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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仁,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

2024-10-18文化

弘仁是明末清初的傑出畫家,時世的艱難、個性的獨特和經歷的坎坷,造就了他獨特的藝術風格。弘仁的山水畫代表了當時繪畫的最高成就,同時他將新安畫派的走勢推到極致,享譽畫壇,影響深遠。

愧不方袍竟學禪

弘仁生於明神宗萬歷三十八年(1610),他少年喪父,家境清貧,但卻很有抱負,從小拜汪無涯為師,研讀四書五經,習舉子業,刻苦自勉。平時無錢買紙,就錄文於手掌,誦讀不懈。他事母極孝,迫於生計,曾替人抄書度日,供養老母,賣薪擔水,甘之如飴。除攻讀詩書外,弘仁還雅好丹青,常潑墨描繪山水,行蹤所至,莫不留心觀察,心摹手寫,而且一有機會,就借觀古名家書畫,「凡真跡,師必謀一見也」,揣摩賞玩,究其運筆之妙,樂此不疲。

後來,他傾心於顏真卿粗壯遒勁的書法及「元四家」的山水畫,特別受到倪瓚疏淡有致畫風的影響。盡管為生計所困,弘仁常常四處奔波,勞累不堪,但他從未因此而輟筆,仍天天研墨苦練,不廢丹青,以至畫技書藝日進。

母親去世後,弘仁謝卻「仁者之粟,誼友之賻」,並以家貧世亂而不應試、不娶妻,寒素自守,傾心書畫。崇禎十七年(1644),清軍入關,攻陷北京,崇禎帝自縊死。第二年,南京破,弘光被殺,唐王稱帝於福建。弘仁滿腔悲憤,「自負卷軸,偕其師入閩」,投奔唐王抗清。清順治三年(1636),唐王政權也如曇花一現,迅速瓦解。弘仁無奈,避禍於武夷山,徘徊幔亭、天遊諸峰間,坐臥雲茵霞褥,聆聽流泉飛瀑,自喻為負有民族氣節的南宋詩人鄭所南,嘯吟終日,寄托亡明之哀。

順治四年(1647),弘仁不願做清朝的順民,在武夷山皈依古航禪師,削發為僧,法諱弘仁。古航是博山的法嗣,為當時的高僧。弘仁遁身佛門,是為了表示內心的沈郁抗爭,以示不與清廷合作,對禪事並不熱衷。他陶情山水,寄趣書畫。在【畫偈】中,他有一詩寫道:「深山研滴不曾窮,寒嘿詩懷別有通。幾向武夷埋爪發,此中溪水偶然同。」

弘仁遁跡山林,遊息武夷經年,每對景色有悟,輒寓諸縑素,揮毫落墨,伸展自如,往往孕千裏之勢於尺幅之中。

他在【武夷巖壑圖軸】上題:「武夷巖壑峭拔,實有此境,余曾負一瓢遊息其地累年矣,輒敢縱意寫之。」丹山碧水,景色幽異,給了他深刻的感染,「獨得畫禪三昧」。人們對他的民族氣節、繪畫技藝都很欽佩。40歲時,弘仁已享有盛名,蜚聲遠近。

一瓢偶爾寄招堤

順治十三年(1656),弘仁念其祖墳在歙縣,返歸歙縣披雲峰,先住在太平興國寺,後移居五明寺的澄觀軒。歙縣離黃山、白嶽很近。白嶽又名齊雲山,為道教聖地。弘仁常常掛瓢曳杖,如閑雲野鶴,往來奇峰、怪石、蒼松、雲海間,與白雲青石為友。

他的畫幅常有「家在黃山白嶽之間」一印,可見他縱遊名山,與世無爭的生活。他在詩中寫道:「迷輪何處寄生余?入谷堪畬小結廬。但得深叢慰蕭散,一庵分半著琴書。」

弘仁在黃山,於雲谷寺、慈光閣一住十余年,步履三十六峰,二十四溪,時或登天都峰觀雲海,時或寓宿雲寺聽流泉,得山之情,窮物之理,也使他的藝術得到無限的生機。有一次,秋夜月明,弘仁逸興大發,攜其侄子江註乘夜遊山。弘仁坐文殊台吹笛,江註和歌,三更寒甚,屢添衣,不能忍,才回文殊院住宿。

弘仁在隱居的生涯中,一直沒有停止作畫。他的弟子許楚說:「(師)撫身立命,慨乎婚宦不可以潔身,故寓形於浮屠,浮屠無足與偶處,故縱遊於名山,名山每閑於耗日,故托歡於斡墨。」弘仁感於國難,以誌行高潔的先民高士自比,寄趣書畫,「唐宋遺留看筆皴,自傷塗抹亦因循」。因而其山水構圖奇詭,筆墨起伏,逸氣自生,同時內心中的沈郁抗爭和不滅的文化傳統的執著,也自覺不自覺地流露筆端,使作品在幽靜中沈潛著一股向上的力量。

【愛日吟廬書畫續錄】記弘仁的【黃海松石圖】雲:「此本作峭石參天,危峰倒掛。松五株,皆輪囷離奇,植根於石縫中,草木不假,根皆外露。其崛將拗怒,偃蹇盤空,直是生龍活虎,宜得其氣而生也。非身親其境者,不能致此。漸江以堅勁之筆寫之,直令觀者如登黃山接筍峰,聽驚濤澎湃也。」這種景象,是弘仁本人的真實寫照,反映了他豪放慷慨的剛硬之氣和始終如一的抗爭精神。

敢將墨氣說淋漓

弘仁一生,酷愛藝術,追求自由,「隱於僧,而以畫著」。他長期生活在佳山秀水之間,於雲煙幻滅、山光水色皆了然於胸,故傾瀉腕下,恣意磅礴,構圖新奇富有生氣,人們對他的畫評價很高。

張庚說:「新安畫家多宗清閟者,蓋漸師導先路也。余嘗見漸師手跡。層巒陡壑,偉峻沈厚,非若世之疏竹枯株自謂高士者比也。」著名學者張舜徽也指出:「(弘仁)以畫名,尤善山水,法倪雲林,為簡筆畫,清逸高雅,獨成一格。」

弘仁的畫,受前人影響最深的元季四大家,又以倪瓚的影響為最大。倪瓚家殷富,性情狷介,清高絕俗。元入主中原後,他盡散家產,棄家隱居太湖二十年。在史無前例的動蕩的時代中,倪瓚把內心郁積的憤懣、激奮溢於筆端,強調「逸書草草」、「聊寫胸中逸氣」,被董其昌推崇為米芾後第一高人逸士。他的經歷與主張,引起弘仁感情上的共鳴。

弘仁在詩中,多次表露對倪瓚的敬重之情:「倪迂中歲具奇情,散產之余畫始成。我已無家宜困學,悠悠難免負生平。」弘仁雖然貧寒,但家中還藏有倪瓚的書畫卷,朝夕摩挲,「歲歲焚香供作師」,對倪瓚的藝術成就十分欽佩。

他對倪瓚的繪畫體會極深,其仿倪瓚的畫,如【香水庵山水冊】,可稱達到了神似的境界。但他的畫風並不囿於其格調,有自己的獨創。弘仁認為,畫意與文心一樣,或繁或簡,只求其悟出自然之理,心通造化,則能臻於至善。

他因長期遊歷名山大川,習見層巒陡壑、老樹虬松,於是他加以概括,直師造化,別開生面,創造性地使用書家篆籀法旁通畫法,筆如鋼條,墨似海色,縱橫交織,而蒼勁秀逸,富有奇倔之勢,開一代畫風。清人楊斡在【歸石軒畫壇】中,評弘仁的畫「於極瘦處見腴潤,極細弱處見蒼勁,雖淡無可淡,而饒有余韻」,對他的藝術成就無比欽佩,深為推崇。

山中歸去結跏跌

弘仁晚年,畫臻大成,聲譽極高,被稱為「當今雲林」(倪瓚號雲林子)。倪瓚在江南享有崇高的聲望,明末士大夫以有無定雅俗,而現在以倪瓚比之弘仁,可說是對他藝術成就的最高贊譽。康熙元年(1662)冬,弘仁打算遊歷廬山,友人替他籌旅費,並贈衣服、手杖、健馬等。於是他沿長江西上,「飽沃星霜,遍參尊宿」,潛心於煙雲變幻的丹巖巨壑。

康熙二年冬(1663),弘仁居於歙縣豐溪,準備省完祖塋後入黃山探究性命之學。在他示寂的前一天,他還到友人家取草鞋,若將有遠行。但誰也沒有料到,這位高僧、畫家竟於次日,即康熙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擲帽大呼「我佛如來觀世音」,示寂於五明禪院,享年五十四歲。

南宋畫家鄭所南酷愛梅花,畫梅不畫根,並題詩:「寧可枝頭抱香死,未曾吹落北風中。」大概是出於同樣的心境,弘仁對梅也表露了同樣的喜愛。他曾畫有【梅花圖軸】,主幹勁挺峭拔,枝條直上直下,急回猛折,著意表現梅花風骨嶙峋、傲然獨立的神采。

弘仁在生前曾對弟子說:「墓上種梅為絕勝事,歸臥竹根之日尚有清香萬斛,濯魄冰壺,何必返魂香也。」弘仁逝後,友人湯燕生會集他的弟子,把他葬於披雲峰下,並遵其囑,「蒔梅花數十本,以大招之從師治命也」。寒冬蕭索,梅花盛開之際,冷蕊飄香,長伴一代高僧安息。

弘仁在畫史上地位很高。後人因他系明遺民,隱居不仕,把他與另外三個明末遺民,並出家為僧以畫抒憤解憂的畫家朱耷、石濤、髡殘並稱為「清初四畫僧」,奉為標新立異的一代大家。又因他籍屬徽州,與徽州畫家查士標、孫逸、汪之瑞齊名,領袖一時,稱作「新安四大家」,奉為新安畫派的始祖。

弘仁一生,惜墨如金,不輕下筆。「衲蹤跡其處,環乞書畫,多攢眉不應」,「江表士流,獲其一縑一箑,重於球璧」,在當時已很名貴。又以其名「弘」字與乾隆帝「弘歷」同,觸犯忌諱,例當回避。故自乾隆以來,藏懸其畫者益稀,以至聲名不顯。弘仁的山水名作,流傳至今的尚有【黃山真景冊】、【松壑清泉圖軸】、【香水庵山水冊】等。

弘仁開一代畫風後,師從者如雲,即使標榜直師倪瓚者也往往是師從弘仁眼中的倪瓚,正如石濤題弘仁【曉江風便圖軸】雲:「筆墨高秀,自雲林之後罕傳。漸公得之一變,後諸公雖學雲林,而實是漸公一派。」弘仁的藝術成就和風格,直到今天還為人們所敬仰和效仿,並為新藝術風格的形成提供了不盡的營養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