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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的「成德之教」

2024-05-05文化

「成德之教」 是先秦儒家本有的弘規。 自孔子之「踐仁以知天」,曾子之「守約、慎獨」,到孟子之「盡心盡性知天」「存心養性事天」以及「修身以俟命」,都是成德之教弘規的全部展開。 宋明儒者所弘揚的,便是這一成德之教的弘規。 而王陽明所提出的致良知,亦可說是對「成德之教」理論的進一步完善。

陽明學以教人成德為其學說旨歸。 當時,明代立朱子學為官方正統學說,並以此作為選拔人才的標準,導致士人皆將此作為通向舉業之徑,人們終日陷溺於辭章訓詁之中。 面對此景,王陽明發出「聖道不明、聖學難再」的慨嘆,由此他決定先從【大學】 文本出發,提點世人,回到孔孟,以期重現「成德之教」。

一、古本權威的確定:【大學】古今之辨【大學】原為【禮記】中的第四十二篇,在宋時地位逐漸上升,朱熹將其與【中庸】 【 論語】 【 孟子】合稱為「四書」,並作【四書章句集註】,明成祖後此書成為後世儒生學習的官方教材。① 朱熹認為:「大學,孔氏之遺書。 而初學入德之門也。 於今可見古人為學次第者,獨賴此篇之存。 而論、孟次之。 學者必由是而學焉。」

正是基於【大學】在四書中的重要位置和受重視的程度,王陽明先從【大學】的版本問題出發,透過將【大學】舊本與朱熹所修訂的改本作對比辨析,指出當時通行版本的不合理之處,以求回歸對舊版的關註,重新確立原典的權威性,這樣便可確保其學說的學統正當性。王陽明肯定大學古本,認為此版並不存在所謂的「錯簡」「闕文」等情況,如此便否定了程朱以來對大學所進行的調整、補文的合理性,② 有利於王陽明從形式和內容上解構朱熹的「格物致知」說,進而闡發自己的「誠意格物」 說,將重點聚焦到「誠意」二字,之後其「致良知」核心思想的提出便可謂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在字義辨析方面,王陽明認為:「‘作新民’之‘新’是自新之民,與‘在新民’之‘新’不同。 ‘作’字卻與‘親’字相對,然非‘親’字義。」在文意連貫方面,王陽明認為:「下 面 ‘ 治 國 平 天 下’ 處, 皆 於 ‘ 新’ 字 無 發明。」在語意側重方面,王陽明說道:「說‘親民’便是兼教養意,說‘新民’便覺偏了。」

由此可見,王陽明承襲孔子「富之、教之」和孟子「親親而仁民」之意,於「仁」之思想多有發揮。 經過對大學古今版本的辨析,王陽明得以廓清思路,在舊本的基礎上闡釋自己的「誠意格物」諸說,以此與朱熹「格物致知」說分庭抗禮。在朱熹所註的【大學章句】 中,有明顯的本末、先後、始終次序。

如在解釋八條目時,朱熹註道:「物格者,物理之極處無不到也。 知至者,吾心之所知無不盡也。 知既盡,則意可得而實矣。意既實,則心可得而正矣。 修身以上,明明德之事也。 齊家以下,新民之事也。 物格知至,則知所止矣。」

如此,便將「格物致知」放在一切工夫的首要位置,使為學者難免於此處孤註一擲。 並且,朱熹提出「格物」 要「窮至事物之理,推至事物之極」,如此方可獲得無盡之知。 然而,這樣究極下去,何時才能完成修身,何時才能實作齊家治國平天下? 就知識的無限性而言,此種為學方法,必然會使無數學者汲汲於聞見之知,進而脫離日常實踐,導致道德旁落,最後發出何時可止、止於何處的疑問。格物之後如何能致吾心之知,如何能「誠得自家意」? 這是朱熹之說衍生出的又一問題,也是其最根本的問題。 在王陽明看來,不應離開人的道德而空談格物,而應該時刻確定格物的目標是要培養人的德性。

王陽明曾遵循著朱熹的為學方法漸進讀書,雖有所進步,但仍自覺難成聖賢,在他看來,問題的關鍵在於「物理」和「吾心」總是為二,難有接頭之處,因此,朱熹所提倡的「格物致知」從來就不是聖賢的本意,聖賢之學的最終目的是讓人有道德、明人倫。 龍場悟道中,王陽明恍然悟出「心即理」,「天下之物本無可格者。 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的道理。

王陽明提出「舊本析而聖人之意亡矣」,無非是辟朱熹「格物致知」之學來為自己的學說張目。 為此,王陽明在【大學古本序】中說道:「大學之要,誠意而已矣。 誠意之功,格物而已矣。 誠意之極,止至善而已矣。 止至善之則,致知而已矣。 正心,復其體也;修身,著其用也。 以言乎己,謂之明德;以言乎人,謂之親民;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

王陽明指出【大學】的主旨便是要人「誠意」,他在寫給顧東橋的書信中說道:「若‘誠意’之說,自是聖門教人用功第一義。」並且他 指 出 「 要 在 立 誠 而 已」, 「 立 誠 盡 之矣」。

在王陽明看來, 「 誠意」 的工夫就是「格物」,誠意的目標是「至善」,衡量至善的準則是「致知」,做到致知,本體便得到復歸。與朱熹不同的是,王陽明不再將「物理」 與「吾心」、 「 己」 與「 人」、 「 修身」 與「 齊家」、 「 治國」、「平天下」分隔開來,在他的學說中,這些範疇之間並沒有體現出明顯的本末始終關系。 王陽明說道:「是故不務於誠意而徒以格物者,謂之支;不事於格物而徒以誠意者,謂之虛;不本於致知而徒以格物誠意者,謂之妄。 支與虛與妄,其於至善也遠矣。」

真正解決為學支離虛妄問題的關鍵便是簡化並連線【大學】中的核心概念,而非作補傳。 後世學者對儒家經典著作註疏愈多,愈是只在支節處增進,這樣就導致離真正的聖人之學愈來愈遠。

至此,王陽明透過對【大學】的重新解釋完成了其學說的第一階段,即提倡「誠意格物」。①王陽明整個學說體系就是這樣隨著對經典的重新解釋而建立、展開和完成的。 他贊成孔子「述而不作」的做法,反對後世學者對聖賢之學的增添。 他說道:「聖賢筆之書,如寫真傳神,不過示人以形狀大略,使之因此而討求其真耳;其精神意氣,言笑動止,固有所不能傳也。 後世著述,是又將聖人所畫,摹仿謄寫,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失其真愈遠矣。」

因此,他對於經典的總結,重點在於其中的旨義而非文辭。 王陽明多次要求弟子把握經典中的精神,如他在答弟子徐愛問【六經】【春秋】的異同時提出經、史相同,皆為揚善去惡而作。① 王陽明教導弟子, 不能拘泥於文字,須解其中意涵,這點在其解釋顧東橋來信中所提到的【四書】 【六經】 所在的問題時體現得尤為明確。 王陽明列舉子張和顏回的例子,意在說明聞見之知不及在心上求的德性之知。那麽,在心上如何用功呢? 王陽明說: 「 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非防於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際不能也……此正中庸‘戒慎恐懼’、大學‘致知格物’ 之功,舍此之外,無別功 矣。」

即 要 求 於 「 心 上 求 理」, 追求「心體之純」,進而指向個人的「德性之知」。 正是基於對經典精神的把握,正德三年春在貴州龍場「悟性具聖人之道」後,王陽明用五經之言相佐證,發現了聖人之言與自己的想法完全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