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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何成為作家的?

2024-04-07文化

本文節選自【與逝者協商】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 著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我是如何成為作家的?

我的外祖父是一個鄉村醫生,就是那種駕著雪橇冒著暴風雪去幫人家在餐桌上給產婦接生的醫生。我的母親是個野丫頭,喜歡騎馬和滑冰,不喜歡做家務,喜歡爬高上低,邊練習鋼琴邊讀小說——家人煞費苦心,就是為了讓她變得淑女一點。我父親在師範學校看見她竟從樓梯的扶手上滑下來,當即就下定決心要娶她為妻。

我出生的時候,父親正負責管理魁北克北部一個很小的森林昆蟲研究站。每到春天,父親和母親就去到北方;到了秋天下雪的時候,他們就回到城裏,通常每次都住在不同的公寓。到半歲大的時候,父母用一個旅行背包把我背進了森林,那裏成了我的故鄉。

一般認為,作家的童年生活會影響他們的職業,但仔細審視他們的童年你會發現,其實作家們的童年也是大不相同的。然而,作家們的童年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與書和孤獨為伴,我的童年也是如此。北方沒有電影也沒有劇院,收音機也不好用,但我從來不缺書籍。我很小就學會了閱讀,對讀書到了癡迷的程度,凡是能找到的書我都讀,從來沒有人幹涉我不可以讀哪本書。母親希望孩子們安靜,而讀著書的孩子是很安靜的。

我們家的親戚我都沒有見過,在我心目中,祖母們的形象與童話故事中「小紅帽」的祖母差不多,這大概對我後來走上作家這條路是有影響的——無法區分真實與想象,或者認為真實的東西同時也是想象的:每種生活都是有內在的生命的,這是一種創造出來的生命。

很多作家的童年生活都是孤獨的,在這些童年生活中也有人給他們講故事。我的哥哥是最早講故事給我聽的人,剛開始我只是聽眾,但沒過多久我有了講故事的機會。講故事的規則是一直講下去,直到講不出新的東西或者是想換一下聽別人講。

本文配圖|電影【第六感】

作家為誰而寫作?

當我們談到日記作者,這個問題最簡單不過。答案很少會是「不為任何人而寫」,但這種說法是一種誤導,因為除非作家把問題的答案寫進書裏出版,否則我們讀者不可能知道答案。例如,雅爾瑪爾·瑟德爾貝裏1905年出版的驚世駭俗的小說【格拉斯醫生】中,主角、日記作者格拉斯醫生如此說:

此時,我正坐在敞開的窗子旁寫東西。寫給誰呢?既不是寫給朋友或情人,甚至也不是寫給我自己。我今天不會讀我昨天寫的東西,明天也不會讀我今天寫的東西。我寫東西僅僅是為了讓我的手不停下來,使我的思緒能自由流動,是為了在失眠時打發時間。

這個說法看似有道理,而且的確有道理——我們讀者很容易相信它。但真正的事實——這種假象背後的事實是,這段文字不是小說的主角格拉斯醫生寫的,而且並非不為任何人而寫;它是小說的作家雅爾瑪爾·瑟德爾貝裏為我們讀者寫的。

小說中虛構的作家,鮮有不為任何人而寫的。更為常見的是,即便虛構的作家在虛構日記,他也會假想一個讀者。他會思考:他寫這本日記給誰看呢?給未來?給後來人?……他第一次完全明白了他所做的這件事的重大意義。我們如何與未來溝通呢?這種事本質上就是不可能的。如果未來與現在相似,那麽它就與他所寫的不一致;如果未來與現在不一樣,那麽他現在的困境到時將毫無意義。

寫作者常常面臨的困境是:誰會讀你寫的東西,無論現在或是將來?你希望誰來讀?溫斯頓·史密斯的第一個讀者就是他自己——將他自己不可告人的思想寫在日記上,給他帶來了滿足感。

當我年輕時,對溫斯頓·史密斯空白本子的描寫對我產生了極大的吸重力。我也曾試著去記日記,但最終沒堅持下來,失敗的原因是我沒有假想過日記的讀者。我不想讓任何人看我的日記,只有我自己可以看。但我已經知道自己會在日記裏寫些什麽——都是些多愁善感之事,既然如此,那何必還要費勁去把它們寫下來呢?這似乎只是浪費時間。但很多人並不這樣認為。

寫作與生存

我打算探討另一種對立關系——藝術與金錢的關系,關乎生存的問題。這就是作家不容易之處,他們要承受文藝創作的艱辛和支付房租的雙重擠壓。作家該不該為金錢而寫作?如果不是為了錢,又是為了什麽?哪些意圖是正當的,哪些動機是可被接受的?藝術的良知與資本凈值的分界線在哪裏?作家應該獻身於什麽,或者獻身於誰?

你大概會這麽想,提起錢的問題難免有點俗氣。我也有這種想法,因為在我們這代人的眼裏,雖然我們毫厘必爭,但說起錢來就像揭自家的短一樣難堪。但是如今時代變了,家長裏短現在成了暢銷的玩意或前沿畫廊裏的硬貨,所以盡管你覺得談錢很庸俗,你也可能覺得這樣既直接又誠實——甚至可以說是堂堂正正——因為如今一切都用金錢來衡量,不是嗎?

作家想賺錢的說法至少有個好處,就是民主,誰都能理解,而且也說得通。然而,一切關於藝術的輕描淡寫的說法——比如我馬上就要跟大家講到的——在簡單直接、物質至上的好萊塢世界裏,就會顯得不入流且虛假。

其實不光好萊塢是這樣。出版商不也時常透過透漏預付給了某作家高額的稿費的訊息,期望讀者更尊重某本書嗎?為什麽要裝出人們對此毫不在意的樣子?人們離開大學的課堂越久,就越會承認自己對此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