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文化

四歲他被裝進麻袋丟到墳地,三十歲他從高樓一躍而下

2024-06-17文化

他最終沒能從迷失中回歸自己,來人間討債三十年後離開了,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野心大於能力,將欲望寄托於風險之上,必然承載不起命運的波瀾。

配圖 | 【平凡之路】劇照

農歷正月二十的傍晚,正在做晚飯的公公接到姑父的電話,說表弟小天自殺了,讓公公趕緊陪他去趟北京。

小天是公公的外甥,老公的表弟,在北京一家不錯的國企工作,薪金待遇優渥,是姑姑全家的驕傲。

大年初二那天他還陪著姑姑來給公婆拜年,一米八三的小夥子戴著眼鏡,穿著煙灰色高領毛衫和正紅色的沖鋒衣,胸前還印著北京二字,看上去陽光又帥氣。他雖略有些拘謹,但和大家聊起在北京的工作和生活也是侃侃而談,意氣風發。

大家坐在沙發上喝茶聊天的場景還在眼前,好好的人怎麽突然就自殺了?

公公陪姑父從老家連夜趕往北京,到豐台派出所已經十一點多了。這才得知,小天是因為炒股票和期貨虧了錢,絕望之下從自己租住的地方跳下去了,14樓摔下毫無生還的可能,當時就沒了氣息。

小天的死,如白日驚雷,令這個家無法招架。

姑父有小北、小天兩個兒子。

小天出生時,正是姑父人生的高光時刻。夫妻倆在信陽老家的糧食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每年秋收時節,倆人背著裝滿現金的旅行包,活躍在田間地頭收購糧食,一收一賣賺取差價。一車一車的糧食拉走,一張一張的票子賺回來。靠著這股拼勁兒,他們在鎮上最繁華的地段蓋起了三層小樓,還買下了一整排十幾間門面房,是遠近聞名的能人。

百姓愛幺兒,再加上出生時家裏順風順水,小天自然而然得到了父母更多的疼愛。

1歲時,白胖可愛的小天腋下突然起了個鼓包,越長越大,觸目驚心。在當地醫院看過後,姑姑和姑父又帶著他去到武漢,最終確診大囊型淋巴管瘤,前前後後花費兩萬多元。手術後的兩年,姑姑放下手頭所有的活計,精心照顧小天直到他身體完全恢復。

1998年的秋收時節,姑父和姑姑四處收糧食忙得腳不沾地,讓兄弟倆自己在家。4歲的小天睡了午覺後,穿著爸爸給自己新買的小西裝小皮鞋出門玩。他家房子臨街,門前便是馬路。一輛貨車開過,直楞楞從他左腳上壓了過去,短暫的呆楞過後,他發出駭人的嚎叫。

血很快濕透了他嶄新的小皮鞋,汩汩流出。路邊聊天的鄰居發現後,立即騎著摩托車追停了那輛貨車。

肇事司機看到他的腳後嚇傻了,在周圍人的催促下才回過神兒,把他抱上駕駛室帶去鎮醫院包紮。

他的腳傷得太嚴重了,鎮醫院壓根不敢處理,讓司機立刻送去縣醫院救治。

司機是外地人,家裏窮得叮當響。老婆常年臥病在床,還有四個不大不小的孩子要養活,全靠他開車拉貨賺點辛苦錢,出了這檔子事兒也是傻了眼。

貪財乃萬惡之源,貧窮是萬惡之本。一聽到醫生說這孩子傷得太重,治療要花不少錢,他惡向膽邊生,不顧孩子淒慘的哭嚎,驅車開出三十多裏地,將暈厥過去的小天用麻袋一套一綁,趁著天黑丟棄在一處墳地。

在地頭忙活的姑父收到訊息後騎著摩托車趕到鎮醫院,得知醫生讓小天轉去縣醫院了。他又跌跌撞撞沖到縣醫院,打聽了一圈壓根就沒有孩子的就診資訊。

那個年代人們的安全防範意識不強,沒人記下來肇事車的車牌號,鄉鎮街道也沒有網絡攝影機,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子就這樣消失了。

一邊是十幾個親戚打著手電四處呼喊找尋,一邊是瀕臨生死邊緣的孩子在麻袋中哭泣掙紮。

淩晨兩點多,水利管理員老萬在巡夜時聽到墳地傳來孩子低低的啜泣聲,他壯著膽子上前檢視,這才發現被裝在麻袋裏的小天。好心的老萬叫來工友把孩子送到醫院,麻袋已被血染成黑紅色,小小的孩子全身的血都快流光了。

得知訊息趕來的姑父猩紅著眼,高大壯碩的他雙腿一彎,給好心人老萬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因為受傷的時間過長,失血過多,小天的左腳已出現壞死,醫院建議做左下肢截肢處理。

姑姑哭成了淚人,抱著兒子的腿,死活不撒手。醫生只能做保守治療。控制住創面感染後,夫妻倆便帶著孩子四處求醫,駐馬店、漯河、鄭州,最終在洛陽做了手術,保住了左腿。

在公安的偵破下,肇事司機很快落網了。家徒四壁的他除了接受牢獄的懲罰,只能湊出一萬多塊錢來補償這個險些被他送上黃泉路的孩子。

為了給小天治病,家裏前前後後花去了近10萬塊,這些錢在98年那會兒買下省會鄭州一套三室一廳都綽綽有余。

人造腳骨、腳面植皮以及漫長的術後康復過程讓年僅4歲的小天幾近崩潰,在劇痛來襲時發出一陣陣令人心驚的哀嚎。小小的孩子從此聞不得一點血腥味兒,吃不得一口肉,這些都會讓他嘔吐不止,從此只能吃素食。

揪心的姑姑瘦成了紙片人,心力交瘁、搖搖欲墜。

既要照顧生病的兒子,還要安撫脆弱的妻子,姑父根本無力工作,原本穩定的糧食生意被競爭對手搶去大半市場,人也愈加頹喪。

人在極度痛苦失落的狀態下,常常會尋求精神上的刺激,無外乎酒精或賭博這些,前者帶來身體的麻木,後者讓精神亢奮。姑父從此迷上了賭博,戒了賭,賭了戒,周而復始,反反復復,三四年時間便將家裏那十幾間門面房敗了個精光。

姑姑和姑父為此每天吵架、摔東西,甚至大打出手。一個要走一個阻攔,兩個孩子則默默躲在房間裏不敢出聲。

小天上初一那年,正值周末,兄弟倆都從學校返家,一家人圍在一起吃晚飯。姑父接了個電話,飯還沒吃完,撂下碗就上樓換衣服要出門,八成又是朋友喊他去鬥地主。姑姑起身攔著不讓走,倆人在臥室就吵開了。推搡之下,姑父脾氣上來,猛地關上臥室門,把姑姑反鎖在屋裏,自己擡腿就走。

倔強要強的姑姑當即開啟窗子,攀著窗沿,借助窗外的電纜線打算跳到隔壁房間出去。慌忙之下,一腳踏空,直接從三樓摔了下去。

樓下是實心的水泥地,砰的一聲驚得兄弟倆出門檢視,瘦弱的母親倒在地上,赤紅的鮮血在身下流淌。

刺目的鮮血讓曾經的恐慌如洪水傾覆,小天當即「嗵」一聲暈倒了,驚慌失措的小北趕忙出門叫人。

腦水腫、顱內出血、脾臟破裂、腹腔出血……

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能否醒過來完全是盡人事聽天命。

整整一個月,姑姑昏迷不醒,我婆婆和四嬸在醫院伺候,姑父在外面籌錢。聽婆婆說,姑姑當時一直有內出血,排出的小便都是黑褐色的,瘦到七十來斤,身子單薄的像一片樹葉,仿佛風一吹就飄走了。

後來,姑姑終於醒了,總算是從閻王爺手裏把命搶了回來。但是因為腦部的創傷患上了癲癇,導致語言能力和上肢活動能力受損,從此嗚嗚啦啦說不清話,手臂也使不上力氣,做不了飯,也幹不成活兒。

屋漏偏逢連夜雨。姑姑出院後不久,債主們便紛紛上門圍堵討債,這才知道,除了那十幾間門面房之外,姑父還欠下了一百二十余萬的賭債。一張張欠條在桌子上堆成了小山,這個家陷入了風雨飄搖的境地。三層小樓抵債了,電器等值錢的東西都被拉走了,就連廚房也被人清理得粒米不剩。

為了躲債,姑父帶著妻兒離開老家,東躲西藏,最後投奔他二哥。

姑父的二哥在鄭州、新鄭、上街等地接一些工地上的活兒,算是個小包工頭。一無所有的姑父就在工地幹些扛水泥、拉鋼筋的體力活兒。

二哥把自己一套四十幾平方米的小單間免費給姑父住,還幫他把兩個兒子轉到新鄭上學。每月的工錢,除了留出來給四口人買菜吃飯和姑姑吃藥的錢,其他都用來還債。

日子過得艱難,姑姑和姑父還是經常吵架,兩個孩子一天比一天沈默寡言。

正趕上小北初中畢業,姑父說家裏實在沒能力供養兩個孩子讀書,小北成績一般,就別再讀高中了,早點跟著他去工地上幹活兒,也能為家裏減輕些負擔。

小北一聲不吭地離開學校,跟著父親在工地上幹些雜活。他討厭工地上的環境,晴天時塵土飛揚,下雨時泥濘不堪。冬天北風能把人凍成冰棍,夏天艷陽能把人曬掉一層皮。小北在工地上幹起活來也心不在焉,隔三岔五就請假窩在家裏睡覺。

兄弟倆之間也起了隔閡。小北認為父母太偏心,小天則覺得自己奪走了哥哥求學的機會。內疚、煩躁和壓抑的生活讓他很不喜歡,拼了命地想要逃離,離家遠遠的,離父母遠遠的。

蒼天不負,小天考上了上海知名985院校的電腦專業,多年的壓抑沈悶一掃而空。姑姑的氣色紅潤了許多,姑父曬得黑紅的臉上也寫滿了笑意。

面對親友的祝賀恭喜,小天露出久違的笑容。誰都體會不到他此刻的心情,如振翅欲飛的小鳥,急迫地想要遠離這個給予濃情厚愛卻令他窒息的原生家庭。

小天在大學裏成績一直不錯,但他卻沈默寡言獨來獨往,成了同學眼中的怪胎。正值壯年的男生各個都是食肉動物,燒烤火鍋大快朵頤,他卻終年食素過成了和尚。當炎炎夏日,宿舍清一色的「入伏三件套」——拖鞋短褲光膀子,他卻是襪子長褲嚴嚴實實;三五好友相約澡堂洗澡,誰都不怕赤裸相見,唯獨他把自己鎖在衛生間燒水沖洗,四年都不曾去過一次公共澡堂。同學都以為他只是性格內向,卻沒有人知道他是心底怯懦,不願將觸目驚心的傷疤暴露人前。遇到陰天下雨,層層疊疊的疤痕瘙癢難耐,一次次抓爛流血也無法撫慰身體的傷痛,讓他匍匐在塵埃裏茍延殘喘。

大三時班裏有很多同學在準備考研,很多同學申請了國外的研究生。抱著試試的想法,小天也準備了GRE和TOEFL考試,並在老師的推薦下向幾所美國大學寄送了申請材料,成功收到錄取通知書。

雖然此時姑父已經不單單靠賣死力氣賺錢,他手底下有二十來個農民工,接些零敲碎打的小工程,家裏的經濟條件也開始好轉。但是去美國讀書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說,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心咋那麽野,畢業回來找份好工作才是你該操心的。」面對小天出國的請求,姑父一口就回絕了。

小天為此郁悶了好久,振翅欲飛的他好似被生生折斷了翅膀,只得感慨人生來命運不公。在大學裏,他見識了太多現實的殘酷。有些同學隨便混混日子,就能錦衣玉食前途無量,自己有心,卻陷在泥潭裏掙紮半生也不得平靜。

一想到畢了業就要回鄭州,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回到曾經的生活中,他就覺得自己再次墜入深淵火海,母親重病、父親濫賭、家裏負債累累再加上自己身體的折磨……所有不好的回憶席卷著心裏的絕望,沈沈浮浮,無盡煎熬,此時的他只想躲得遠遠的,逃得遠遠的。

次年,姑父付了16萬的首付,在龍湖買了套小三室,一家人搬進去住。房子落在小天名下,希望借此能讓他回鄭州找工作,家裏有事兒也方便照顧。那時,小天已經過了上海一家企業的終面,在等Offer時他打算轉變一下形象,去配新眼鏡時卻死活檢查不出右眼的視力,去醫院一檢查竟然是視網膜脫落。

姑父當天就接小天回鄭州住院,手術和後續的治療用了兩個月時間,花了兩萬多元,治好後他又到北京找工作,最終還是簽了北京的公司。

工作後小天更少回家了,每年也就過年時回來住上三五天,平時也極少給家裏打電話。

來我家喝酒時,喝多了的姑父掉了眼淚,費盡心力把孩子養大了,老大成了鋸了嘴兒的悶葫蘆,不談戀愛不工作,只沈迷於打網絡遊戲。老二離家遠遠的,一年到頭見個面都難,更別提享他們的福了。

公公安慰他,離家再遠也是自己的孩子,血脈親情是斷不掉的。再說了,男孩子在北京有出息了,是家裏的驕傲,更應該支持他好好工作才是。

姑父苦澀笑笑,個中滋味,冷暖自知。

因為和家裏接觸少,我們對小天在北京的情況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換了幾次工作,疫情發生後去一家國企幹程式設計師,待遇很不錯,每個月薪金有兩三萬,談了個女朋友年齡比較小,還在讀大學。今年春節,他跟著姑姑來家裏拜年,婆婆問他準備什麽時候結婚,他支支吾吾說北京工作生活壓力大,不著急結婚,過兩年再說。

聽到小天自殺的訊息時,我們都以為他是為情所困而想不開,猜測是不是他女朋友不同意結婚抑或是即將畢業要和他分手諸如此類的,誰都沒想到他竟是因為炒股票期貨賠錢選擇跳樓。

刑偵警察調查後排除了他殺和其他可能,壓死他的那根稻草就是賠光了全部身家後還欠了七十多萬的銀行消費貸款還不上了。姑父欠了一百多萬賭債,都能一點點還完,東山再起,他一個有文化有技術的年輕人,居然被七十萬打倒在地,自絕生路,這是我們所有人都想不通,不能接受,也理解不了的。

在派出所民警的陪同下,他們見到了小天的遺體。路上,姑姑一直在發抖,公公和姑父半攬半架著她。白色的蓋布開啟後,小天的臉露了出來,戴著帽子,身體裹在衣服裏。姑姑想撲過去卻被警察攔住,她哭嚎一聲,暈了過去。

考慮到家屬的情緒,警察只讓他們呆了一兩分鐘,確認完人就讓出去了。

刑偵警察給姑父看了那張可以勉強稱為遺書的紙,一張白紙上寥寥幾行字,是小天最後留下的痕跡,記載著他最後的囑托,卻沒有一句是留給父母的。

「房東你好,當你看到這些時我應該已經不在了。如果給你帶來了麻煩,還請諒解,後續相關問題可以和我哥聯系。」紙條下方留著哥哥和父母的姓名及聯系電話。除此之外,再無只言片語。

姑父的心鈍鈍地疼,渾濁的眼淚再一次滾落。全家放在心尖尖上的孩子,直到他選擇離開,也沒有留下對父母的不舍和留戀。

因為刑偵上還有些問題待確認,要三四天後才能辦理死者遺體及私人物品的認領和開具死亡證明。

姑父堅持要把小天帶回老家安葬,讓公公和其他幾個親戚先回信陽老家,張羅喪事。他和姑姑、小北三人在北京等著辦理後續手續。

在北京等待的那幾天,日子過得特別慢,一時一刻都是煎熬。

小北寸步不離守著虛弱的母親。小天炒股票的事情他早就知道,過年放假回來,除了吃飯,小天都關在房間裏看各種投資曲線圖,兄弟倆平時也很少交流。他知道弟弟缺錢,但弟弟交代不讓告訴父母,說自己有辦法處理,可萬萬沒想到這辦法竟使他踏上絕路。

兄弟倆就差兩歲,從小到大,小天比他聰明,比他學習好,搶走了父母的寵愛和所有的榮光。小北雖然對父母的偏心忿忿不平,但畢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兄弟,他後悔的連扇了自己幾個耳光,嚎啕大哭:「如果我早點告訴你們,他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傷心悔恨的小北一直在翻看兩人成長的照片,翻看弟弟的微信、微博等社交媒體賬號,追憶舊時光。這一翻不打緊,竟發現了弟弟在知乎上寫的文章,看釋出時間是寫在他跳樓前半小時,算是臨終絕筆吧。

「一轉眼也活到30歲,本應該在4歲那年就應該走了,茍活26年,野心大於能力,在基金、股市和期貨賠沒了,負債累累,別了這個世界,絕望了。」

文章裏還講述了他成長的故事和投資經歷,基金、股票、期貨,一個比一個風險系數高。從2020年初到如今4年中,最輝煌時,他用兩個月時間把股票賬戶從50萬做到168萬。虧麻後又涉足期貨市場,玻璃、紅棗、雞蛋,有賺有賠,有時一天就虧30%,也有兩天賺了70%的情況。後來甲醇虧得心態崩盤了,他把所有子彈押寶碳酸鋰,結果三天又虧了40萬,成了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小天單位的領導送來了慰問金和人道扶助金,談起這孩子也是唏噓不已。作為技術崗位的程式設計師,單位對他極為重視,可以說是當成寶貝疙瘩寵著,只要把活兒幹完了,其他時間都可以自行掌握。在疫情後經濟不景氣,薪酬福利都有一定程度縮減的情況,今年公司還給他發放了七八萬元的年終獎。出事那天,小天還在單位吃了午飯,中午給領導發了微信,說身體不舒服下午請個假,誰也沒想到竟是在計劃著離開。

小北的女朋友也特意過來祭奠,還帶了他愛喝的啤酒和炸雞。姑娘一直陪著姑姑姑父聊天,開解他們的情緒。小天在感情方面一直被動,自卑的他曾以為要單身一輩子。兩人相愛後,他就想早點結婚,想在北京安家,所以瘋狂攢錢。因為投資理念不同,兩人從22年起就爭執不斷,她反對激進的投資舉措,小天反倒嘲笑她太保守沒頭腦,按部就班單靠薪金,何年何月才能在北京買得起房子。爭吵次數多了,兩人開始有了隔閡,小天便開始瞞著她,投資的事兒不再同她講了。今年過年前倆人又吵了嘴,雖然同在北京,但已經快一個月沒見面了。

小天似乎想要透過結婚成家來療愈原生家庭的不幸,用在北京置業來徹底遠離原生家庭,可他越掙紮,反而被束縛得越緊,最終壓垮了他。

三天後,刑偵結束了所有的辦案流程,姑父聯系了私車,以兩萬元的價格約好次日一早接小天回家。

臨出發時,司機毫無契約精神,臨時加價7000元,兩掛屁大的小鞭炮另外加收1000元,姑父氣惱得咬碎了後槽牙,但迫於時間緊也只能硬著頭皮掏錢。

遺體拉回老家後,親戚朋友基本都趕回來了,就連當年救了小天的那位水利管理員老萬也來送別。老萬已經60多歲了,26年前把小天從死亡線上救回來,現如今再親眼目睹他離開,不知心裏是何滋味。

小天屬於英年早逝,又是自殺,按照老家的傳統,不能入祖墳。在姑姑嘶啞的哭喊聲中,在眾人的眼淚浸泡中,被孤零零埋在一處,孤獨又淒涼。

辦完小天的出殯儀式後,姑父仿佛被抽掉了所有力氣,高燒不退。人高馬大的姑父在這短短一周裏,暴瘦30多斤,幾乎是一夜白頭。他無數次猜想,如果這兩年不催促他結婚,不逼他回老家,兒子是不是就不會陷入投資的漩渦,這場悲劇也就不會發生。

我們返鄭時,姑姑和姑父都病倒了,都在鎮醫院輸液,我們跟小北說了一聲就先開車回鄭州了。一路上公公都歪在座椅上不說話,眼睛腫成了核桃。

過後那幾天,因為要辦理小天社保銷戶、醫保個人賬戶清算、其名下的遺產如何繼承和75萬的消費貸清償執行等問題,小北給我打了幾個電話咨詢。我這才發現,一直沈默寡言,精神狀態全靠網遊撐著的頹廢青年小北,其實思路清晰、談吐得當。末了,公公叮囑他要扛起責任,照顧好父母。他「嗯」了一聲,答應會陪著爸媽走過這段難熬的日子,然後好好工作,過好以後的生活。

2021年底,小天曾在知乎上發了有關「希望」的感觸,

「希望是我們活下去的動力,希望是期待,是對未來的盼望。我們生活中會遇到各種困難,有小的有大的,我們生活中會經歷迷茫時段,迷失了自己,原地打轉……要反省自己,回歸自己,一周至少反省一次。」

他最終沒能從迷茫中回歸自己,或許是從小經歷了太多生死的考驗,或許是因為原生家庭的問題,又或是大城市的浮華讓人迷失,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野心大於能力,將欲望寄托於風險之上,必然承載不起命運的波瀾。

五一節放假,我和先生去姑姑家探望,姑姑一直拉著我的手在掉眼淚,姑父瘦得面頰凹陷,眼窩青黑。

問起小北的近況,姑父搖搖頭一臉無奈,指了指臥室,「這孩子又回到了老樣子」,讓去工地幹活,他不肯去。親戚給介紹了物件,他直接懟了介紹人一臉,每天只在遊戲裏醉生夢死。

從我們進門,小北就在房間裏打遊戲,還是先生自己去跟他打了個招呼,直到我們離開他也沒挪動一下。或許是小天的事兒讓姑姑姑父有了陰影,對小北是不敢管、不敢說,唯恐又刺激到這唯一的兒子。

小天離開後短短兩個月時間裏,我身邊又接連發生了兩起學生輕生事件,一個10歲從我家小區的34樓跳下,一個12歲從兒子學校的5樓跳下,這讓我對步入青春期的兒子更加緊張,時刻關註他的情緒波動,有點風吹草動就趕緊開解。借著小天的事兒,我跟兒子說,「人生沒有坦途也沒有捷徑,但任何時候,都有爸媽愛你。人總要活著才能有無限可能,一旦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逆境可以跨越,困難可以克服,命運可以抗爭,唯獨死亡不能妥協。( 逍遙呱呱 )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 人間theLiv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