盡後便孤註一擲,用驢腮骨殺死了自己的兄弟亞伯,最終受到了上帝的懲罰。

其中,威克菲爾德連環劇第二個戲【殺死亞伯】對該隱的展現最具有喜劇色彩。該劇增添了該隱的仆人—小男孩,生活氣息較為濃厚。

開場白中,小男孩蹦蹦跳跳上了場,他首先講述了主人對自己的種種虐待,該隱上場後,得知小男孩怠慢自己的牛和馬,便恐嚇小男孩,「我是你的主人,你要打架嗎?」小男孩不服輸,二人便扭打在一起。

受到上帝的懲罰後,該隱回到家行為更加乖訛,他一會兒要把罐子裏的布丁給男孩吃,一會兒又聲稱給男孩自由,一會兒又像一個城鎮的傳令者一樣對男孩指手畫腳,而男孩則故意在一旁隨聲附和,實際上是在嘲弄該隱。

這兩個場面非常成功地營造了喜劇性情景,在這個情景中,作為喜劇人物的該隱總是陷入一個尷尬的局面之中,並且與劇中其他人物形成一種怪異、荒唐的關系,由此衍生了一系列滑稽可笑的動作,他本人也「成為一個貪婪、自私、魯莽、笨拙、狡猾的無賴形象」。

在連環劇的廣場演出中,面對混亂的觀演秩序,希律王作為統治者還善於即興表演自己的權力,如威克菲爾德連環劇第14個戲【三個博士的禮物】的開場中,希律王面對嘈雜的觀眾開始講話。

安靜,我命令,遠處和近處的所有人,當我出現的時候,任何人不準說話:當我出現在這裏時,移動嘴唇的任何人,要我說,他們都會死去。我所說的這些對遠處和近處的所有人都有效,我是這裏的主人。

和人物性格與行為上的「無常」一樣,「即興」「乃是喜劇行動的前提」,希律王的即興演講開啟了整出戲的喜劇行動。而沒有演員和觀眾之分的連環劇演出形式,再一次體現了狂歡式的笑—全民的笑,大家都笑,「大眾的笑」。

屠殺聖嬰、將耶穌釘在十字架上的士兵們在連環劇中也是喜劇性人物。

他們語言粗俗,行動笨拙,愚昧無知,與耶穌的受難形成對照,具有強烈的喜劇效果。

另外,執意定耶穌死罪的猶太祭司亞那和該亞法、審判耶穌的彼拉多等和其他喜劇性人物一樣,在連環劇中的主要功能是作為嘲弄、諷刺的物件,他們固執、殘暴、愚蠢,也具有一定的喜劇色彩。

結語

不論是對喜劇性人物的刻畫,還是對喜劇性行動與場景的設定,連環劇的喜劇性特征是不容置疑的了,它是戲劇娛樂性功能的體現。

但是,這些滑稽可笑的喜劇人物和喜劇行動,並不僅僅是單純的娛樂。首先,連環劇的喜劇性特征與中世紀人們的生活與審美相關。中世紀的人們比任何時候都更喜歡娛樂與玩耍,由此才產生了那麽多的節日—聖誕節、復活節、五月節、仲夏節、聖喬治節、聖靈降臨節、聖體節等等,這些節日的豐富多樣讓今天的我們驚嘆不已。

而「要更好地理解這些節日,就必須要明白,在這些世紀裏,工作一直都被人們視為一種約束,而閑暇,是人們試圖達到的理想」,而且根據學者的計算,「盡管有地區和時代的不同,然而無論是在城市還是鄉村,白天差不多得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停工’的,這是民眾歡騰的原因或結果」。

對教會和官方而言,每年的連環劇演出是他們體現權威意誌的一種方式,同時也是他們教誨民眾的一種工具。

但對此時絕大多數目不識丁的普通民眾而言,在繁重的體力勞動之余,看戲顯然是他們樂此不疲的事情。

教堂儀式劇走向廣場宗教劇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個逐漸世俗化的過程,隨著本地方言逐漸取代了拉丁語,莊嚴、崇高、嚴肅的聖經故事也必定以一種喜聞樂見的方式展現,這樣才能符合中世紀觀眾的特點。

其次從本質上看,這些喜劇性人物、喜劇性行動與場景是民間節慶的詼諧,是一種狂歡式的笑,而這種狂歡式的笑本身「既是歡樂的、興奮的,同時也是譏笑的、冷嘲熱諷的,它既否定又肯定,既埋葬又再生」。

它們本身都深植於中世紀基督教神學中,魔鬼、該隱、希律、彼拉多等喜劇性人物的存在表明人類的墮落以及被拯救的需要;挪亞與妻子的扭打、麥克與吉爾的雙簧計、約瑟與馬利亞的誤會等喜劇性行動與場景表明塵世生活的平庸與人們對天堂歡愉生活的期待。

它們與戲劇所承載的聖經內容和神學主題之間形成了鮮明對照,使連環劇表現出亦莊亦諧的審美風格。

正是在莊重與詼諧的對照中,莊重得以加強與昇華,詼諧免於庸俗與形式,所以,連環劇的目的得以最大限度地實作—教誨與娛樂,觀眾在笑聲中已經悄然地受到了戲劇所傳達的基督教教義的潛移默化。

正是由於這一特征,連環劇受到當時教會與官方的大力支持以及廣大民眾的喜愛。

成為中世紀後期主要的戲劇活動,並持續繁榮了近2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