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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讀「午夜文叢」:法國不可忽視的「新小說」

2024-06-29文化

在世界文學史上,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在法國巴黎發端的「新小說」——那些不斷引起爭議的作品,都出自一個叫做「午夜」的小出版社。它成立於1942年,作為地下出版社在二戰時為抵抗運動作出過貢獻。第二任社長熱羅姆·蘭東二戰時也參加過遊擊隊,蘭東冒著倒閉的風險出版了作家貝克特在別的出版社遭到拒絕的作品,接著又將文學部的裁判權交給備受爭議的阿蘭·羅伯-格裏耶。

後來的事實證明蘭東極富眼光和遠見:貝克特和西蒙先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新小說」透過阿蘭·羅伯-格裏耶的宣講獲得了世界範圍的聲譽。

今年是中法建交六十年,回顧「午夜文叢」二十五年的出版歷程,將讀者的目光再次吸引到這些經典作品上,最近,湖南文藝舉辦了系列活動推介「午夜文叢」,釋出包括羅貝爾·潘熱的【帕薩卡利亞舞曲】【某人】【夢先生】、阿蘭·羅伯-格裏耶的【作家生命之序言】、卡特琳娜·羅伯-格裏耶的【阿蘭】等7部作品。

「午夜文叢」系列書影

「午夜文叢」在中國

何為法國「新小說」?這是一種創新的文學實驗,早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就已出現在法國作家娜塔麗·薩羅特的筆下。

如上文所述,「新小說」在五十年代成為一個頗有名氣的文學流派。一般認為,「新小說」派有四位代表人物,分別是阿蘭·羅伯-格裏耶、娜塔麗·薩羅特、克洛德·西蒙、妙思·布托爾。此外,「新小說」作家還有羅貝爾·潘熱、克洛德·莫裏亞克,而名氣較大的森姆·貝克特、瑪格麗特·杜拉斯則被認為是「新小說」的外圍作家。當時,這些作家創作出了一大批與以巴爾錫克為代表的傳統寫實小說風格迥異的小說,大都在午夜出版社出版,形成了一種強勁的創作勢頭。

第一部「新小說」的中文版是1979年出版的阿蘭·羅伯-格裏耶的【窺視者】,隨著現代主義文學熱潮的興起,布托、西蒙和杜拉斯的作品也紛紛引進,中國讀者也因此知道了午夜出版社。

藝術家陳侗早年在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工作,成為美院教師後仍心系出版,並將自己的興趣轉向了文學。1997年,在他已經策劃出版了阿蘭·羅伯-格裏耶的【重現的鏡子】和年輕作家圖森的三部作品之後,他和朋友魯毅一起成立工作室,與湖南文藝出版社開始了「午夜文叢」系列叢書轉譯出版的合作,1999年出版了西蒙的【植物園】,隨後是新一代「新小說」作家艾什諾茲等人的作品合集,再後來就是【貝克特作品選集】。

從出版【植物園】到今天足足二十五個年頭,「午夜文叢」已出版書種91種(含不同版本),計作品127部,其中貝克特、阿蘭·羅伯-格裏耶、艾什諾茲和圖森在「作品集」的規模下收入作品最全面,也最受讀者歡迎。

「午夜文叢」在讀者中的影響力還透過作家的到訪而不斷加深,這也構成了一種順應時代的立體的外國文學出版模式,即透過講座、簽售和媒體采訪,形成策劃者、作者、譯者、出版者和讀者之間的互動。自1998年以來,先後到訪過中國的午夜作家有阿蘭·羅伯-格裏耶、圖森、莫維尼埃和艾什諾茲。

「午夜文叢」收入的作品不僅有小說,還包括哲學和文學理論,如徳勒茲和皮埃爾·巴雅的作品,後者還因阿蘭·羅伯-格裏耶的推薦(生前曾主動提出為其寫序)而受到中國讀者的關註,作為新的理論書寫者以作品集系列推出。與「午夜文叢」相呼應的「享樂者」和「阿蘭·羅伯-格裏耶研究資料叢書」也已經具有一定規模,前者收入法國其他出版社的作品,後者則包括對阿蘭·羅伯-格裏耶的采訪和研究,以及阿蘭·羅伯-格裏耶夫人卡特琳娜的文獻性作品。在某種意義上,這兩套叢書仍然可以看做午夜精神和歷史的延伸。

在圖博會期間,湖南文藝出版社舉辦了「午夜文叢」新書釋出暨向法國大使館贈書儀式。湖南文藝出版社向法國大使館代表贈送了一批精選的「午夜文叢」圖書,以表達對法國文學和文化的敬意以及對中法友誼的珍視。現場,「午夜文叢」書系策劃人陳侗、書系的轉譯名家余中先就「午夜文叢」進行了對談,探討「午夜文叢」的出版理念和特色,講述貝克特、西蒙等作者的生平糊創作背景。他們分享了對「午夜文叢」的深刻見解,並就文學創新、文化交流等話題展開了深度討論。

「午夜文叢」新書釋出暨向法國大使館贈書儀式

不能忽視的羅貝爾·潘熱

作為「午夜文叢」系列活動之一,「不能忽視的羅貝爾·潘熱——午夜文叢新書推介會」也於近日舉辦。

羅貝爾·潘熱1919年出生於日內瓦。1946年定居巴黎。1951年出版短篇小說集【豐托內與阿伽帕之間】,是「新小說」的代表作家之一。這次推出的潘熱作品選集,包括【某人】【帕薩卡利亞舞曲】【夢先生】三部作品,展示了他在文學創作和理論精神上的先驅性。

波赫士書店創始人陳侗、【夢先生】譯者車槿山、【某人】譯者李建新、「午夜文叢」特約編輯陳美潔作為嘉賓,共同為讀者分享、推薦羅貝爾·潘熱的作品選集。這也是繼貝克特、西蒙、羅伯-格裏耶、圖森、艾什諾茲幾位作家的作品集之後,湖南文藝出版社「午夜文叢」推出的又一位法國當代作家的作品選集。

「不能忽視的羅貝爾·潘熱——午夜文叢新書推介會」現場

在新書推介會上,主持人陳美潔首先邀請了在座的讀者共同朗讀了【帕薩卡利亞舞曲】的開頭部份,讓大家透過朗讀直觀的感受潘熱作品中的「語氣」和「節奏」。

之後,【某人】的譯者,湖南師範大學的李建新老師為我們分享了她眼中的潘熱。她挑選了正在轉譯的潘熱書信集中的句子作為開場,「我是豬腦子,心情隨風變化」「只喜歡愚蠢而又多愁善感的電影……整晚像柳樹一樣哭泣」「貧窮是可悲的......為了錢什麽都接受」「我為錢付出的太多了,如果我領到了這個錢」,零星的幾句話讓潘熱這個「陌生人」的形象突然鮮明生動了起來。

另一位譯者車槿山的博士論文就是寫的潘熱,他認為,從純文學的角度上講,潘熱的作品可能是「新小說」中最好的,甚至超過了羅伯-格裏耶。車槿山回顧了潘熱從第一部作品到【夢先生】的變化,認為他的作品從無拘無束大膽放肆的開玩笑慢慢收斂成立一種幽默、自嘲和戲擬,但始終有一種讓人「經常要笑起來的維度」。兩位譯者還對於潘熱作品中的「語氣」繼續做了分析,「語氣是最難掌握的」「語氣是生死攸關的事情」。

「午夜文叢」書系的策劃人陳侗認為,讀潘熱的作品擁有人文關懷的倫理維度,那些看似「荒誕的東西實際上是在我們的常識裏的」,所以,讀潘熱的作品、讀進去是會有一點「痛苦」。

以他們親身的體驗來滋養自己的文學作品

羅貝爾·潘熱被阿蘭·羅伯-格裏耶認為是「極其重要的新小說作家,現代主義中走在最前列的一位,非常偉大一位作家,雖然他的書在銷售方面算不上成功,但他的書對解釋文本而言是很好的載體。」

阿蘭在【作家生命之序言】中,以潘熱的【帕薩卡利亞舞曲】為例展示了「文學作品中第一個句子的重要性」。

【帕薩卡利亞舞曲】的開頭是這樣的:「平靜。暗淡。毫無旋渦。或許某人會到來,弄壞客廳的時鐘。」在我看來,這句話提綱挈領……人們在這裏感覺到,潘熱對巴爾錫克的那一套不以為然,他用人物的外質特征取代了【路易·朗貝爾】一書中人物出生的具體地點和日期,人物出生在平靜和暗淡中,他還弄壞時鐘:這裏本來就沒有空間,然後又更沒有了時間。我覺得這樣為一本書開頭,是十分美好的。

在他的另一部小說【某人】中,潘熱對於「避免環環相扣、清晰明朗的形式,一開始就布好迷霧,而不是呈現秩序」的理論冒險執行得更加徹底。作品從「某人」尋找一張找不到/不存在的紙片開始,之後就是庸常的瑣碎的重復的記錄,一種非線性且毫無邏輯的記錄——這既像是一種刻意的設計,又像是在復制無限接近「真實」的人生/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某人」的獨白在記敘、回憶、幻想中穿梭,他不停的回憶又不停的推翻並執著的把所有的心理過程都記錄下來。他對詞語和畫面的記錄和描寫是謹慎的,但不一定是正確的。他就像是一個時刻在記憶和遺忘中掙紮的落水者,但是你並無法感覺到他有上岸的欲望。他妥協在這種混亂中,甚至可以說是在享受這種重復,並期待或者故意制造著重復中的意外。

「某人」看似是這本小說的主人公,一個不成功的、逃離了城市生活(被城市/成功驅趕了)的、居住在郊區膳食公寓裏的、近乎偏執的記錄者。但實際上,直到你看完這部作品,依舊無法得知【某人】所記錄的是「某人」的一天、還是「某人」的每一天,而「某人」到底是某個人還是每個人。

相比【某人】,【夢先生】的主人公就很可愛了,這是一個老頭子,一個在逐漸意識到自己的衰老的人。他也在記錄,在記錄中尋找也在記錄中定義。「重要的是目前這個時刻,青年投身未來,老年投身過去,現在是一個過度的時間,而盡量延長或取消這個時刻都是回到原地」,「衰老就是漸漸缺席,衰老就是習慣於大寫的缺席。自然讓我們遭遇那些越來越頻繁的,所謂小寫的缺席,然後邀請我們進入大寫的缺席」。

潘熱在作品裏透過一個老人的筆恣意地發泄/冒險。「日復一日,盡量優雅的寫作,不連貫也沒什麽,我將一切都付諸偶然,至於邏輯,偶然應該有自己的邏輯」「不論人們願意與否,寫作就是選擇謊言,人們最好是容忍此時,以便培育一種真正的體裁,這就叫文學——它的追求與真理毫無關系」。

阿蘭在「新小說簡史」中說到:新小說作家的一個共同點就是——那些曾被認為是非常抽象的作家,實際上都是以他們親身的體驗來滋養自己的文學作品的。人們始終能在書中找到他們的親身體驗,只不過它們以各自的方式變了模樣,而且這些方式各不相同。