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端午節，都有很多人在爭論「端午快樂」和「端午安康」。我翻了一下我的老作文，前年我也討論過這個問題，但是討論來討論去，發現沒什麽意義。
因為我發現越討論，說「端午安康」的人越多，說「端午快樂」的人反而顯得很軸，很犟，很不合時宜，很違背歷史發展的規律。
比如說，我今年收到的關於端午的祝福，至少八成以上都是「端午安康」。我也沒有去問，他們是自己想說端午安康，還是害怕我喜歡端午安康不想讓我難受，或者說大家都說端午安康，已經說成習慣了。
我這麽善解人意的人，當然不可能在別人祝福我端午安康的時候非要回一句端午快樂，這屬於自己給自己找不快樂。
只要你不糾正我，我就阿彌陀佛。
我唯一的努力，就是回一句「端午紮西德勒」。
昨天花露水老師在文章裏面很傲氣地說，為什麽堅持說端午快樂，是因為天生不喜歡被人用臟手按頭。
這是我見過最好的一個比喻，關鍵是按我們腦袋的人不這麽想。
他們覺得他們的手是幹凈的，我們的腦袋是臟的，用他們的手來按我們的頭，是因為想幫我們洗幹凈，「我們是為你好」。
02
我想給大家講一個宋代的小故事。
後周時期，還是打工仔的宋太祖趙匡胤跟著周世宗柴榮征江南，楚州軍民拼死抵抗，城破之後，柴榮下令屠城，要給當地的百姓一個教訓。
殺了一大半之後，趙匡胤發現一條小巷子裏，有一個婦人被砍去了腦袋，她的屍身還護著一個嬰兒，嬰兒並不知道母親已死，猶自抱著母親的乳房吃奶。
趙匡胤於心不忍，命令手下將這個嬰兒抱了起來，然後找了一個奶媽讓她撫養這個嬰兒，並讓手下放了這條巷子的剩余居民一條生路。
從此以後，這條巷子就改名為「因子巷」，意思就是「因為這個孩子大家活下來了」。
但是時間一久，大家就把巷子的名字叫岔了，慢慢就變成了「金子巷」。
記錄這個故事的人，出生於北宋神宗年間，死於南宋高宗年間，用他的話來說，當地人對於「因子巷」這個名字已經「少有知者」。
03
當我看到大家在討論端午快樂和端午安康的時候，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這個地名。
你說，這條巷子在從因子巷轉變成金子巷的時候，當地百姓努力糾正過嗎？
我覺得肯定是糾正過的，這是多麽感人的一個故事，而且還是記錄太祖皇帝宅心仁厚的一個故事，於情於理都應該把因子巷這個名字保留下來。
但是有什麽辦法，對於不喜歡追問歷史、只喜歡追求寓意的人來說，不管你是因子還是因媽，因周世宗還是因宋太祖，都不如「金子」來得實惠。
金子啊，多麽富麗堂皇，多麽雍容華貴，象征意義也好，人家叫你金子巷，是看得起啊。
不管在哪個年代，誰願意拒絕金子呢？
哪怕當地有感念太祖的人不斷地給人糾正：是因子巷，不是金子巷……
也架不住人回一句：你不喜歡金子，那就把你的金子拿出來給大家分了唄。
糾正來糾正去，到最後一定是說金子巷的人去糾正說因子巷的人：雖然但是，這裏叫金子巷。
或者說：我們只知道金子巷，不知道因子巷，快遞發不過去。
怎麽辦，最後還不是屈服了，就叫金子巷唄，反正這個名字也不難聽，又沒叫你瘋子巷、傻子巷、叫花子巷。
04
我把這種感覺，稱之為「歷史的無力感」。
也就是說，你能眼睜睜地看著一件事情偏離以前的軌域、走向另一條軌域，但是你卻無力把它扭轉回來。
就像端午安康一樣，這些年來，很多人都在努力告訴大家，並沒有什麽「端午節不能說快樂」的禁忌，但是你看有用嗎？我敢保證，花露水老師今年這麽痛心疾首地寫了一篇文章，又是擺事實又是講道理，但是明年他看到的祝福，一定是端午安康多過端午快樂。
就像到了南宋以後，因子巷裏突然出現一位老學究捋著胡子不厭其煩地告訴別人：不是金子巷，不是金子巷，熙寧三年朝廷的布告都寫的因子巷……
然後別人跟他說，叫因子巷的都是錯的，是以訛傳訛，這裏就叫金子巷，因為金兵侵略了我們，金人都是我們的兒子，兒子打老子，所以這裏就叫金子巷。
你能說什麽呢？人家有理有據還有愛國情懷，你怎麽反駁呢？
你只能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反正我不說金子巷。
但是這個世界上並不缺少你一個不說金子巷，你不說有的是人說，這裏就叫金子巷，而且是因為金人入侵之後得名的。
什麽？你說金人入侵以前這裏叫什麽？叫什麽都是錯的，只有叫金子巷才是對的。
05
我是一個很好奇的人，有時候我在想，要是我某一天心血來潮的時候，我也寫一篇「民俗研究」，告訴大家不能說生日快樂，只能說生日安康，會不會把「生日快樂」派打倒在地。
你看，兒生日，母難日，我們都是有孝心的人，怎麽能把快樂建立在母親的痛苦之上呢？
而且，古代嬰兒死亡率那麽高，產婦死亡率也很高，每一次分娩都像是經歷了一次鬼門關，怎麽能夠快樂呢？應該說「生日安康」才對啊。
說「生日快樂」的人，仔細想想，【生日快樂歌】其實是西方文化的侵蝕，哪裏有「生日安康」來得傳統、來得文化、來得優雅呢？
你們說，過幾年以後，會不會有人不厭其煩地在別人的朋友圈下面回復：雖然但是，應該說生日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